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雨弥生》第242章 学不会魔法的魔法使

    “你现在已经是一名魔法使了，要有点魔法使的样子。”
    “我不当魔法使。”
    少年与少女的声音隐约飘到了刘镇，这两道声音离刘镇不是很远，就在走出刘镇村口那个挂着破烂“刘”字木牌差不多几百米后再拐个角，那声音在一栋与刘镇画风格格不入的精致洋式二层别墅里就清晰可见了。
    纯色檀原木建起的别墅阳台上，几朵刚刚施了肥浇了水的蓝百合，还在太阳下泛着白里带黄的光。视线越过阳台的那扇小木门，能够在淡灰色的落地窗中看见一名身着黑袍的少年。
    他不安地坐在一只像是藤木树桩更像过椅子的椅子上，低垂着头十分难为情。
    “你答应我学魔法的。”
    站在他身前的魔法使张了张嘴，那顶奇特的帽子上有着一朵鲜艳的蓝百合，这朵百合就跟她的眼睛一样漂亮。
    她在帽檐阴影下的靛青色眼睛透露着丝丝的不满，皱眉颦蹙却压抑着，柔声劝说面前的少年：“人类是有极限的，不学习魔法的人类迟早有一天也会像他一样死去。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我教你魔法，这样你也是魔法使了呢。”
    “不是这样的。”
    吴玉的双手握紧紧紧拽着自己黑袍的一角：”不是这样的......“
    “那？”魔法使缓缓蹲下了身，她微笑着看着吴玉，缓缓捧上了他的脸。
    她数年来依旧白湛的手不像吴老子一样几年就变得满是褶皱。
    “是因为他们吗？”
    “......”
    这样啊......
    魔法使帽檐下的笑脸突然消失，又突然再度出现。
    “果然呢，我就说你怎么突然就不想当魔法使了，原来是这样......”
    “你能不能......”
    “嗯？怎么了？”她笑着，眯起好看的眼睛朝吴玉问道：“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哦。”
    “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不要伤害他们？”吴玉陡然抬起了头，他那无时不刻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眼睛倒映出魔法使变得漠然的面孔。
    “他们？”
    魔法使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她的手捏着几缕发丝绕出一个个发圈，缓缓挪到了窗前。
    看着窗外，魔法使靛青色的眼睛闪过了一道灵光，她的视线在刹那间变得清晰无比，远在数里外刘镇中心聊天打屁着的那些个青少年都纳入了她的眼中，无论是否被事物遮挡，魔法使都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吴玉，他们称我为什么。”
    “......”
    “是魔女吧？”魔法使背对着吴玉的脸显露出几丝讥讽：“什么东西也没有。没有施工队，没有材料，没有任何征兆，甚至这个刘镇的人对我这个外来的魔女没有任何印象的时候，一栋小别墅就这么平地而起。他们会说什么，我都猜到了，我也听到了。
    但是，吴玉。他们无法理解魔法的奇妙之处，亲眼见证过魔法的你还不能理解吗？从你答应我学习魔法的那一刻起，你的身份早就从人类变成了魔法使。”
    “我知道......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你呢？”
    魔女没有正面回答吴玉，她的身体言语间散作一阵湛蓝的魔力光辉，那漫天灵光涌至吴玉身前形成了她的身体：“你把我当什么了？”
    “师傅。”这一次吴玉没有犹豫。
    他的话坚决而果断，让被称作魔女的魔法使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头：“那我们开始今天的魔法课程吧？都半个月了，连基础理论都没掌握，这样可是不行的。”
    “我可能有点笨，学不会魔法。”
    吴玉遥遥头，魔法使也摇了摇头。
    魔法使带着她的徒弟——预备魔法使吴玉来到了一楼，他们越过一楼客厅摆着各式甜点的一张桌子，来到了一个被阳光沐浴着的魔法工坊。
