张家口。
张家口说是村子,实际上因为汉人和蒙古人之间彼此走动,交换有无,皆从此处进出,时间久了,这里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市集,人气旺盛,比之小县城亦不逊色。
临近年末,这里来往的人变得更多了,张家口这个小地方也变得愈发热闹起来。
村子里的房屋有的精致,有的杂乱,混杂在一起,显示出一种令人心烦的缭乱感。
一堆官兵手持长枪,在一个骑着马的军官的带领下,从村子中间穿过。
大街上,沿街叫卖的商贩不绝于缕,还有一些风尘女子,顶着寒风穿着暴露,站在街边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强颜欢笑地同路人调笑,试图拉上几个客人回去。
近一个月以来,村子里比平时多了许多陌生的男人,操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口音,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不是本地人。
不过没人在意这些。
张家口的本地人从来就没有超过一成过。
杀人犯,强盗,小偷,江洋大盗,采花贼,土匪……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人从张家口逃出去奔向草原,也有各式各样的人从张家口进来试图找机会捞上一笔。
对此,这里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
张家口名义上是朝廷管制,实际上却是一个混乱之地,只要交税,不闹出大的乱子,这里的官府老爷们也就懒得去管那些暴徒的死活了。
夜晚,在街上四处游荡的男人愈发多了起来,有的走进酒楼准备一醉方休,有的则将一双贼眼不停地往两旁的青楼女子身上瞟,想要找一个顺眼的娘子一度春宵。朝廷的宵禁令在这里,基本上没有人理睬。
其中,一伙儿五个男人组成的小队也混在人群中,正走着,五人中的一个突然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感叹声,猛地回头,似乎要去找什么。
“怎么了?”其中一人向他问道。
“没,没事。”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还在频频回头,紧盯着那个刚刚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总感觉方才那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另一人跟着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了一片被厚重棉衣包裹着的身影,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都裹得这么厚了,你还看得出来?别是错觉吧?”
“不对,我一定见过他,那眼神……不行!我要去确认一下!”那人越说越感觉自己的直觉没错,一把甩开同伴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大踏步地向自己的目标追赶而去。
被他甩开手的同伴也不介意,只是无奈地朝着其他人耸了耸肩,道:“这小子就是急性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那小子平日里做事还算是沉稳,轻易不会作出轻率之事,他既如此急切,想必是遇到仇人了,咱们且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搭把手,别好不容易跑这么远,让他白白地折在了这里。”同伴中的一人对着其他人如此说着,几人达成了共识,便向着先前那人追赶而去。
“若真是他认错人了又当如何?”刚刚被甩开手的那个人还在抱怨着。
“那小子在江湖上号称顺风耳,极有认人辨事之能,如青龙帮不过数月,便凭借一手搜集情报之能登上了香主之位,想来不会是浪得虚名之辈。”之前下决定的那人沉思了一下说道。
“……好吧。”
几人相互看了一下,也不再犹豫,纷纷追向那人的方向,只可惜,只不过片刻的时间,那人便已拉开同众人之间的距离,害得众人不得不加快脚步。
“话说,他在加入青龙帮之前,是混哪条道上的?”
“据说是天富寨。”
“天富寨?就是那个被人灭掉的寨子?”
