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席月茗》第88章 Memento Mori

    在十三和叶陌两人惊讶的途中,叶寻伤已是蹲下身,查看起了山清凌的伤势。
    “尔等所指,可是一位名为‘何楚贵’之人?”荒氏见了两人的反应,问道。
    闻言,十三和叶陌交换了个视线,同时点了点头。
    “此人,乃是吾的一缕残魄。”荒氏道,“吾之一生,未曾经历过庸人之福,留下他,也算是圆了吾一个心愿。”
    “啧……山先生,”叶寻伤眯了眯眼,问道,“您伤了命源?”
    “别费力气了……”山清凌的口吻显得十分虚弱,“天地大变之后……我扯碎了自己的三个脉轮……才靠着这些仅存的灵韵挡住了他们接下来的攻势……”
    听他一言,一直沉默着的白辉云立即瞪大了眼睛。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叶寻伤瞪了一眼制止了。
    “……您是真的不要命了?”叶寻伤笑着说道,“他们又不会真的杀了您,更不会对映雪做出什么,您这又是何苦……”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咳咳咳……”山清凌奋力地睁大了眼睛道,“叶寻伤,你的事,我已经替你办完了……哈啊……哈啊……我的事……”
    “您说吧,我听着呢。”叶寻伤点点头。
    “你……你知道的……”山清凌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叶寻伤纤细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你要是……要是敢……我……我……”
    他的回光返照,并未持续多长的时间。
    话说了一半,他说话的动作,就只剩下了嘴唇的颤动。
    也许,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自己所剩的生命,已经不多了吧?
    所以,比起去威胁一个“坏人”,不如……
    “……雪……雪……”
    “……相公?”
    “我……可以……跟你……回……”
    他最后的口型,只做了一半不到。
    而他那只紧攥着叶寻伤手腕的手,也在失了力气后,摔落在了地面上。
    “相……相公?”白映雪怔怔地唤道,“相公?你……你醒醒啊……醒醒啊……相公……”
    “他自废三处脉轮,即是自毁三魄。”眼见其他人都没了言语,反倒是荒氏这会儿接过了解说的工作,“若吾肉身尚存,传功此子,及时将其修为逼至天门,若此子承受得住,倒还有一线生机。眼下,吾仅剩一缕残魂,而其修为也未抵至天门,此伤……无法可医。”
    “无……无法可医?”白映雪扭头看向了那个“真正”的仙人,“你……你不是……你不是那个荒氏吗?”
    “吾在世间却有此种称谓。”荒氏答道。
    “连你……连你也救不了相公?”白映雪浑身都在颤抖,酝酿了良久,总算是爆发了,“连你也救不了凌哥哥,那你还当什么神仙!?”
    “吾,并非神仙。”荒氏闭目说道,“纵是太虚,也非仙班。吾,又何德何能?”
    “你不是神仙?”白映雪闻言,突然笑了,“……你不是神仙,干嘛还要开宗立派,干嘛还要被世人敬仰,干嘛还要留下那些会让人把你当成神仙的传说!?”
    冷笑,断断续续的。
    “立江山一派,并非吾愿。”荒氏并没有在意这个小丫头表露出的情绪,道,“吾深知大限将至,无法阻挡即将到来的灭世浩劫,只求能留下一法,使世人能够自救。”
    白映雪低下了头。
    “等等,祖师爷。”叶寻伤听了,却是皱眉道,“您说的灭世浩劫,指的是什么?”
    “这颗星球的寿命。”荒氏道。
    “星球的寿命?”叶寻伤似是有些听不太懂,“祖师爷,星球怎么会死掉?爆炸吗?”
    “非也。”荒氏摇头,“你可知,世间万法,皆栖于秩序?”
    “……秩序?”
    “正是。”荒氏解释道,“白日东升,夕阳西沉,你可知是为何?”
    “因为……这颗星球是转动的?”叶寻伤道。
    “不错。”荒氏点头,又道,“春暖夏炙,秋寒冬冻,可知为何?”
    “因为……这颗星球是斜着绕着太阳转动的?”
    “这,即是‘秩序’。”荒氏道,“它的力量,是在无尽可能之中,搜寻到那个可以诞生生命的程式。如果这个程式产生了一丝一毫的偏差……那么,生命便不会再降诞于此。”
    十三听他俩絮絮叨叨了半天,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道:“这个世界就没有一个叫‘普朗克’的人吗……”
    想虽然是这么想,不过十三最多也就在心里逼逼两句,真让他说出来,他肯定不干。
    讲道理,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呀?
    “……祖师爷的意思是,”叶寻伤想了想,问道,“这个灭世浩劫,会让这颗星球停转?”
