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第68章

    “哈啊——哈啊……阿嚏！！！”
    “哥哥……你没事吧？”十七终究是藏不住脸上的担忧，倚在了哥哥身上询问道。
    “唔……”十三抽出一张纸巾来擤了擤鼻涕，“呃，没事……”
    说着，十三快速地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是对自己刚刚那句话的补充说明，还是他想通过这个动作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
    “糟了……”十三眨了眨眼睛，抬手扶了扶仍在发昏的头脑，在心中诉苦道，“好像真的感冒了……”
    十七见到哥哥的笑容后，一时之间又自责了起来。
    哥哥的状态大概是在他写完了那篇东西之后，才开始变差的。
    前两天的哥哥还仅仅是要时不时地擤鼻涕，谁知到了今天却突然加重了这么多。自一大早醒来见到哥哥，十七就发现，他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太开了。
    而且，哥哥的声音也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回想一下哥哥这些天来的作息习惯，十七心中的自责更是顺利地完成了超进化，使她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双眼。
    她觉得，这几天的十三应该是太累了。
    哥哥不仅有将心阁的工作要做，还得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尽管十七没两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至少独自吃饭睡觉上厕所不成问题，可哥哥却迟迟没有提起让自己回通天阁的意思，一直把自己留在他身边，连课都不让自己去上了。
    换句话说，十三连“让十七脱离出他自己的视线范围”这件事都不允许。
    他过着稳定但不太精准的三点一线生活，而这三点分别是“照顾十七”、“中间人的工作”和“编撰教科书”。
    一连近十天，十三的总共睡眠时间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
    教科书般地为十七演绎出了何为“对力量一无所知的年轻人”。
    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终于，在十三写完了教材——因为做完了一件事而导致心情猛地一放松之后，他就“扑通”一声摔在了床上大睡了十多个小时。
    醒来以后，他的鼻涕就停不下来了。
    “啧，为什么啊？”十三忍不住在心中纳闷道，“我都开了两个脉轮了，从设定上来说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还会感冒啊，开玩笑呢这是？”
    纳闷归纳闷，十三还是得趁鼻涕没过河之前赶忙把它擦掉。
    “哥哥，”十七见哥哥似乎有糊弄过去的意思，便绕到了十三身前道，“要不然……你告诉我该怎么做中间人的工作，我去做就好了。哥哥回去好好休息……”
    “——不行。”十三连想都没想，立即就拒绝道。
    “为什么呀？”十七闻言，眉毛一弯道。
    “唔……不行就是不行。”十三揉了揉眼睛，“我只是带你出去就已经算是不遵守规矩了，哪还能直接把工作交给你去做，自己去偷懒呢？”
    “可是可是……”十七转动了一下小脑瓜道，“反正都已经违反将心阁的规矩了嘛，干脆就不要理会那些规矩好了。”
    “嘶……”十三愣了愣，心道，“小丫头说的还挺对……”
    自己为什么非得遵循着这些“秩序”呢？
    想到这，他稍微延迟了一会儿。
    “不对！”忽然，十三把眼睛睁大了一瞬间，“不对不对！这……这怎么能一概而论呢？你还记得……还记得哥哥跟你说过的‘法律’吗？”
    “……记得。”
    “我现在带你出去，就好像只是去抢了个劫。”没坚持一秒钟，十三的眼睛就变成了死鱼眼，“可我要是直接让你去做中间人的工作，就不仅仅只是抢个劫这么简单了。罪名不一样，可能会受到的惩罚也不一样。”
    今儿十三从爬起来开始就一直精神不振，这会儿连十七的水平都能忽悠他了，好在他及时反映了过来，才没有失去身为兄长的威严。
    “可、可是……”