“对,他好像就是那时候侥幸从那里逃得一条性命出来,被刚好路过的少盟主救下,这才有了他的今天。若非少盟主,他别说得到帮内三护法的赏识得以迁升,就连小命能不能保得住,也是未知。”
几人一边聊,一边跟着顺风耳走进了一家名为好春客栈的酒楼。
在张家口这个地方,酒楼、赌场、旅店、客栈、青楼这些词都是可以通用的,能吃饭睡觉的地方,自然也能召集赌钱,只要能赚钱,张家口的商家并不在乎自己做得到底是不是正经生意。好春客栈也是如此。
好春客栈从外表看在街边的一排客栈中并不显眼,待得一入店内,却是别有洞天。
三层的客栈被掌柜建成了回廊式木楼,中间的空地上栽着一颗粗壮的松树,看起来极有意境。
一楼用于吃饭,二楼用于打尖住宿,三楼则是客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在张家口这个地方,一句话,只要你有钱,你想要什么都行。
当然了,如果你是驻守在张家口的朝廷里的官爷,姑娘们也不介意让官爷们免费享受一把温柔乡的滋味。
顺风耳直入好春客栈,同掌柜打听一声,便朝着客房的方向走了过去,后面几人跟上,与顺风耳汇合。
“没想到还真让你找到了。”
同行的人跟着顺风耳来到了客栈,其中一个人靠着窗户坐了下来,嘟囔着。
顺风耳摇了摇头,道:“那人看情形也是刚到张家口急于落脚,咱们在这里先等一下,待那人出来吃饭时,我趁其不备上前除去他的面罩,看他到底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同行四人中,一个右脸长了一颗大痣的汉子皱了皱眉道:“这么说,你现在还不能肯定那个人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顺风耳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大痣汉子咋了咋舌,道:“那人究竟与你有何仇怨,竟惹得你如此不依不饶?”
“有何仇怨?嘿嘿嘿,那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不清的血海深仇!要不是他,老子也不至于死了那么多兄弟,自己也险死还生。”顺风耳咬牙切齿道。
“好吧,你的事我不便多问。不过,你莫要忘了,堂主曾嘱咐我们不要在路上多生事端。”大痣汉子挥挥手,止住顺风耳的话,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听到大痣汉子如此说,除了顺风耳,其他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都是在道上混的,谁还没几个仇人?要是一心想着不惹事的话,哥几个早凉了。”
“就是就是,咱哥几个又不是菩萨,有仇就要报,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
“对头,等一会儿那人出来,咱们一拥而上,扯掉那人的面具,将其掳到无人指出乱刀砍死便是,若那人正是仇敌,那便刚好,若不是,也只能怨那人自己倒霉,怪不到咱哥几个的身上。”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对此事的想法说了个清楚明白,听得大痣汉子连连皱眉。
“如此大作干戈,嗡鸣岂不是要今晚就继续上路?此去卢台岭,有数百里之遥,张家口怕是距离那里最近的集市了,到了那里,可没有女人给我们寻乐子。”大痣汉子有些不高兴,一把拽过身边走过的一个妓女,也不管那女人如何惊叫挣扎,便拱着毛茸茸的嘴在她的脸上乱啃。
“得了,诸龙联现在已经胜利在望了,若是此战得胜,还愁没有大把的金银和女人给你玩?”剩余三人中,一个带着狐狸毛绒帽的男人拍了拍那女子的屁股,对大痣汉子说道。
“未来的事谁知道?本来以为到这里可以好好快活一番,没想到还没等爷们喘口气,就要开始拼命。”大痣汉子不情愿地放开怀中的女子,对她道:“去给爷几个打包上几份你这里的好酒好菜,若是怠慢了,仔细你的皮。”
说着,在女子的屁股上狠狠地拍上了一巴掌,看着女子惊叫着逃走的背影,哈哈大笑。
“你们莫要大意,那家伙可不简单。”见同伴几人都是一脸轻松的不在意的表情,顺风耳面色严肃地对着他们嘱咐了一句。
“怎么?那人到底干了什么让你如此讳莫如深?”几人有些奇怪地看着顺风耳,在来的一路上,他们彼此间都有了一些了解,知道顺风耳不是胆小的人,故而此刻对于顺风耳所说那人也是无比地好奇。
“那人一手毁了我们的山寨。”顺风耳咬牙切齿道。
同行之人闻言纷纷为之色变:“难道是一名武林高手?即如此,我们当要重新思量此事!”