    “比此更甚。”
    “哈哈哈~”叶寻伤笑了笑,“总觉得,好像知道了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事情……”
    戏谑的语气说到最后,却急转直下,混进了一丝言不由衷的生硬。
    余光所见,白映雪正盯着自己。
    “……映……”
    “——大人。”白映雪死死地盯着叶寻伤,问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她没有唤自己为“小姐姐”,而是直接称呼自己为“大人”。
    “……白小姐,真的想知道?”叶寻伤笑着问道。
    “说。”
    “我可要先提醒你一句哦,虽然你觉得现在很难受。可一旦你知道了‘真相’,你就会比现在更难受。”叶寻伤缓缓说道,“不仅如此,你还有可能会直接变成那种一直被你讨厌的人。而且……”
    “——说!”
    叶寻伤脸上的笑容顿了顿。
    这个过程,短到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好吧。您想知道什么,白小姐。”
    “全部。”“嗯……”叶寻伤沉吟了一阵,扭头瞥了眼站在一旁吃瓜的十三和萱苍宇,点头道,“没问题,我们不着急,既然白小姐您想知道,我就全都告诉你。”
    说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像是想让听众们做好准备一般。
    “指导您和山先生的交互,就是为了让您真的喜欢上山先生。给您看那些尘封在书库里的迂腐书本,是为了将您培育成现在这种性格。山家叛出江山,是我的意思。放您从江山出来,也是我的意思。为的是能让江山听从我的调遣,真正派兵过来,和将心阁里面的混战。”叶寻伤吐字清晰地说道。
    此言一出,包括白辉云在内的所有白衣人,都做出了惊愕的神情。
    “为什么。”白映雪说。
    “因为,想要打开祖师爷的墓,从而把他留下来的东西——我们江山的东西拿回去,必须有两个条件。”叶寻伤不急不缓地说道,“第一,必须在神印范围内释放高密度的阳性灵韵,这一点需要他们不停地动用灵韵战斗才能做到;第二,必须在神印范围内释放高密度的阴性灵韵,这一点就比较简单了,只要那些修武者死亡,体内的灵韵便会化作阴性灵韵消散。只有两种性质的灵韵数量充足了,才能破解祖师爷留下的这把‘锁’。”
    “……就为了,这些?”
    “我不会骗您的,白小姐。”
    “……相公他,为你做了什么。”
    “山先生的主要任务是在将心阁内做些勘察工作,以便我找到合适的位置,将我的人安插进来。”
    “还有呢。”
    “最重要的,当然是引诱您过来啦。”
    “……相公让你,替他做的事情是什么。”
    叶寻伤听了,稍微犹豫了一瞬,笑道:“还能是什么呀?就是‘保护您一辈子’之类的事情嘛。”
    白映雪不自然地打了个冷颤。
    “您好像不太相信?”叶寻伤看见她这个反应,补充说明道,“哦,我都忘记跟您说了,当初我就是以您的‘未来’要挟山先生,他才答应为我做事的。事情能进行的这么顺利,虽然您没有直接参与,可还是多亏了您呀。”
    白映雪闭上了眼睛,两滴泪水轻轻地划过她的双颊。
    “我一直……都真的是把你当成姐姐的……”
    “是嘛,谢谢您。”叶寻伤微笑,“可我从来都没有把您当成妹妹呀。”
    “……你为什么要骗我。”
    “知道我为什么说不会骗您吗,白小姐?因为我说什么您都信,骗您,根本就没有骗人的乐趣嘛。”叶寻伤摆摆手说道,“您还只是个小女孩,所谓‘姐姐妹妹’,其实和过家家什么的都差不多啦,谈不上什么骗不骗的。我可不承认这种级别的东西算是骗术。”
    叶寻伤这个人的面容,神态,以及语气,好似万年不变,永远都是这种哭哭啼啼的样子,一不小心就会引起他人的恻隐之心。
    相比之下,那个语气平淡的白映雪,倒显得有些战斗力不足了。
    这次哭,白映雪只掉了两滴眼泪。
    她揉了揉有些发干的眼角,重新睁开了眼睛,问:“除了你们楼外楼,还有谁知道你的计划?”
    此时,白映雪的眸间,已经找回了身为白家人应有的光辉。
    “哈哈哈~”叶寻伤用余光瞥了眼那些白衣人,笑盈盈地说道,“白小姐,您以为,您在跟谁讲话?我可是净世楼外楼,我想做的事情,只要吩咐你们去做就行了,如果每一件都要跟你们说明缘由,我不如改行当教书先生算了,还做什么天下谋主?”