    “哎呀，我没事的。”十三笑了笑，然后，“哈啊——哈啊……哈啾！！！”
    他差点喷了十七一头一脸。
    “呃……确实好难受啊……”十三又抽出了一张纸巾，暗自嘀咕着，“真的没关系吗……”
    “哥哥……”
    “哈哈哈~”十三见势不妙，赶忙使出了虎摸萝莉头大法，乱七八糟地笑了两声道，“哥哥只是精神不太好，你跟哥哥讲讲话就没事了。”
    “……真的嘛？”
    “真的，真的……哈啊——哈啊……啊……啊啊……”
    兴许是因为刚擤过鼻涕的缘故，这个喷嚏十三没能打出来。
    “你看，”十三立即借题发挥，“好了一点对吧？”
    “呜……”
    “好啦，别担心啦。”十三牵起十七的手道，“今天的工作不多，只有几个加急订单，就当是出去玩玩就好了。”
    十七鼓了鼓腮。
    “呃……不如这样吧，”十三说，“哥哥接着给你讲那个故事怎么样？”
    十七鼓成了包子脸。
    “走吧走吧~都已经到这里了。”
    “可是……”十七瞥了眼前方弥漫着的浓雾，“……水女士之前不是说，不准我们接近这里吗？”
    “哦，这个啊。”十三笑着解释道，“这里是将心阁的一个进出口，是专门提供给虚业城里的货商配送物资的路线。我平时出阁都是走这条路的，没关系。”
    “可是……这里面什么都看不到。”
    “没事没事，哥哥已经摸清楚这里的构造了，”十三紧了紧手中握着的细嫩小手道，“你只要抓紧哥哥的手，就不会走丢了。”
    “唔……那好吧。”
    哄好了十七，两人便迈入了这片迷雾之中。
    其实，在更早之前——差不多两话之前——十七就察觉到了哥哥的异常。
    可也就像那一话说过的一样，哥哥对自己的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十七非常的开心。开心到哪怕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无聊到只能在床上打滚，十七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然而，也正因为她自己很喜欢被哥哥这样对待，所以才没选择跟哥哥开口询问他之所以要这么做的原因。
    这事儿嘛，严格说来只是十三诸多围绕着十七产生的“弱点”之一。
    当初十三虽然一本正经地摆出了家长心态，叮嘱十七一定要学会自立，让她通过自己一个人去通天阁生活而锻炼这个能力。可真当十七出了事，十三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准备好。
    孩子是已经做好了离开家长独自生活的准备，可到头来，倒是他这个当家长的还没能做好和孩子分开的准备。
    这种后知后觉带来的反弹，往往都很大……就像想要减肥的人在饿了好几天后，突然见到一顿美食一样。
    就结果来说，如今的十三不仅没有放十七走的意思，他甚至都还没摸清楚自己之所以会产生这种念头的准确缘由。
    所以，就算十三明知道阁中有“弟子不可随意出阁”的明文规定，他还是把十七带了出来。
    两人此行倒也诚如十三所说，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这个周期的货物大多已经被何楚贵采购过了，只不过是因为写完了教科书的十三成天就知道和十七腻在一起——其实也就只有一天，第二天十三就感冒了——老头子不想让这臭小子自误，这才腾出来几个加急订单给他，让他跑跑腿。
    沿着之字形的车辙下了山，十三用他那迷迷糊糊的脑子想了想之后的路线，便牵着十七的手挨家商铺拜访了起来。
    而因为这种行程给了十七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一会儿，十七脸上的自责也稍微消减了一些，眨着那双灰中发亮的眸子，四处满怀好奇地打量了起来。
    放眼望去，整个街道上三三两两的，皆是男男女女的组合。而他们出入的建筑，是一座名为“羽香楼”的阁楼。
    看了一会儿这些才子佳人脸上挂着的笑容后，十七便怔怔地问道：“哥哥，白映雪和山清凌能在一起吗？”
    “啊？”十三闻言一愣，“呃……老实说，这个我也不是很确定。”
    “可是，哥哥这些天来不都在忙这件事吗？”十七嘟了嘟嘴，“就为了那个白映雪……”
    后面那句话因为说得比较小声，混进市井的喧闹之中后，霎时就不见了踪影。
    “话虽然这么说，但就算是计划了，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啊，”十三苦笑着摇了摇头，“而且，哪怕能成功，也不一定能达到我想要的效果。”
