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的心里,他根本就没当自己是他儿子,他也从来都没想过要自己这个儿子!
除了外祖家和母亲,大约根本没人欢迎他的到来。
钱奶奶却摇头,“胡说,你祖父祖母还是很欢喜的,老太爷说了,那个孙子再聪明乖巧,也是小门户家的女儿肚子里出来的,上不得台面。赵家的嫡孙怎么也得有个高门大户的外祖家,方是赵家的体面。”
赵廷琛不听这话还罢,一听这话,更是连肠子都凉得透了,他含泪而笑,“的确,我确实很配得上赵家嫡孙这个身份!”
“廷琛……”钱奶奶叹气,她试图不让他太伤心,“总之,你娘亲就算真的是被人害死,这个人也一定不是你,好孩子,你别跟自己过不去。”
“可是,若那桂花不是我摘的,若那桂花糕不是我亲手端到娘亲的跟前,娘亲病得那样重,她怎可能为了不让我失望而吃那一口桂花糕?若不是那一口桂花糕,她又怎会被乌芍毒死?”赵廷琛目龇欲裂,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钱奶奶眼眶一红,转过头去,夫人死后,她为了赵廷琛,请求舅老爷梁万成出面,将她的丈夫和孩子从赵家要了出去,送去了梁家在京郊的庄子上住着,而她自己独身留在这虎视眈眈的赵家,拼全力护着这个孩子,所幸,赵清洹虽不喜赵廷琛,也只是冷淡不管,倒也没有刻意虐待,加上梁家愈发如日中天,赵清洹要攀梁家那棵大树,更有老太太护得紧,姚雪梅虽视赵廷琛为眼中刺,却也轻易不敢对他下手。
但赵廷琛越大,对母亲的死就越发上心,他绝不信那乌芍和桂花糕相冲只是他无知之下的巧合,待从云小芽身上发现那块玉牌后,赵廷琛心下就更是明白,那不过是一场局,一场精心设计后的局!
那样善良和蔼的娘亲;那样与世无争的娘亲呵!
……
“人死如灯灭,从此尘归尘,土归土,就随他们去吧,”不知为何,赵廷琛还是走到了云小芽身后,淡淡道。
云小芽闻声回头,见赵廷琛脸色平淡,不见喜悲,她轻轻摇头,“遇上即是缘分,我拜一拜也是应该的。”
赵廷琛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道,“缘分?”
他哂笑,“你看这路上,南来北往的多少人,照你这么说,都是有缘人?”
云小芽转头,看向身后的官道,点一点头,“自然都是缘分,不过是缘深缘浅罢了。”
“那你倒说说,为什么有些人就缘分深,有些人就缘分浅呢?”赵廷琛冷冷道,在他的心里,什么魔鬼神佛皆是笑话,更别提什么前世今生有缘无分了。
云小芽没瞧见他眼里的讥讽,倒真的用心想了一想,就道,“我父亲在时,给我说了个小故事,嗯,二少爷要听吗?”
“你说。”
云小芽点点头,“有一个书生在赶考的途中,遇见了一个美貌的小姐,二人一见倾心,于是私定终身,约定他考完后回来就迎娶他过门;等这书生高中了状元,衣锦而归来找她时,她却嫁给了别人。书生遭此情变,一病不起,眼见着就不行了,这一天,有个僧人来到他的家里,僧人掏出个镜子给书生看,就见镜子里,有一具遇害的女尸一丝不挂的躺在河滩上,这时走过一个人,感到可怜,就脱下身上的衣服盖在女尸身上;这个人走后,又经过一个人,那个人小心翼翼的挖了个坑,再小心翼翼的将女尸埋葬了。”
说到这里,云小芽看着赵廷琛一笑,“僧人告诉书生,这女尸就是女子的前世,而那第一个经过的人就是他,女子与他相爱,不过是还他前世的那件衣服的情分,她真正要报答的,是掩埋了她的人,也就是这一世她嫁的这个男人。”
赵廷琛沉默,眉头却拧锁,云小芽不明白赵廷琛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忐忑,“二少爷,通过这个故事,您是不是就明白……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深浅不过是前世因果而已,这些……”
“你的意思是:这辈子荣华富贵的,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而这辈子不得寿终死与非命的,也是她前世坏事做多了所得的报应?”赵廷琛目光凉凉的看着云小芽。
云小芽想了想,就觉得好像就是这个道理,就点了点头,“佛家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所以想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只看这辈子承受了什么便是。”
“你放屁,”赵廷琛一扬手“啪——”一耳光打在云小芽的脸上,他两只眼睛血红,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若是如此,那这路边的倒尸也是前世报应,你又插的什么香,祷的什么告?”
