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还是小七叹了口气,“罢了,主子的喜怒哪里是我们能揣摩得的呢,原本想着,爷的凤栖苑里虽有几位屋里姑娘,让爷真正喜欢的却没一个,难得见爷待云姑娘不同,想着爷终于不孤单了,却又突然闹了这么一出,想来也是云姑娘没那个福分,唉。”
“不是说,云姑娘已经是自由身了吗?她想不想要这福分还俩说呢,”玲珑却撇嘴,“我可是亲耳听见云姑娘说:她以后只想陪着她娘亲弟妹,一辈子不想嫁人的。”
“你亲耳听见的?”三宝却不信,“你别是听错了吧?能被咱爷看上,那得是多大的福分,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一辈子啊。”
“瞧你那点儿出息,”玲珑不屑的瞪了三宝一眼,那日云小芽明确的告诉赵廷琛,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引得赵廷琛震怒,她坐在马车门口眼皮低垂假装自己不在,其实耳朵竖得高高的,将他俩的一举一动听得清清楚楚。
赵廷琛虽怒,却明显是因为在意,他不愿让云小芽走。
所以,他明明是在乎她的,不是吗?
云小芽睡了两晚上稻草堆,就发现了一件极诡异的事儿。
每次她明明都是在玲珑身边睡着,可等醒来,却都是在温暖舒适的马车里,马车下依旧拢着火,她身下是又厚又软的褥子,身上是又松又暖和的锦被,她下意识看向身侧时,身侧却总是空空如也,那个人不在。
云小芽拢着被子发了会儿愣,耳听外面喧杂起来,便忙起身梳洗收拾,见玲珑端着热水过来,她问,“昨夜是谁把我送进车厢里睡的?”
玲珑摇头,一脸懵懂,“我不知道呢?我醒来的时候,姐姐就已经在车厢里了。”
云小芽便打算去问小七和三宝,被玲珑一把拉住,玲珑笑得促狭,“啊呀我的好姐姐,你有什么好问的啊,是谁送姐姐进的车厢,有那么重要吗?”
云小芽一愣,继而就吃惊的发就——自己的私心里竟然……有点希望送自己进车厢的是那个人!
这怎么会?
见云小芽怔住,玲珑倒叹了口气,她看着云小芽,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爷从小到大吃了很多苦,大约……”
大约这就是他对云小芽那句“前世所作的孽”觉得刺心的原因吧?
云小芽将长发编成一条大辫子,正要往头上盘,听了玲珑的话,她一愣,手就僵住了,“你的意思是……”
玲珑苦笑,“我能有什么意思啊?我不过是胡猜罢了,我虽不常在爷的身边伺候,爷的性子却是知道些的,他不是会乱发脾气的人,更不会无缘由的责罚下人,所以我想着,必定是云姐姐那日的话戳了二少爷的心了,否则怎至于如此呢?”
云小芽又好气又好笑,她不过说了句佛家的因果道理,这也能刺着那位菩萨的玻璃心,倒真真是她的“运气”了。
她将头发拿小木簪在头顶别好,再取了个男子的帽子戴上,这才来到玲珑跟前,道,“我突然想起来,二少爷好像有位表姐就叫玲珑,怎的老爷夫人就没让你避开那位表小姐的名讳么?”
玲珑也是男装打扮,她将热水放下,拿袖子擦了擦脸颊,摇头,“这我倒也是听说了的,但是我这名字本就是爷给起的,倒似并不在意会不会冲了那位表小姐的?”
“咦,”云小芽讶异,“这倒奇了,大户人家不是最讲究这个么?”
玲珑拿了棉巾子在热水里揉了,双手捧着递给云小芽,“姐姐管那些呢?左右主子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下人能猜得透的,倒是姐姐,再见到爷时,把性子放软和些,必定能哄转了爷的心来的。”
“我……哄他?”云小芽诧异,“我为什么要哄他?”
“唉哟我的姐姐耶,你不去哄爷,还让爷来哄你不成?”玲珑急得跺脚,“还是你当真要和爷一直的这么僵着啊?”
云小芽低下头,看着脚边刚刚冒了芽的青草无声苦笑,“其实……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啥?”玲珑没听清。
“没什么,”云小芽轻轻摇头,目光所到处,忽然就愣住了,只见就在离她们四五步远的地方,赵廷琛正双手负立,冷冷的看着她们。
云小芽身子僵住,一时不知是该给他问个安,还是避出他的眼线不要招他的厌烦,想来,应该还是后者更稳妥的吧?