    “唔……”十七想了想道，“丘比特计划A路线，具体是做什么的呀，哥哥。”
    她曾在无聊的时候翻看过十三的作战计划书。
    而且她也认识英文字母。
    “A路线啊，是探探山清凌这个的虚实的。”
    “……虚实？”
    “嗯。”十三道，“这个人我不太了解，也没有什么方便的了解手段，只能先后让齐阁鸣和溟合紫两个人去主动接近他，跟他说一些话，来观测他的反应。”
    “那哥哥探到山清凌的虚实了吗？”
    “啧，老实说……”十三苦笑道，“通过溟合紫的汇报，我发现他这个人……好像……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
    “我起初以为他是个习惯了颐指气使，习惯了掌控他人的人。”十三回忆了一下十六的汇报道，“可是，他对溟合紫的态度，又和这种说法有所出入。他身上是有名门大派的气势，当然，他也有生长于名门大派的渊博学识，而且毫无稚嫩之色，言行很自然，却又一直秉着礼节……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他对白映雪做出的那些事，估计我对他的评价还能再高两分。”
    “他有那么厉害嘛？”听到哥哥夸一个陌生人，十七立即表示了不服。
    “山清凌很厉害。”说到这，十三笑得有些无奈，“我应该在更早——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应该察觉到的。他丝毫不在乎周遭人们目光，却又能在维持着‘生人勿近’气场的同时，还能对那些不小心闯入他们生活的人维持礼节和善意……按照我的推测，他以前一定是一个目的明确，行事果决，而且还……挺温柔善良的人。”
    “真的嘛？”
    “有这个可能，毕竟白映雪又不是真的傻，”十三干笑了两声，“她会喜欢的人，没道理是个二世祖。”
    “这样啊……”
    十七毕竟看得懂十三的作战手册，听了哥哥的解释后，也就能根据十六的记录依次推导出哥哥之所以会对山清凌做出这种评价的理由了。
    不过话虽然这么讲，她可不觉得这个山清凌有多厉害。
    或者换种角度说，十七听哥哥这样夸他，心里还有些不乐意。
    “至于……B路线呢，是用来强化白映雪的。”十三想了一会儿后，见十七仍是沉默不语，便自动解释道，“她这个人吧……也挺厉害的。不过厉害归厉害，白映雪的性格上却有一个缺陷。她之所以会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有一部分是由叛逆心理导致的吧。”
    “叛逆心理？”
    “啊，就是一个大多数青少年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的阶段。大致表现为……当一个孩子的独立意识和自我意识日益增强，就会迫切希望摆脱成人的监护。他们反对成人把自己当成小孩，而以成人自居。”十三笑道，“等你再长大一点，可能也会经历这个阶段，到时候估计就不听哥哥话了。”
    “我、我不会的！”十七一听，当时就急了，“我会一直听哥哥话的！”“哈哈哈~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你早晚会长大的。”十三倒没怎么在意这个话题，接着说道，“白映雪的问题也就在这里，她对自己的定位有点模糊，没办法以一个坚定的信条把自己约束在她自己所处的位置上，这样的话，很容易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十七闻言又鼓了鼓腮。
    “我要做的……或者说，我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引导她自己察觉到这件事，然后让溟合紫把从山清凌那里学来的‘经验’全透露给她。”十三揉了揉鼻子，“之后……哈啊——哈啊……唔嚏！！！”
    见状，十七赶忙帮哥哥抽了张纸巾出来帮他擦了擦鼻涕。
    “唔……谢谢。”十三轻咳了两声，吸吸鼻子道，“之后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的环节了。毕竟感情的事儿都比较复杂，我为他俩忙活再多，他俩没这个意思的话，也是白搭。”
    十七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之后她又问：“那，C路线呢？哥哥不是想了三个方案吗？”
