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就摇头,“唉,也不能怪乡邻们不让,那些人饿红了眼睛,但凡是谁手里有一口吃的,那些人直扑过去,竟是要连人都给吞进肚子的。乡邻们一边拿木头栅栏和荆棘等在路口设屏障;一边就也狠下心骗他们说,西城区也都饿着,没吃的。更无人敢当着北城人的面哪怕是喝口水的,唯恐刺激得那些人发了疯,你刘大哥的那两个馒头若是让北城区的人看见了,那些人真往里冲时,就那点子屏障能挡得住谁啊?”
云小芽一听,果然是这个道理,便点头,“说起来……确实如此。”
香兰也点头,笑道,“好在那孩子运道好,边儿上没别人,你刘大哥又是将他拉到人瞧不见的地方给他吃的,那孩子吃饱了,机灵劲儿也上来了,知道不能说,这不,就昨儿个,你刘大哥还又带了几个荞面馒头偷偷的给了那孩子呢。”
“刘大哥真是好人,”云小芽想着那几个荞面馒头,再看看面前桌子上精细的糕点,心里便慢慢溢起丝不安来,俗话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果然是这样的呵!
“朝廷……就不管吗?”云小芽疑惑道。
“朝廷当然管,可是朝廷哪顾得过来啊,”却是玲珑开了口。她将一个新添了炭的暖手炉放进云小芽的手里,道,“嵊州和潼州等地受灾是最重的,别说老百姓饿死了许多人,就是当地的富户乡绅也在粗茶淡饭的熬了;但扬州除了城北和乡下外,处处依旧是笙歌艳舞的,看起来一副太平景象,朝廷的赈灾粮自然是先尽着嵊州和潼州等地了。再加上扬州的官员又都是好大贪功的,他们自己锦衣玉食了,哪里还管百姓是死是活?更有刘员外家的姑娘被选作了宫中小主,这些人更是要在这时候露脸,于是就上了折子,道扬州虽有灾,但当地官员会设法自行解决,不给朝廷增添负担。这样的折子一送上去,皇上龙颜大悦,当即下旨将扬州城的官员尽都嘉奖,还御赐了匾额,唉哟那个风光哦……”
“也就是说,朝廷不再向扬州发赈灾粮了?”云小芽大惊,忙问,“那……那扬州城的官员既然说要自己解决,他们出粮食没有?”
“出了,在钦差来的那天,几个城门口都架了大铁锅施粥,钦差一走,就……”香兰叹着气,直摇头。
“怎么会这样?”云小芽顿觉无比愤怒,“他们太无耻了。”
“唉,民不与官斗,也斗不过,”香兰将云妞儿揽进怀里亲了亲,无比庆幸的道,“只能说,万幸我们家有点营生,还不至落得那个地步,否则我的这一对儿女……唉……”
云小芽下意识的将虎仔抱进怀里,香兰家虽然是普通小户人家,但这一儿一女,都是家里的命根子,大人们吃荞麦馒头糠窝窝,省点儿细米白面全喂了这两个孩子,倒也长得虎头虎脑结实健康。但云小芽就不敢想,若这么小的孩子因为饥饿横尸路边喂了野狗,该是怎样的锥心情形。
“但是……”香兰说到这里,颇有些犹豫,半晌才道,“但是如今外面不知怎的,就起了流言,都说在扬州城南的赵家大仓里全是大米白面,并且,皇上有旨,命将这些大米白面尽数发散下去给灾民的,可是赵家人黑了心,一面收了朝廷的银子;一面却又想偷偷将这些粮食运走,所以老百姓都怒了,这些天……这些天都在扬州城各个路口和渡口蹲守,只怕一看见赵爷,就得将人给撕碎了都有呢。”
“什么?”云小芽这一惊非同小可,相比于扬州,潼州嵊州等地饿殍满地,所以云小芽一直都觉得,运粮一程最凶险的地方乃是这潼州嵊州之处,但听香兰这么一说,这批粮食竟是连扬州城也难出去的了。
边上玲珑忙放下手里的茶壶,一扯香兰的袖子,眼带警告的瞪了她一眼,一转头却笑了向云小芽道,“云姑娘别着急,香兰嫂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扬州城里几时缺过流言的呢,不过今儿这一说明儿又那一说罢了,再者,那些人也不认得咱们家爷,便是遇上了又如何?”说到这儿,玲珑笑着又道,“而且,这些话已是几天前的事了,如今过年,外面又有了新的话题出来,早将那流言盖过去了,这会子头疼的人乃是刘员外了。”
“是吗?”云小芽的一颗心就渐渐的放下了些,却又好奇,“怎么又换刘员外头疼了?他家姑娘不是入选了宫中小主,正风光呢么?”