    魔法工坊不大不小，檀原木的墙壁上挂了一幅魔法使施法的油画，画上魔法使的脸庞上布满血痕，站在悬崖上俯视深渊的她眼神坚毅无比。
    吴玉对魔法的基础理论一窍不通，他熟练地拉开了木桌边的椅子，熟练地打开了魔法使给他的一本漆黑鎏金魔导书，熟练而万般头疼地研读着。
    “不懂的话，就问我吧。”魔法使坐在她的扫帚上飘了过来，她的目光停留在吴玉凝重的清秀脸上，微笑着，心中却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不会教，不是不想教。
    魔法使从未知的世界来到这个世界，她从吴玉诞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她的寻人之旅。魔法使绕着她的发丝圈出一个发圈又散掉，周而复始之际目光瞥过了吴玉腰间的一块青色玉佩。
    那本是一块浑然天成的极品玉佩，可此时此刻，被一根黑缎带系在吴玉腰间的青玉佩已经被暴殄天物地掰成了两半，一半玉佩被吴老子变成了吴玉的奶粉和事物，而剩下一半则是留在他的身边，让他能够被魔法使找到。
    这块玉佩......是传承信物。
    魔法使的传承信物，一代魔法使陨落之际，他将为将自身所有的成就由虚化实变成一样传承，这传承可以是一双眼睛，可以是一本书，可以是一把剑，也可以是一枚青色玉佩。
    魔法使坐在扫帚上看着吴玉腰间的玉佩，看着吴玉凝重的脸庞，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帽檐下面露黯然。
    如果一个人想要学一门语言却连字母，连图形都看不懂，那还怎么学？
    吴玉就是这种情况。
    他的资质太差，出生在这个魔力活性低得几乎为零的世界当中，吴玉纵然前世有着再逆天的资质，也会在法则的压制下变得和刘镇的人没什么两样。
    充其量，也只是一群麻瓜当中稍微聪明一点的聪明麻瓜。
    怎么办。魔法使问着自己，究竟该怎样才能让吴玉学会魔法，究竟怎样才能让吴玉看得懂学得懂——至少要让吴玉能够明白魔法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东西，魔法的基础理论到底是什么才能够教他魔法，否则直接传为他魔法使传承的后果，只会让吴玉变成一个只会依靠本能来粗暴使用魔法的“伪魔法使”。
    这样子的魔法使，一旦离开了她是无法自己生存的。
    想要在那种等级的生死挑战中存活下来，通过捷径，依靠作弊而学会魔法的人是绝对没有希望的。
    魔法使幽幽看着吴玉，心中不知道叹了多少气。
    时间在享用过精致的下午红茶后走得离奇的快，魔法使坐在扫帚上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渐渐拉长。
    突然，她说话了。
    “吴玉。”
    “嗯。”
    “你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呢。”
    “......嗯。”
    “和我喜欢的花的颜色一样呢。”
    “......嗯。”
    “今天的话，就学到这里吧？”
    “好。”
    于是魔法工坊的两道影子很快就消失了，昏黄的阳光透过窗口照进屋内，只是将一顶吴玉还没有戴过的折尖黑色帽子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魔法使和吴玉吃过晚饭后散步在星空下的刘镇郊外，她的扫帚仿佛一个人一样跟在她的身后走着，吴玉跟在扫帚的后面看着魔法使的背影，他和魔法使头上那朵散发着朦胧光辉的蓝百合一样漂亮。
    我还是学不会魔法啊......
    吴玉摩挲着腰间那本鎏金的黑封魔导书，内心有些焦灼。
    虽然师傅一直反复强调魔法基础理论有多么难学，但是半个月过来我连一个字，不......我连那个图形是不是字都看不懂，这真的没问题吗......
    吴玉想着想着，眼前突然一黑。
    他心中一惊，还没来得及抬手刹住脚就撞上了一个温柔的身体。
    “明天的话，也请多多加油了？”
    他抬起头，看见的是师傅负手弯腰的笑脸，魔法扫帚如尾巴般摇摆的前方，是她那朵在夜空中如同她眼睛一样美丽的蓝百合。
    “好。”他呐呐地点头，换来魔法使的一笑。
    “那我们说好了哟，明天继续努力。”
    ......
