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言书金传歌万小邑》第117章 意欲如何

    懵懵懂懂之间，正不知道这话从何而来，忽见床上一动。便知道是冒先生了。于是心下迈步走了出去。我心里狂喊，“先生啊先生，你半夜三更，来见旧情人也就算了，怎么这么没有分寸，还从床上跳起来质问人王爷？这是哪儿来的胆子？难道真的不要命了吗？”
    冒先生却似乎到了感情激昂处，浑然忘记了把自己的尴尬处境，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江山大事，必须立贤才能千秋万代！崇祯帝死后，弘光小朝廷就是例子！马士英为了把持朝政，不立贤明的潞王，而坚持立昏庸的福王，只为争拥戴之功，害得整个朝廷都倒了台。至今余恨犹在，哀歌不衰，请王爷和夫人千万仔细计议，再不能有任何差池的！”
    王爷也浑然到了激动处，说道，“胡说！我绝不是马士英！”
    接下来是死一样的寂静。过了一会，才听见他问，“你是谁？”
    “在下冒辟疆，深夜来访，死罪，死罪！”冒师父跪倒了说道。
    这样的事情，当然是死几千次，几万次都不够的。
    不要说是王爷，就是平常男子，谁敢这样如此？也该有性命之忧。
    外头因此又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好些时，才听见一声问，“什么叫做两皇子俱在？”
    唉，邢夫人说不出的话，到底竟被冒先生如此说出来了。
    这一张嘴，他便是个停不住，把马公公怎么到苏州找到他，怎么说服他来辅佐“永历太子”，又怎么藏在车马队伍中，一路到了昆明，怎么谋划大计，怎么来此和夫人一见，又因为福金突然而来，怎么藏进床中，怎么听到慷慨之处这便跳了出来。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最后磕了个大大的头。
    接着又听见一个人重重跪下了，“王爷！”
    声音是夫人的。
    我听见王爷冷冷哼了一声，夫人顿时又磕了几个头，“是我错了！我瞒着你救了朴儿。王爷要怎么处置我，是我应得的罪过，可这孩子是没错的。”
    王爷竟像是突然惊醒，“我、我、我……”含糊了半天，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夫人的语气更痛：“请王爷放卫朴一条生路吧。”
    外头半晌没有动静。
    过一会儿，听见王爷叹了一声，“你觉得，是你救了朴儿我更生气？还是冒辟疆从你床上站起来，我更生气呢？”
    夫人没再说话。没想到王爷竟平静了下来，“你起来吧。”
    我正在纳闷他怎么会不生气，忽然听他道，“马宝就在外头守着呢，是不是？”原来关键竟然在这里。夫人扶持太子和马宝，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十年之中，他们在野园里到底经营了什么，实际上王府里面没人知道。所以此时此刻，身陷危机的，恰恰不是冒辟疆，不是夫人，而就是单枪匹马的王爷自己。
    哦，不还有他正在熟睡的、唯一的儿子。
    我都能想到的事，他怎么可能想不到呢？王爷站起来走了几步，笑了。
    “我这会儿要是发起火来，你们预备拿我怎么办？”
    又说，“夫人别跪了。如今你在外人前，这样给我面子，我已经很欣慰了。快起来吧。”我等了一会，并不曾听见夫人处有什么动静，倒是冒先生咳嗽了一声，上前说道，“王爷，今日冒某来此，夫人并不知道的。请您不要怪罪。方才，若不是王妃突然来此，我见了夫人一面，也就了了心愿，绝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事。您可千万不要迁怒夫人。”
    王爷语气依旧很是镇定，“怎么会迁怒她呢？况且，这些话你们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问的不是这个。”说完，歇了一会儿，道：“你见过卫朴了？”听口气，大略是在对冒先生说话。
    冒先生道，“见过了。丰仪华态，风采翩翩，一副好样貌。”
    夫人在一旁简直羞愤难当，“你刚才还说没有见他！”
    冒先生还想解释，“马公公岂是有意瞒着？只不过……”
    王爷在一旁哼了一声，“只不过，我没想到，他的主意竟然这样糟糕！竟然以为有了你，就能成事！”王爷的声音依旧还是挺镇定的，只略微有些疲倦而已。
    歇了一会儿，又说，“冒辟疆，冒公子，永历太子的这个忙，你已经不想帮了是不是？”冒辟疆好一会儿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勉强道，“是！”
    接着声音急促起来，“不过，也不是像你以为的那样，不是因为贪生怕死。”
    他默然一会儿，道：“只是听你说，崇祯太子还在，所以改变想法而已。
    接着长吁又短叹，短叹又长吁：“南明那些小朝廷，为了争权夺利，一个个都亡国了。你我这样忠心耿耿，本来是好事情。可要因为支持了两个太子，祸害得天下鸡犬不宁，就不是我们的本意了。”
    夫人一愣，“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一心一意，就辅佐崇祯太子么？”
    冒先生道，“情况恐怕没这么简单。崇祯太子到了如今，都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谁能知道，他一旦明白了真相，会怎么样呢？”
    说道这个，便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因此屋子里又是一片静寂。
    最后，还是王爷叹了一声，“如此，还是要从长计议的好。不能一意孤行啊。”
    这话可能是对着夫人说的，就听见夫人笑了一声，“不该一意孤行的，该是王爷吧。”就听见冒先生在夫妻二人之外咳嗽了一声。“事不宜迟，现在就请王爷和夫议一议吧。”我握了一手心的汗：难道说，卫公子的命运，此刻就要被决定了？
    身子立刻紧紧贴着碧纱橱，等着外头的消息。
    “不急，”王爷道，“先容我喝口茶想想。”
    夫人答应了一声，忽然又轻轻叫了声，“坏啦！”
    “怎么啦？”王爷和冒先生都感到了奇怪。
    “哎呀，熊儿和传歌那两个孩子……”
    说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就向着床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