    “这个啊……”十三摆摆手，“之前是准备施行的，不过中途你不是丢了吗，把哥哥吓死了，也就忘了这茬。”
    “呜……对不起，哥哥……”
    “没事儿，”十三笑道，“而且，C路线也有些……不符合我的美学，虽然这是我第一个想到的方案，但是把它排在最后的原因，就是因为我其实也不想这么干。”
    “……哦。”
    “不过，既然你问了……”十三想了想道，“我当时是准备借助席月茗母亲的力量，把山清凌这个人的牵扯到的所有资料里里外外都翻一遍，然后再以将心阁控制了白映雪的性命为理由，去威胁白辉云把白映雪牵扯到的所有资料给我。嗯……严格说来，这是个AB路线的集合体，以最为简单高效的方式获得两人的情报后，接下来随便威胁山清凌几句，他就会‘乖乖’上演一场和白映雪冰释前嫌的情节，然后抱白映雪回家。”
    说到最后，十三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老实说，直到现在，他脑中还有不少个坚定地认为着这个才是最佳答案的“大臣”。
    可这种做法，十三不喜欢。
    “这个方法……”十七听后琢磨了一会儿，“很好啊。为什么不用呢？有了他们的把柄，就算他们想对哥哥不利，也会有所顾忌。而不会像是现在这样，万一他们发现是哥哥在幕后，说不定会……”
    ——叮铃铃。
    “不会的不会的，”十三轻轻地拍了拍十七的脑袋道，“这件事没那么严重，就算被他们知道，最多也就是变得更讨厌我了而已。如果被发现了之后真的有生命危险，我肯定不会傻傻的当圣母啊，对不对？而且就算我想这么做……”
    也得有威胁得了别人的实力啊……
    “呜……”由于十三没把最后那句话说出来，所以十七仅是撅了撅嘴道，“哥哥的善良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的吗？”
    “没有啊。”
    “可是哥哥明明对白映雪这么好，她知道了不仅不会感谢哥哥，还不会回报哥哥。”
    “呵呵……她对我是什么态度，跟我有什么关系？”十三笑呵呵地说道，“我又不是为了能和她更好的相处才做这些事的。”
    “那哥哥为什么还要帮她？”十七又撅起了小嘴。
    “嗯……”十三沉吟了一阵道，“可能，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对她有些愧疚的意思吧？”
    这勉强算是个巧合。
    只是刚好，十三在考虑到十七和自己的情况后，决定更改自己的原则。然后碰巧因为自己临时更改了原则，忽视了白映雪的感情的缘故，从而伤害到了她。
    当然，里面也有一些赎罪的心态。
    解析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十三也有想过这么一个问题：如果事情没有牵扯到十七或是自己，他会这么轻易地刷新自己的下限吗？如果自己一直有所坚守的话，白映雪大概是不会受到那种伤害的吧？
    所以，十三为白映雪做的这一切，归根结底也只是他代替十七和自己对白映雪做出的赎罪而已。
    不这样做的话，他的良心会不安。
    虽然他可以说服自己的良心……可他偏没这么干。
    知道自己能做到却不去做，这大概算是……十三为数不多的优点中的一个。
    “……那其他的呢？”十七犹豫了一会儿问。
    “其他的啊……”十三又摸了摸十七的脑袋道，“就是想让你多学学。”
    “为什么？”十七不解。
    “善良是一种很受人欢迎的性格，”十三举起一根手指说明道，“它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帮助你被更多的人接受。当然，它会带来的坏处也不少，会让一些人因此耻笑或是欺负你。所以，在你没有获得足够自保的力量之前……在你还驾驭不住善良之前，就只能让哥哥来给你做个榜样，让你学习一下啦。”
    “哦……”十七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两人手牵着手，只维持着闲逛一般的速度。
    鉴于十七没法经常出来，即便十三这会儿精神不佳，没什么逛街的兴致，还是强撑了下来。
    而以我的水平，只用这么一段话就能一笔带过所有无聊到我不想写的中间人工作流程。
    “呼……”走出了最后一家“文具店”后，十三伸了个懒腰。
    说了会儿官话，他的精神也恢复了一些。