“不,那人武功稀松平常,顶多比三脚猫好一点,这点你们可以放心,就算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他也绝对不是我的对手,”说到这里,顺风耳话头一顿:“但是……”
“但是什么?”同伴几人皆被顺风耳所说的但是吊住了胃口。
“但是那人的小伎俩却很多,不但精于射箭,十箭九中,还善于下毒,令人防不胜防,最关键的是,他身边还有很多帮手。”
“嗯,既有百步穿杨之能,又精于毒理,怪不得此人武功稀松平常,以他的手段来看,必然是个胆小如鼠的卑鄙小人,不敢与人正面厮杀,唯有施以暗算。”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人武功不高,却能回了在绿林道上赫赫有名的天富寨。”
“对头,不过老兄你这次不必担心,这里是客栈,人群稠密,谅那小子也不敢轻易下毒,至于弓箭……嘿嘿,他要是能在这么多人中间拉的开弓,老子跟他姓!”
此言一出,除了顺风耳,四人都嘿嘿地笑了起来。
见四人无一人面露胆怯之色,顺风耳不禁心中感叹一下,嘴上却说着:“几位哥哥不必心机,待会儿若起冲突,你们帮我拦住那小子可能有的帮手便好,剩下的让我自己来搞定。
兄弟们的血海深仇我一定要亲自来报,老子要活刮了他!”
同伴们点了点头,便就着刚上桌的酒菜,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起来。
吃了没两口,顺风耳猛然站起身来,眼睛紧盯着一个方向,见他如此神色,四人也若有所觉一般,齐齐放下筷子,顺着顺风耳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在通往客房的走廊中,有两男两女四个人,正在朝着他们走来。
走在前面的一对男女看起来大约四十许的年岁,男的看起来稳重严肃,身着锦衣,女的穿着雍容华丽,画着浓妆,虽是青春不在,却也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在这一对男女的身后,则跟着一对年轻男女,衣着朴素,躬身低头,跟着前面的两人亦步亦趋地走着,四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商贾带着妻子奴仆出游一般。
然而顺风耳几人都是老江湖,一眼便瞧出了身着锦衣的男子身怀武功,而且内功修为也不低,不论是从呼吸,脚步还是高高隆起的太阳穴来看,那人都绝对是个不次于他们的好手。
几人尚在心中估量着锦衣男子的分量,顺风耳却径直走上前去,直接让过锦衣男子,将他身后的年轻男子截了下来,让几名同伴微微一讶。
“王一,你还认得我吗?”顺风耳摘下自己脸上的面罩,露出自己面目全非的脸,指着那年轻男子,大喝一声,引得周围人纷纷转头相看。
年轻男子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仔细看了看顺风耳的样貌,摇头道:“这位兄台,我并不认得阁下,与你素昧平生,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顺风耳冷笑一声,讥屑地看着他:“王一,你不认识我,我可认得你!你就算是化成灰也逃不过我的双眼!”
“兄台这话从何说起啊?”年轻男子有些愕然地看着面容狰狞的顺风耳,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
顺风耳仰天大笑,恨恨地盯着王一的脸,一字一句道:“王一,你可还记得天富寨?!可还记得那片雪原?!那日你于寨中屠戮我众兄弟,一箭将我射中,致使我滚落雪原险些丧命其间。
可是你大概没想到吧,我虽然因为冰冻毁了容,却没有死,反而被人救了下来!
今日你我相遇,也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是时候算一算了!”
听到顺风耳提到天富寨,又提到了雪原,王一盯着顺风耳坑坑洼洼,缺鼻子少耳朵的脸,仔细看了许久,突然轻轻“啊”了一声出来。
“想起来了?”顺风耳冷笑道。
“嗯。”王一微微颌首,他想到几个月前在攻打天富寨时,他确实以弓箭射杀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人,他以弓箭射伤其两次,才将他打退,而在当时,他自己也身受重伤,要不是刘麻子和西门晶,他那是恐怕也早把小命交代出去了。
那时的王一虽然没有留意对手的容貌,但现在仔细看着眼前这个人的容貌,却多少还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当是那时的敌人没错了。
“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我确实想起你来了,想不到你居然没有死。没错,我就是王一,那日射伤你的人。”王一坦然地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老子的名字叫姜铁!,从今天开始,给老子好好地记住这个名字!”顺风耳对着王一咬牙道。
“姜铁,我记住了。”王一点点头:“那么,你想怎么报仇呢?”