她向赵廷琛曲膝行了个礼,便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他冷冷的一句,“你做什么去?”
云小芽顿了顿,他这话……是在问她?
她回过身,见赵廷琛的目光确确实实是落在自己身上,便再次躬身一礼,道,“回二少爷,我去帮小七他们做早饭。”
“你换身男人的衣服,就当自己是男人了吗?一个女子,去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赵廷琛的语气里又有了怒意。
云小芽看看不远处的小七和三宝,土垒的灶边上,就只有他们二人,哪里来的“一群”男人?
但气恼归气恼,云小芽知道赵廷琛喜怒无常不讲道理,她是不会在这时候跟他倔的,便头也不抬,“二少爷说的是,那我去洗衣服。”
衣服是赵廷琛换下来的袍子,她想着这下赵廷琛该没话说了吧?
但赵廷琛却依旧冷嗤一声,“车队马上就出发了,洗了晾哪儿?”
云小芽看着赵廷琛,直咬牙。
车队每天都要赶路说不错,但是衣服也肯定要洗,所以,云小芽想出了个办法,她让三宝在路过的村子里买了几根竹竿绑在马车厢的两侧,再把洗好的衣服晾在竹竿上,办法虽笨,却很管用,赶路晾衣服两不耽误,之前赵廷琛还为这夸了她聪明。
咋滴,他这是忘了吗?
“晾那竹竿上,”她到底还是指了指那竹竿。
“有灰,”赵廷琛眼皮也不抬。
“有——”云小芽气得说不出话了,她强忍着不让自己扑过去咬他一口,握着拳,“那我去洗碗行了吧。”
说罢,也不管赵廷琛还要说什么,气呼呼掉头就走。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疯了,她怎么会暗暗的盼着是他把自己送马车厢里睡的人呢?她怎么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呢?
这么不可理喻的人,她就不应该拿他当正常人看。
看着云小芽的背影,玲珑叹了口气,转头向赵廷琛道,“二少爷,您这样会吓着云姑娘的。”
赵廷琛冷冷扫了她一眼,“你觉得她像是被吓到的样子吗?”
就那气咻咻的背影,倒像是他欠了她八百吊。
“一会儿早饭让她多吃点,”说罢,他转身就走,嘴里又吐出了一句,“都硌手。”
“呃……”
……
大灾之年,粮食比金子还贵,就算他们有粮,也是能省就省的。
早饭依旧是每个人一碗能照得见人影的稀粥,外加一个干硬的杂粮馒头,车队里不分尊卑贵贱,每个人都是这个定量,包括赵廷琛。
因有了赵廷琛的吩咐,玲珑就给云小芽多拿了个馒头,“云姐姐,吃饭了。”
云小芽一看竟然有两个馒头,很意外,她转头朝四周看了看,发现大家都还是老份例,便赶紧将碗推了回去,问,“我怎么是两个馒头?”
玲珑看看云小芽,再看看不远处的赵廷琛,忍不住叹气,“你身子单薄,不多吃点怎么撑得住?快吃吧。”
“不行,我不能多要,”云小芽倔强的拿出一个馒头,便端着碗躲到一边去了,开玩笑,且不说如今的每一口粮食都贵比黄金,就她手不提肩不挑的,居然还比那些卖苦力的脚夫多吃个馒头,也定会引得众人不满的吧。
长途漫漫,一路艰险,人心尤其重要,可不能因为她而坏了规矩。
喝完粥,云小芽避开赵廷琛,将碗洗了放回原处,就收拾收拾准备着动身,队伍已在赣州走了五天,如果顺利,三天后,将到达陈州边境,陈州过去便是重涝之地嵊州,也是运粮途中最凶险的地方。
事实上,越往前行,饥民就越多,从先是三三两两的朝他们观望,发展到成群结队的站在官道两边,对车队虎视眈眈,护卫和脚夫们都很紧张,对于脚夫们而言,只有安全的到达目的地,他们才可以顺利的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钱粮。
“姐姐……”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传来一阵胆怯又虚弱的叫声。
云小芽一愣,转头看时,就见草丛中有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朝她猫似的叫,“姐姐……”
云小芽赶紧跑过去,扒开草一看,就见一个身形瘦小的小男孩蜷缩在草丛里,身边是呕吐出来的草根,他看着云小芽眼泪汪汪,“姐姐,我……我饿……”
这孩子比云小芽的弟弟还小,那一声“姐姐”分明就如刀一般的,直刺在云小芽的心上,她眼前顿时出现弟弟圆圆的小脸和乌亮亮的大眼睛,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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