    七年后。
    这年吴玉二十岁，她的师傅，他一直不知道名字的魔法使师傅N+7岁。
    刘镇的人跟着吴玉一起长大，年幼的人长大，年老的人变老迈进棺材，可魔法使却违背了生老病死这一规律。
    那栋二层的檀原木小洋别墅跟七年前一样新，一尘不染的别墅里住着魔法使和预备魔法使。
    纯色檀原木建起的别墅阳台上，几朵刚刚施了肥浇了水的蓝百合，还在太阳下泛着白里带黄的光。视线越过阳台的那扇小木门，能够在淡灰色的落地窗中看见一名身着黑袍的少年。
    和一名七年过来仍是一副少女模样的魔法使。
    “今天也出门吗？”
    顶着一顶漆黑的折尖魔法帽，魔法使扶着手弯腰，微笑地看着蹲在地上整理行装的少年。
    一朵跟着她绽放了七年的蓝百合，在魔法使的帽边缀着。
    “嗯，是呀。”
    七年来仍然没有看懂基础理论的吴玉点着头回答道，没有掌握魔法的他在几年前就开始了他自己的魔法理论实验，没有掌握魔法的他被岁月在脸上留下了痕迹。
    吴玉长得很清秀，他蹲下来的个子也快要比负手弯着腰的魔法使高了。
    “明明那么拼命练习魔法，最近都在弄一堆土壤的东西，终于放弃了吗？”魔法使低着头笑着说，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但是，只要吴玉看不到就行了。
    “怎么可能？”
    吴玉将一包混合了混合了催生魔力粉的土壤塞到背包内，拿着旁边被魔法使洗得反光的小铲子也塞了进去。
    “呐。”
    “嗯？”
    “你每天都去哪里呢？”魔法使好奇问道。
    虽然她可以不用问就知道，但是如果这样的话......
    未免也太过于无趣了。
    “嗯......这是秘密。”吴玉拉上背包的拉链，沉吟了一下回答道。
    “切——！”
    “但是......”
    “但是？”
    “但是。”吴玉将沉甸甸的背包背上，半转过身看着魔法使：“如果我变得会用魔法了的话。”
    他靛青色的眼睛哪怕在白天里也有着朦胧的光辉，眼睛中倒映着魔法使微怔的面容：
    “如果我变得会使用魔法了的话，邀请师傅来看也可以吗？”
    魔法使愣愣地看着吴玉，看着吴玉微笑，听着他说的话——“我已经有一点头绪了。”
    ......
    傻子......
    “可以吗？”
    “当然！”
    魔法使七年来仍美丽得令人窒息的脸上浮现出灿烂的微笑，她歪了歪头，笑得很开心：
    “我很期待哦！”
    “那我出发了。”
    “记得早点回来！”
    “嗯。”
    魔法使是看着吴玉走出家门的。
    魔法使看着吴玉白天里的背影，看着吴玉日落西山回家的身影，她天天都站在阳台上，天天都坐在楼下的椅子上，天天都在门外等待着吴玉回来，期待着吴玉有朝一日能够对她说。
    对她说：师傅，可以来看看我的魔法吗？
    她看着，等着。
    等了二十年。
    吴玉在二十年间早出晚归，他找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离刘镇不远，这个地方跟魔法使和他的家的方向恰恰相反，横穿整个刘镇再走出几百米就能到达这个地方。
    他在这里发现了一朵蓝百合，一朵跟魔法使头上戴的蓝百合相差无几的蓝百合，区别，只是没有那一抹淡淡的魔力光辉而已。
    吴玉把土壤倒在这里，用魔法使洗得反光的小铲子小心翼翼地铲开蓝百合的土壤将之替换。他在二十年间重复着这一过程，在这一过程中，他把自己认为的“魔法”倾注在这里面。
    这一等，这一倾注，这一晃。
    就是二十年。
    ......
    结果，还是一个魔法都不会就老了呢......
    那栋二层的檀原木小洋别墅跟二十七年前一样新，一尘不染的别墅里住着魔法使和已经老了的预备魔法使。
    纯色檀原木建起的别墅阳台上，几朵刚刚施了肥浇了水的蓝百合，还在太阳下泛着白里带黄的光。视线越过阳台的那扇小木门，能够在淡灰色的落地窗中看见一名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
    和一名二十七年过来仍是一副少女模样的魔法使。
    一脸老态的吴玉坐在那把像是藤木树桩更像是椅子的椅子上，他的身边依靠着少女模样的魔法使。
    预备魔法使笑着端起精致的下午红茶喝了一口，和依在他身上的魔法使谈笑着：“结果，还是一个魔法都不会就老了呢。”
    他笑着又喝了一口，和身边眼睛朦胧的魔法使谈笑：
    “虽然我还没有放弃。”
    “哼哼，真是笨蛋。”
    “但是，这也没办法呢......”魔法使没有戴着她的那顶黑色折尖魔法帽，她的三千青丝垂在预备魔法使的肩上。
    她的蓝百合不见了，在不知不觉间不见了。
    “毕竟你是......人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