“怎么报仇?当然是一报还一报!”姜铁狞笑着:“那时你害得我险死还生,容貌尽毁,今天,我也要让你明白明白我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
“这……”王一有些为难地看了前面的青蛇和红蝎一眼。
现在的他不是血麒麟,只是扮成富商奴仆的王一,遇到人寻仇,自然要看主人怎么处理。
为了防止王一在路上暴露身份或者惹上麻烦平生事端,这一路上,他都是在扮成富商夫妻的青蛇和红蝎两人的保护下一路来到张家口的,遇到事端,也都是由两人出面解决。
虽然两人是南蛮金丹门五大侍卫之二,但二人却并非南蛮之地的蛮族,乃是再正宗不过的汉人,两人本就为夫妻,多年前为了避祸,才跟随血麒麟到了南蛮,成为了五毒门的弟子,进而晋升五大侍卫。
时隔多年后重回中原,青蛇和红蝎也不乏感慨,虽然久不履中原,但对中原的一些人和事,青蛇和红蝎处理起来却是得心应手。
只见青蛇上前一步,对着姜铁拱拱手,沉声道:“虽然不明白家仆因何事得罪了这位兄台,不过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生活不易,多个朋友多条路,就由在下请各位吃顿酒,让家仆为各位赔礼,咱们双方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如何?”
说话间,青蛇将自己的气息稍微外漏了一些,脸上泛起一道青光,雄厚的内息让在场的几人脸色都微微变了些许。
可惜姜铁对王一的怨恨可不是什么简单的过节,即使是面对青蛇软硬兼施的手段,依然丝毫不肯退让,只见他完全不理会青蛇的话,只是对着王一怒喝一声:“这是你我之间的仇怨,与旁人无关!若是好汉,可敢与我决一死战?!”
青蛇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被王一抬手止住:“老爷不必忧心,小人的事情就交由小人来解决就好。”
“那你小心。”见王一如此说,青蛇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王一走向姜铁,姜铁连退两步,手握刀柄,警觉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王一微微一笑:“此处人多眼杂,你我换个地方商谈此事可好?”
姜铁的同伴听到王一的话,都微微点头,如果可以不引起大的骚乱,解决这个事情,那当然是他们都乐意见到的。
毕竟他们谁也不愿意好不容易来到张家口,还没等快活一番,便要继续连夜赶路。
“走就走!谁怕谁是孙子!”姜铁丝毫不肯示弱地喝道。
“你们还是就在此处商议解决吧,若是出去,势必引起更多路人围观,反而不美。”姜铁同伴中的一人想了想,对两人说道。
王一想了想,确实如此,便对姜铁说道:“那位兄台说的有理,即如此,我们就约在今晚子时,在北门相见,届时你欲要如何报仇,尽管划下道来,我接着便是,如何?”
姜铁冷笑一声道:“那你到时候跑了,我又该找谁去!”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言出必行的!你我虽是敌对,却当也明白我王一的为人不像你所想的那般卑劣。”王一摇着头道。
“……好,我就暂且信你一次。”姜铁紧盯着王一的眼睛,见他目光坚定毫不动摇,于是点了点头,松开了紧握刀柄的手:“如果你跑了,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出来的。”
“今晚子时,不见不散。”王一淡淡地说了一句,便退回青蛇的面前,对着青蛇微微躬身:“老爷见谅,小的给老爷添麻烦了。”
青蛇微微颌首,转头看向姜铁等人:“既已商量妥当,还不给老爷我让开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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