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言书金传歌万小邑》第140章 焦尾传奇

    ……水尽头。何处有香丘？
    冷梅如海。
    轻霏如烟。
    卫公子吩咐船夫摇橹靠了岸，留了服侍的人在船上，唤我进了梅林。我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问他，“这林子有尽头吗？”卫公子拂去几瓣梅花，过来到我身边立着，道：“当然有了，哪处林子没有尽头？”
    那一刻落梅似乎有簌簌飞落的声音似的，我听不太清他的话。
    隔着落英纷纷，我忽然大声道：“欲穷其林！”
    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失控了。
    卫公子笑着点了点头，大声道：“好！”
    两个人便走了好一阵子，赏了一路烟霞。正开心时，卫公子温文一笑，叫了声：“停！”指着前方，让我看直直通向的一栋大院子。便道：“到了，这栋院子，就是尽头。”
    我向前头望了望，寂然无人，又回头看看来路，也是寂然无人。卫公子见我瞻前顾后，笑言道：“我带你过去看看吧。”野园各处的重重叠叠，妙境无边，早就是不必说的。卫公子见我满脸的心驰神往，随口道：“只是咱们别也看见一个小山口，进去回不来的好。”
    本是无心，我听了，心肠却坠得受不住，只觉得那一盘盘的肠子，一寸一寸在看不见的地方断了。一时忘情，手里不禁扯了卫公子的衣衿，柔声问道：“如果这林子尽头，真的别有洞天，人人自乐，不知魏晋，你愿意留下再不出来么？”
    卫公子回身看我，笑容越来越冷。
    “可惜了、你我不是刘子骥，这不是武陵源，而是王爷的宝库。”
    我见他如此，虽然内心中心事明灭，野火纷纷。可也不便再多说。遂收了心思，顺着他的话道：“宝库！什么宝库？”一面说，一面模模糊糊，记起那一晚偷藏在橱子里时听过的话来。
    卫公子道：“你还不知道呢。十多年来，王爷收了无数珍宝。都放在野园里。这个叫做梅雪岛的地方，就是储宝的地方。”我回道：“既然是宝地，怎么能随意进入？能在这儿遥望一下，也够了。”
    二人便也就准备回去。
    才走了没几步，卫公子忽而若有所思，蓦然折过身子，停了一停，也不看我，声音沉沉地道：“别的也罢了。那尾蔡邕的琴，倘若不见，倒是太可惜了。”
    自古桓公的“号钟”、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和蔡邕的“焦尾”，并称四大名琴，凡能听丝竹之声的人，谁没听说过她们的名号？在苏州的时候，老乐师讲这故事的时候，眼睛里都放着光呢。
    其他的就不论了，单就说焦尾琴吧。
    当时，汉朝分崩，蔡邕不得已亡命江湖，不久，辗转流落到苏州。就是在这一番人生失意之中，偶然一次，在驿站中听见外头有人举薪做饭。
    那烧火声，落在不世出的音乐家耳朵里，便就不同。蔡邕立即分辨出，那将烧未烧的薪柴里，有一段声音清奇的梧桐木——这就是后来制作的焦尾琴那一段木料。因为一头仍旧留着烧焦的印记，人们才叫它焦尾琴。
    我惊道：“这琴不是在苏州么？怎么会在梅雪岛上？”
    以前但凡说起这琴，老师傅可都是这么说的。
    卫公子也瞧瞧我，道，“可这一把琴，偏偏现在就在野园了。”
    我听了这话，心里很是大动了一下，自语道，“这把琴辗转易主的曲折乱离，固然是再也无从细究的，这且不去管它。传歌啊，你就说你想不想看看这琴吧？”
    这琴可是近在咫尺，走过去，就能见得着的啊。
    倘若今日错过了，有生之年，难道还有什么缘分再相见吗？
    于是终于变了语气，求卫公子让我去见一见这琴。
    卫公子说了声，“试试罢。”带着我又折了身。走了几步，却不去那大门边，而是悄悄下了道路。过了好一阵功夫，这才沿着墙壁，走啊走的，这才走到一扇僻冷小门前。这小门虽然冷僻，却是虚掩的。似是留给人出人的模样。
    卫公子使手一推，便开了。接着，向门里探了一探，悄悄溜了进去。片刻以后，对我招了招手。我便也进了院门，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又见他观望一阵，左走一阵，右又走一阵，倏忽之间，不知怎么又就上了一条木廊。
    虽然走廊、卫公子、梅花树全都一片寂然，我却忍不住糊涂一阵，心惊肉跳一阵。赶紧也上了木廊，埋头七绕八绕，跟着卫公子苦走。
    又走了一会儿，猝不及防间，一片人声打从前头花影里传了过来。卫公子听见那说话声和脚步都来得急，倏地跳下了木廊，躬身藏着梅树下。见他如此，我一颗心脏险地没跳出来，也忙拉了裙裾，下来藏着。
    将将埋伏好，那些人的声音便就近了。一个声音略重的丫鬟道：“今儿的饭菜也要等放凉了，再拿过去给那人吃么？”那旁边的人道：“是！”那丫鬟听了，小声道：“昨儿他吃完东西，抚着肚子，难受了半天呢！”
    旁边的人道：“你不知道！正是特意让他吃冷饭的。别乱动好心。小心着好心没好报，白惹得上头知道了，自己也被打一顿。”
    两个人一路说着一路走，渐渐转过回廊，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