    “还有别的要去的地方吗？”十七见哥哥揉了揉肩膀，便跑到了他身后双手其上帮他捏了捏。“嗯……硬要说的话，还有两件事。”十三微笑着拍了拍十七的手背道，“哥哥住的地方的门不是坏了吗？我十几天前就去野木春定做了一个，可他们到今天还没有送过来。不过也不着急，咱俩可以先逛逛街，吃点东西，慢慢往野木春的方向靠过去就好了。”
    “野木春是什么？”
    “是个木制工艺店，还记得哥哥跟你说过的榫卯吗？”
    “嗯。”
    “那里的工匠就是以这种技巧……哈啊——哈啊……噶啾！！！”十三擤了擤鼻涕道，“呃……谢谢。咳咳……这种技巧其实挺有意思的……”
    “——哥哥。”
    “嗯？怎么了？”
    “我们现在就去吧。”
    “啊？去哪？”
    “野木春。”
    “……为什么啊？”十三不明所以道，“不着急的，难得出来一次，你不想在街上玩玩嘛？”
    “我……”十七张了张嘴，“不想。”
    “呃……为什么？”
    “因为哥哥……”十七黛眉一弯，“因为哥哥看起来好累的样子，我们赶快办完事回去吧，哥哥要好好休息休息才行。”
    看这小丫头一脸担忧的神情，十三也不好继续逞强，打了个哈哈后，扶了扶脑袋感受了一下自己的体温。
    “总感觉……是要发烧的样子……”十三模模糊糊地想道，“既然这样……那就听她的话，赶紧办完回去吧……我要是病倒了，谁来照顾她……”
    想虽然是这么想，可十三还是努力挤出了笑容，牵着十七的手绕了点远路，带她吃了点街边的小吃，七拐八拐才走到野木春门前。
    “哎，这位客官。”见十三进门，之前那个见过一面的伙计立即迎了上来招呼道，“您可算是来了，快快快，楼上请。”
    “啊？”
    “嗨，这是师傅的吩咐。”伙计解释道，“客官不是在我家订做了个门板吗？”
    “……嗯对。”十三怔怔地应道。
    “师傅担心给客官送过去了，客官日后便不再光临此地了，这才拖延了些许时日，还望客官海涵。”说着，伙计对十三作了个揖。
    “……什么？”十三有些不明所以。
    担心自己以后不再光临，就拖欠商品？
    这是哪门子做生意的方法？
    见十三表情连连变动，伙计也没再多嘴，俯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指着楼梯道：“小的嘴拙，不太会言语，还是请客官楼上和师傅一叙吧。师傅可等了您好久了。”
    “这、这样啊……”十三干笑了两声，对伙计还了一礼道，“……有劳兄台了。”
    无声地叹了口气后，他只好忍着嘴边的抽动，带着十七一同上了楼。
    ——叩叩。
    “进来。”
    十三推开门，拱了拱手道：“羽师傅您好，在下是……”
    “——啊！客官，您总算来了。”羽老头见了十三，当即露出了毕恭毕敬地笑容道，“快快快，快请进。”
    “呃……好的。”
    进屋之后，十三才发现，屋内这会儿依旧不止羽老板一个人。
    只见，一位三十岁上下的青年正托腮倚在茶桌之旁，翘着个二郎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十三。
    “您二位……”察觉到十三的视线后，羽老板当即小退了半步。
    “——羽老板，这位就是请您制作那个精巧器具的小兄弟吗？”不料，不等他说完，青年男子却已经率先开了口。
    羽老头闻言稍微愣了愣，片刻后才像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般，点头应道：“是……是。”
    “呵呵，小兄弟，幸会。”青年闻言，站起身递过了手道，“在下叶陌。”
    “……梵思仁。”十三接过了他递来的示好举动道。
    “梵……先生是吗？”青年——叶陌在握住十三的手后，神色稍微滞了滞，随后笑了笑道，“还真是个挺别致的名字。”
    “呃……前辈此言，可当真是折煞了晚辈了，”十三翻出了官腔道，“先生晚辈是着实不敢当，唤我小梵便是。”
    “既然这样，那我便喊你一声梵小弟，如何？”叶陌倒也不是个琐碎人，当即就改了口。
    “承……承蒙前辈厚爱……”
    “哎~怎么还‘前辈’着呐？”
    “呃，叶大哥……”
    “嗯，这我爱听，感觉年轻了不少岁。”叶陌朝十三招了招手道，“坐吧，梵小弟。”
    这屋里一共就两张椅子。
    十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羽老板的神色，只见他仅是恭恭敬敬地作着礼，并不觉得叶陌说的话是什么不妥之言。
