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言书金传歌万小邑》第116章 朱氏孤儿

    每当我后来回想起这段悬案时,就会忍不住想,在那次秘密会谈中,平西王是不是应该已经告诉永历皇帝了呢?
    “你在我心里,只能是桂王爷,不能是皇帝。我知道这么做,对不起你;但,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君子,我必须这么做,即使要伤害到你。”
    如此而已?也许,只是如此而已了。哎呀,不知不觉之中,又说得远啦。
    我们还是回到故事中吧。
    ——那时候,王爷把他最大的秘密说了出来,以为证明了自己的忠心和仁义,邢夫人会很开心。没想到,夫人反而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倒。沉默半天,才失魂落魄地叫了一声,“天哪。”
    我却很能想见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知道这个真相对她来说,可是太残酷了。
    外头传来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也许是王爷上前扶住了夫人。
    “畹芬,你怎么了?”
    夫人的声音很微弱,“麟儿是崇祯皇帝嫡亲的子嗣?是现在最有资格当太子的人?”
    王爷说,“是啊。我一直都没告诉你。”夫人笑了一声,声音很轻很浅。
    我想我知道她在笑什么:
    卫朴是永历皇帝嫡亲的儿子,这秘密她也,“一直没有告诉你”。
    ——公元1661年,大清王朝,康熙元年。天真烂漫的冬花放肆地开遍昆明,也涂红了整个金蝉寺。昆明的十二月仍旧一个充满生机的季节。可对于永历皇帝来说,这儿却是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断肠之处,所能看见的每一寸风光,也都将是最后一眼了。
    有一天,永历皇帝依旧在闭目静坐。一阵人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龚大人,请留步吧。”金蝉寺外,看门的将领拦住来人。
    “怎么?连我都不能进去么?”
    龚彝厉声道:“我乃是皇上的户部尚书。我来拜他,天经地义!”
    “是是是,”那小将放低声音,“大人义薄云天。只是,您也知道,如今的日子,和以往不一样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这什么户部尚书、皇上之类的,再嚷出来,都已经不太合适,是杀头的大罪了。”
    “要杀就快来杀好了。如今国已不国,还是死了痛快!”对方冷笑。
    小将见龚大人恼怒,低声下气起来。“大人进去做什么?这一会儿,殿下心里也不是滋味。你又何苦这时候来探望这位呢?”
    “他难道他不是明朝的旧臣?难道,他没有受先皇的恩惠?如今剃头易服,把正经的主子囚在这里,去向那个八九岁的黄口小儿摇尾乞怜?你还好意思叫他殿下?”
    小将道,“别嚷,别嚷,这样儿的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千万别在外面声张。”
    又说,“如今明朝气数已尽,我们各自讨一口生活而已。你就看我,跟着闯王时,是个洗马的,每月该钱九百文,如今康熙小皇帝在,也是个看门将,每月银子七两七,还有油水可以赚。因为打仗和换主子,我的饷头不但没少,反而多了。像我这样,做了新臣子的,天下不知道有多少。殿下也有殿下的难处。大人就担待些吧。”
    龚彝偏偏不听他的,又嚷起来。“他有什么难处?马上要做亲王了。好不风光呢。”
    “大人别嚷,”李自成又说,”小皇帝手下的官儿其实不好当。前几日里,才有一个章京,不知道竟打通了什么关节,险些就要劫了桂王爷,到陕西做什么皇帝,成就自个儿的拥戴之功。幸亏做事不细密,走漏了消息,十几个人没到金蝉寺,便被殿下一网打尽了。虽是几个虾兵蟹将,不一时就散了,可这谋逆造反的事,传出去怎么得了?
    “哟,那又有什么不得了了?”
    “看你说的。小皇帝一家,入关以来,连板凳都没做热的。金蝉寺里,却稳稳地坐着一个相貌堂堂的前朝圣上。这成什么话?只怕一石激起千层浪。全国上下,因为盼着他,大乱起来,可就不好了。所以……这里自然要看管起来的嘛!