“正是他家姑娘入了选招出来的事儿呢,”玲珑笑了道,“姑娘还记得前儿除夕夜时,他家放的那些烟花么?咱们瞧的是热闹,城北的饥民们却是起了众怒了,也不知道是谁想起来的,硬说是刘家仗着新进宫的姑娘,生生将赈灾的银子米粮饱了自己家的口袋,不然哪有钱放这么贵的烟花呢?他们不认识咱们家爷,却认识那位刘员外,这刘员外初一凌晨想要出城去南安寺烧头香为皇上和他家姑娘祈福的时候,连人带马车的被砸了,要不是护卫多跑的快,他只怕就没命回来了。”
“还有这事儿?”云小芽整日里在别苑里呆着,除了惦记赵廷琛,竟全无心思去管半点闲事的,此时听玲珑提起,她大是诧异。
香兰被玲珑森冷的眼神一瞪,她是常年跟丈夫在外跑江湖打交道惯了的,自然就明白了玲珑的意思,便缩了脖子不敢吭声,待听玲珑说起这个,她便忙点头,“正是呢,要我说,那刘家也是太猖狂了,大灾年的都敢这么的招摇,竟不知道这样的事若传到宫里去让皇上知道了,皇上得多恼怒?前阵子一个阁老因着做寿,宴请了十几桌宾客,这件事不知怎的就传进皇上的耳里去了,皇上一道旨意,将那阁老的家产抄了一半,拿去换银子赈灾了。”
云小芽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这皇帝未免有些不讲理,人家用自己的钱过寿放烟花,虽确实招摇碍眼了些,却到底是人家自己愿意,要你皇帝老子手伸这么长做甚。
但这样的话,她自是不能说的,她看看外面的天色,太阳刚刚落在西边厢房的屋顶上,离天黑还早。
不天黑,赵廷琛不回来;天黑了,赵廷琛也未必回来。
想着这一路行来的满地饿殍,再想想这运粮途中的诸多凶险,便是玲珑再怎样的妙语连珠,云小芽也是坐不住了。
更鼓敲了二更,赵廷琛还没回来,也无人回来报信。
云小芽坐在软榻上绣着那件斗篷,一盏茶的功夫,手指被刺了七八次。
“云姑娘,你快先睡吧,二少爷只怕是不回来了,”玲珑劝道。
云小芽摇头,问,“去打探的人还没有回来?”
玲珑走到外面问了一声,就回来摇头,道,“没有呢,不过,人也才去了一柱香的时间,没那么快的。”
云小芽索性放下针,站起身子,焦躁的在屋子里兜着圈子,半晌后,她脚下一停,回头看向玲珑,“你白日里说,有关赵家粮仓有粮的传闻,已经被刘员外家为富不仁的消息压下去了?”
玲珑就笑,“谁说不是呢?这刘员外也是个没眼色的,也不瞧瞧这是什么时候?虽然扬州城里瞧着还好,可是城外饿殍满地,他心下再欢喜,也不该在这时候张扬不是,这不,现在成了饥民的眼中刺,可怪得了谁?”
云小芽却没搭理玲珑后面的话,她眉头紧蹙,“要这么说,饥民就不该再盯着赵家粮仓的了,既然如此,二少爷安排运粮就应该很顺利了,唉,老天保佑吧。”
玲珑见她嘴里说着老天保佑,却是愁眉不展,她眼里有什么飞快的一闪,就去扶了云小芽,笑道,“二少爷不会有事的,云姑娘快别多想了罢,早些洗漱了歇息,一会儿有信儿回来,我立刻就来告诉你。”
云小芽苦笑一声,她拍了拍玲珑的手,“你别对我这么客气,我又哪里是什么金贵的人呢,你等得,我自然也等得。”
说罢,她回到软榻前坐下,重将那斗篷拿起来,还没刺两针,忽听外面一阵脚步声急响,有人急匆匆的喊,“不好了,爷在粮仓被困了……”
“什么?”云小芽一针扎在了手指上,血珠子直冒,她却顾不得手疼,丢下针线就往外冲,只见院中站着个十来岁的小厮,正跺着脚的向齐伯手舞足蹈,“一大群饥民不知怎么的,竟然冲破了城防封锁,进了咱们赵家粮仓的地界儿,要抢粮,二少爷让小的拿信物去衙门请增援,可是衙门老爷却不在衙门府里,小的找不到衙门老爷,又没别的办法,就只能回来告诉您了。”
云小芽急步过去,一把抓住那小厮的手,颤着声儿问,“你……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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