    明明他才是一屋……甚至一店之主，却只像是个仆从一样站在一旁，倒是让叶陌代他行了家主之礼。
    思维稍加拓展，十三的心中便越发地确信了眼前这个大叔的不凡。
    “哦，是这样的，梵小弟。”见十三入了座，叶陌这才笑呵呵地说道，“我与羽老板也是旧交了，不久之前登门拜访之时，羽老板曾和我提起过梵小弟的那个设计，叶某见了当时就惊为天人，奈何梵小弟身缠将心阁公务，叶某也不好打扰，这才在近几日时常造访于此，只求能好运遇到梵小弟。”
    “咳咳……”羽老板听后，干笑着解释道，“还望……客官多有包容，老朽今年已是百龄老体，行将就木。昔日见得客官于此艺之造诣，心中便久久不能自已，只愿有幸能有一日与先生坐而论道，这才……无奈出此下策，耽搁了客官定制的商品。”
    “这样啊，”十三苦笑，“老先生所言，真教晚辈惭愧。说来，倒是当日未曾详细说明，故才让老先生误会了。”
    “哦？此话怎讲？”叶陌问。“实不相瞒，先前晚辈带来的木器设计图，实乃晚辈的一位朋友所授。只不过，晚辈的这位朋友因身缠要务而不得抽身离阁，晚辈这才代其跑了一趟。”十三翻出了稍含歉意的笑容道，“平白耽扰了二位时日，晚辈心中有愧啊……”
    这句话，十三上次来定做门板的时候已经说过一次了。
    他真是搞不明白，这个羽老头是不是得了阿兹海默症，记性居然这么差。十三前前后后跟他说了那么多次，他居然还能搞错。
    “却是这样……”叶陌点了点头，嘴中念道了一句后，又看向了十七，问道，“这位是？”
    “这是晚辈的妹妹。”
    “噢，梵小妹。”叶陌笑了笑，盯着十三看了一会儿问道，“敢问梵小弟，不知……何楚贵这老头子，近来身体可好？”
    十三闻言一愣。
    “叶大哥你……”
    “呵呵，不满梵小弟，叶某还真的是你的前辈。”叶陌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道，“我也曾担任过将心阁的‘中间人’一职。”
    “呃……何爷爷身体很好……”
    “这老头儿，还是成天把事儿往你身上一甩，自己只顾找人喝酒下棋吧？”叶陌笑道。
    “嗯，确实……”听了叶陌的话，十三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看起来，这个何楚贵还真的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我听梵小弟唤这老头儿作‘何爷爷’，老头子该是乐开了花了吧？”叶陌又道。
    “嗯？”
    “梵小弟有所不知，这何老头儿今年岁数估摸和羽老板相仿，在凡人之中，也算得上是个寿星了。”叶陌解释道，“可他活了这么久，却一直是孑然一身，不曾婚娶。听到你唤他一声‘爷爷’，肯定有得他乐的。”
    “这样啊。”十三也笑了笑，“何爷爷待晚辈如己出，起先晚辈还有些不适应。今听闻叶大哥一言，豁然开朗。”
    “呵呵，何老头儿是个好老头儿，梵小弟日后可要多加孝敬，断不可怠慢了他。”
    “是，晚辈受教了。”
    “对了，不知梵小弟家乡是在何处。”叶陌又问。
    而且看他的表情，好像一点儿没觉得这个转折有多么突兀。
    “晚辈……与舍妹于水樾镇而来。”十三眨了眨眼，答道。
    “哦？水樾镇？”叶陌抬头想了想，“呵呵，如此，日后若是途经此处，我身为你的前辈，也该上门拜访拜访才是。”
    “呵呵，叶大哥客气了。”
    “哎？这是哪儿的话，你我同僚一场，如今贤弟背井离乡，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是得拜访一番令尊令堂，了却一点二老心中对儿女的挂念才是。”叶陌笑道。
    讲道理，门派不比学校，进去之后就很难再回家探亲。
    若是同门之中有玩得好的小伙伴，出山门时为他们往家里走一趟，也算是礼轻人意重。
    虽然这个世界也有类似“飞鸽传书”的业务，可笔墨，终不比人言来得更直接。
    所以，当有人对你说“我帮你回家见见爹娘吧”这种话时，以这个世界的文化翻译翻译，就等于是他已经把你当成了好朋友看待的意思。
    嗯，话是这么讲没错。
    可十三哪来的爹娘给叶陌探望？
    我特么凭空给他造一个？
    两人借着何楚贵为起点，没一会儿就聊开了。又说了几句，十三便注意到了一件事。
    这个叶陌，是个大话唠。
    从中间人的琐碎业务，到将心阁里的各种八卦，叶陌拉住十三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一顿叨叨叨。具体说了些啥我也懒得细写，反正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大概知道是个怎么回事儿就成。