    龚彝越发义正词严起了,“你既然知道这些,就不许我进去见他一见么?他为君王,我为臣子,君臣之义,自古一理,难道新朝,就只爱无情无义的人么?”
    那小将看看他,竟至于哑口无言。于是悄悄摆了摆手,放他进去了。
    那小将最后看了龚彝的背影,并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康熙元年,四月二十五日。上午十时。
    刚刚因为擒获永历而加封亲王的吴三桂,亲自部署了对永历的处决。统治西南十几年之久的南明最后一个政权,在这一天,失去了它存在的象征。《廷闻录》《求野录》《狩缅纪事》《小腆纪年附考》《南疆逸史》等等史书,均对这一天发生的情况,给予了记载,并且全部都提到了颇为诡异的一幕。
    他们说:这一天,天地昏黄,雷电交作。霹雳三震,大雨如注。
    ……啊,你说的对。以上种种,不仅万小邑不能所见,就是金传歌,也不可能当场目睹。我所说的,并不是她们两个人亲身经历的真实,而只是根据古书的合理想象。在想象中的倾盆大雨中,我深刻地理解了一个词:成王败寇。
    不久之前,“永历皇帝”还是阳光下权势、正义、富贵的代名词。忽然之间,一切就都变了。不过就因为他被打败了,这四个字也成了卑微、罪恶、失败、丑陋的化身。新的权势和正义,理所当然,就可以进行苛刻的处罚……
    对不起,我又从故事里面跳出来,说废话啦。
    什么叫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自然比我清楚太多啦。
    ……好啦,我错啦。我们还是整顿心情,重新开始讲故事吧:
    ——那一夜,在野园之中,说起二十七年前的恩怨。
    夫人摇摇欲坠。她一定记得那个户部尚书龚彝。那一天,他备了一席酒肴,去给桂王送行。以头触地,头破而死。把在场的人吓坏了,整整忙乱了一天。于此同时,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他暗暗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了邢夫人,后来趁着混乱,成功替换下永历太子。
    她也一定记得,为了能让太子进府。她还在王爷跟前儿撒了谎,说他是自己上门投靠的侄儿。她也一定记得,为了能让他地位稳固,还说服王爷把最心爱的四公主许给他。
    为了保存明朝皇帝的血脉,她忍辱负重,独自保守秘密,坚持了整整十年。可是这一刻,这信仰几乎要在一瞬间崩塌掉。
    她要怎么办呢?
    ……而我的卫公子,又要怎么办啊?
    他的计划这下全部要落空了。他怎么争得过麟公子?人家是谁?他又是谁了?
    屋里一时又静了下来。
    正在这极安静的时候,自鸣钟忽然响起来。
    当——
    当——
    当——
    钟声敲打着每一颗清醒而苦痛的心。
    过了好一会儿,夫人开口道,“那么麟儿,他现在知道吗?”
    王爷摇摇头,“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以后的情景会怎样。他又那么小。我怎么敢告诉他?”
    夫人若有所思,“不管怎么样,他过了十六岁生日时,你也该告诉他的。他早已是个大孩子了。”王爷道,“是,是应该告诉的。可那时候……”
    他摇摇头,“我实在是担心,怕他万一知道了,不好。”夫人笑了一声,“所以你竟然一拖再拖,拖到了今天?他如今已二十七岁了!你觉得,可还有用么?”王爷的声音很沉痛,“我只是不想让他从小活得那么痛苦罢了!”
    夫人冷笑了一声,“你看他现在,哪一天不是在吃喝玩乐?哪有一点痛苦的样子?”王爷听起来,真正是很痛苦了。“是!现在我已越来越不敢告诉他真相了。”夫人此时一定有很多话要说罢?
    但等了半天,夫人却也不曾说话。就在这个时候,凭空却响起一声霹雳来。
    “王爷,如今两皇子俱在,你到底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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