他对云小芽和睦已久,再生气也不曾对她动手过,云小芽甚至已经忘记了赵廷琛还有暴虐的时候,此时他这一耳光打下来,云小芽整个人便都懵了。
云小芽懵了,边上的玲珑和小七等人也都懵了,这些日子以来,赵廷琛早已不再拿云小芽当下人看,更派了玲珑随身保护云小芽,如此用心,大家都看得见的,众人都觉得,云小芽必定是未来二少奶奶以外,爷身边最重要的女人了,一如当年老爷身边的二夫人——如今的姚雪梅。
不曾想这好好儿的聊着天说着话,赵廷琛居然一扬手就把云小芽给打了,这……怎么回事?
几人面面相觑,各人都在心里飞快的回想了一下云小芽刚刚的那番话,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啊?
“云姑娘?”玲珑终于回过神来,她忙扶着摇摇欲坠的云小芽,边紧张的问,“你怎么样了?”
“你放开她,”赵廷琛向玲珑怒喝一声,“她和你是一样的身份,哪里就配使唤你,从今往后,她自己的事儿让她自己做,”说罢,赵廷琛一甩袖子,掉头就走。
待赵廷琛去得远了,小七和三宝方回过神,他俩匆匆的向云小芽说了句,“今儿爷不知道怎么了?云姐姐且小心着些罢,”便急忙赶了过去。
玲珑低头看着云小芽脸上五个红彤彤的指印子,眉头直皱,边安慰云小芽,“姐姐别难过,二少爷这几天是被运粮的事儿给烦心着了,所以不知怎么就动了气,回头待他缓和下来,他定是知道错怪姐姐的了。”
云小芽此时已是冷静了,她推开玲珑的手,轻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走到河边,拿绢子沾了水掖着被打得火辣辣的面颊,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她并不觉得脸上有多疼,倒是心里喘不上气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变凉。
是了,这才是他了,她怎会因为他给了自己几天好颜色,就忘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呢?
她眼里忽然就落下泪来,为他那一句“她本和你是一样的身份,哪配使唤你”而委屈无比,她只是从头到尾的记得他已当着外祖母的面换了自己自由身,却从未觉得自己有使唤别人的资格,这一切全是赵廷琛一意为之,这才给了她——错觉。
给了她以为自己在他心里,已经有所不同的错觉。
她为什么要如此在意这种感觉呢?
难道说,她已经期盼着自己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她不是一直都只想离他远远的,离赵府远远的,从此只过自己平民百姓平淡安静的日子吗?
云光水远,云小芽站在溪水边,第一次觉得茫然……
而她没有发现,就在她不远处的柳树上,正坐着一位脸带刀痕的男子,面若寒霜,眼中尽是杀气……
接下来的两天,云小芽就没见过赵廷琛了,就连晚上,他也不再回马车里来睡。
因着人多粮多车马多,是以粮队皆是露营,春寒之夜,冷如严冬,是以每夜露营时,赵廷琛都带着云小芽睡在马车里,马车下再以柴枝架着小火堆,既不会烧到马车,又让马车里温暖如春,热气腾腾,是以极舒服。
赵廷琛不回马车里睡后,云小芽想着他那句“她的身份”,便咬了牙,晚上玲珑再安排她睡马车时,云小芽抵死不肯,她裹着件普通的棉大氅,执意要和玲珑一起挤在树下的稻草堆上,把个玲珑急得跳脚,“哎哟喂我的云姐姐,你这身子哪能跟我比?回头你再冻病了,这旅途颠簸的岂不是要命?”
云小芽咬一咬唇,已在稻草上躺下了,淡淡道,“玲珑妹妹快别这样说,我早就说过,咱们是一样的人儿,你能受的,我也一样能受,谁比谁尊贵呢?”
“可是……”玲珑便知云小芽是为赵廷琛那句话沤上了,她很想安慰云小芽,说赵廷琛只是随口说的气话,但看云小芽的目光恬淡又安静,并无怄气的样子,她反而不知再如何开口了。
事实上,她之后跟小七三宝背地里问过,三人都不觉得云小芽今天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对于主子爷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都觉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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