    原本十三的打算是，来野木春催催货，然后去找芷千诚交接一下，就立即回自己的小窝睡觉。
    他是真的有些头疼。
    十三也是没想到啊，这个叶陌竟然能从中午一直侃到下午。
    一开始他还能应对两句，可是越往后两人说话的比例就越失衡，直到叶陌见十三打了个喷嚏后，险些从座椅上跌下去时，两人已经是“叶陌说十句，十三吱一声”的程度了。
    “咦，贤弟莫不是……染了风寒？”见十三莽足了劲儿才重新坐稳了身姿，叶陌关心道。
    “不不，”十三摇摇头，“只是……有些受凉，让叶大哥挂念了。”
    “唉，你看我，一时只顾着和你叙旧，竟忘了这事儿。”说着，叶陌站起身对羽老板道，“羽老板，麻烦你为我这位贤弟叫辆车。”
    “是。”羽老头点点头，便退了出去。
    “贤弟你身体不适，应早些与我说的，此般隐瞒，愚兄心里可怎么过意的去啊，”叶陌走过来扶起了十三道，“你可真是太见外了……”
    十三不觉得自己有多见外。
    他反倒是觉得……自己遇到的人好像都是自来熟。
    但归根结底，十三认识的人也不够多，所以也没办法判断这是不是就是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
    叶陌亲自搀扶着十三下了楼，若不是人力车只能做两个人，估计他都想上车来送十三回去了。
    “此次分别的仓促，待贤弟养好了身体，你我兄弟二人再见之时，可要坐在一起好酒好肉好好聊聊，哈哈~”临行前，叶陌轻轻地拍了拍十三的肩膀。
    “客官请放心，老朽近日便会派人把客官所定制之商品送到。”羽老板也作了个揖，补充说明了一句。
    “那么，我兄妹二人便就此告辞了……”十三回了个礼，便示意车夫跑了起来。
    “这位小爷是要去哪儿？”车夫谄笑着问道。
    “将心阁。”十三说。
    十七听了，却是眨了眨眼。
    车夫脚程了得，十三还没眯一会儿眼，车夫已将二人送到了地方。
    “小爷慢走。”等兄妹俩下车，车夫招呼了一句便拉起车子离开了。“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吗？”十三牵着十七的手，一边往将心阁的大门走去，一边换了一种语言说道。
    十七闻言怔了怔，然后点点头道：“嗯。不过很微弱……一直跟着他的话，还能感觉到。”
    “他现在在哪？”
    “在……”十七顿了顿，“我们身后。”
    “他没动？”
    “没。”
    “啧。”
    “哥哥？”
    “别担心，继续走，”十三强打起了精神笑了笑，“等他离开了，我们再折返回去。”
    “嗯。”十七想了想，问，“可他……为什么要看着我们？”
    “不一定是监视，”十三说，“也许他只是觉得我们两个是身份高贵的将心阁成员，想巴结我们一下。”
    十七的中文水平其实没十三想象的那么好。
    只不过，她勉强还是听懂了哥哥的这句话。
    车夫把他俩送到的将心阁的正门，也就是有那个分院梯的地方。
    待两人进了院门，十七便说：“他走了。”
    “嗯。”十三停下了脚步，咬紧了牙关，一手扶着额头，缓缓地喘着气。
    “……哥哥？”见十三脸上渗出了些许汗水，十七赶忙掏出了自己的手帕，“你……你有没有事？”
    “听我说，”十三深吸了一口气，“等几分钟后，我们出去叫辆车，到一个叫‘黄鹂’的饭馆儿里。芷千诚目前在那里当小二，你进去点些东西吃，然后把他交给你的文书收好。之后我们就坐车回来，不过要从那个我们出来时的地方回去。进了迷雾之后，以你的步子……直走二十八步、九十度左转走六步、九十度右转走四十二步、九十度右转走十二步，之后就九十度左转一直走。记住，那里面有个神印，如果走错了半米左右的距离就会将你弹飞出去，记得要运作灵韵，别摔伤了。”
    “哥哥，你跟我说这些……”
    “我现在有点困，要是睡着了你可能叫不醒我，所以……”十三扭头看向了十七，“可以拜托你吧？”
    “……嗯。”十七嘟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好，重复一遍，怎么走。”
    “直走二八、左六、右四二、右十二、直走到头。”
    “嗯。”十三闻言，抬起手摸了摸十七的脑袋，“真厉害~辛苦你啦~”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