    “是吗。”白映雪低下了头。
    她为熟睡着的相公理了理额前的发丝。
    这些年来,白映雪没有听说过多少有关山清凌的事。
    家里的人——江山的人,总是在骂他。
    不仅骂他,还骂他全家。
    来到将心阁后,她原本以为这种情况会有所好转。
    然而,虚业花的人,也在骂他。
    不仅骂他,还骂他全家。
    恐怕,他这些年来听过的恶语,比自己一生至此听过的赞赏都多。
    而他,在独自一人面对着这一切时,却一句话都不说。
    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白映雪也不知道。
    她以为,自己总会有机会知道的。
    恍惚之间,白映雪突然回想起了那个叫做“溟合紫”的女孩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不能等别人喜欢你,也不能等着自己长大。你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他,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
    她年纪和自己相仿,却先自己一步理解了这个道理。看来,她真的比自己优秀。
    或许换作是她的话,可能,就不会像自己这样,引发如今的这种结局吧?
    可是,她说,他选择了自己。
    早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选择了、认定了自己。
    哪怕这是她骗自己的,白映雪也高兴得差点就再一次哭出来了。
    然而她这次,是真的,已经把眼泪哭干了。
    “凌哥哥……”白映雪轻语道,“如果你真的这么在意我的话,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呀?”
    她轻轻的,抚摸着山清凌的脸庞。
    听妈妈说,自己小时候好像挺经常摸的,可是,这触感却早已模糊了。
    如今再次触碰到,给了白映雪一种非常怀念的感觉。
    “凌哥哥……”白映雪抬起了山清凌的手,将它贴在了自己的小脸上,“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个我呀?”
    她极力维持着微笑,试图让他能够睡得更加安详。
    “假如我变成坏人了,”白映雪让他的手紧贴向了自己,贪婪地奢求着他仅存的温度,“凌哥哥还会继续喜欢我嘛?”
    说到这,少女脸上的笑容,已不再勉强。“凌凌凌凌,”白映雪用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山清凌的心房,“你怎么不说话呀?不要再看书啦,陪人家说说话嘛。”
    她像是看到了多年之前,还能成天缠在他身边的那些日子。
    “凌,”白映雪俯下身,在山清凌额前留下了自己唯一的印记,“晚安。祝你有个好梦~”
    她的语气,好像真的是在对辛苦了一整天的爱人道晚安。
    山清凌睡得很香。
    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他的嘴角,还勾着一抹若隐若现的上扬。
    白映雪抬起头,重新看向了叶寻伤。
    “大人,”她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您请说。”叶寻伤微笑。
    “大人想要拿回江山的东西,是为了什么呢?”
    叶寻伤听了,先是一愣,随后大笑了起来。
    她是个身材矮小的女孩,声音又细又带着哭腔,老实说,这样笑,听起来总觉得很奇怪。
    可叶寻伤却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捧腹半晌,似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好对叶陌比划了两下,示意让他代劳。
    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
    叶寻伤是什么样,叶陌肯定有过而无不及。
    “咳咳,”只见,他装模作样地往白映雪的方向走近了一步,清了清嗓道,“白小姐,你问这个问题,是想让我把我的‘苦衷’告诉你,然后向你乞讨怜悯吗?噗哈哈哈……呃,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咳咳!嗯……白小姐,我只会告诉你说,我哪有什么‘苦衷’嘛,我就是简简单单的‘坏人’而已,有着悲惨过去、动不动就能博得别人同情的坏人,算什么坏人啊?我可不承认那种人是坏人——这种答案,你能接受吗?”
    “嗯,我明白了。”白映雪点点头。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叶陌对白映雪行了一个滑稽的礼,问道。
    “没有了。”
    “那么……我们坏人办事的时候,你们好人能不能别再插嘴了?”叶陌笑着说道,“在你们祖师爷的墓开启的这段时间,将心阁整个神印内的天地都发生了改变,你们也应该都察觉到了,身上的灵韵都用不了了对吧?别看我老胳膊老腿的,在这种状态下,一个打你们全部还是没问题的。”
    正吃着瓜的十三一听叶陌的这句话,心中的几团疑惑顿时豁然开朗。
    怪不得这群仙人先前赶路靠跑,通讯靠吼,原来是因为被施加了全领域静默啊。
    因为江山算是个内功门派,所以一旦被沉默,那点可怜的外功输出可能还没人家回得快。
    白映雪果然识起了时务,淡淡道:“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那么,就多谢诸位侠士的配合了。”叶陌拱了拱手,左右晃了晃后,退回了叶寻伤的身边,道,“寻伤,到你了。”
    叶寻伤听了,这才收起了至今还停留在“忍俊不禁”范围内的笑意,清了清嗓,道:“祖师爷,那您说,要怎样才能阻止那个灭世浩劫?”
    “破除,五个封印。”被放置至今的荒氏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听叶寻伤发问,想都没想立即就回答了。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这家伙从历史开始的时候就一直活到现在,而且其中至少一半的时间都在坐着发呆。恐怕,这世上没人比他更能忍受“寂寞”了。
    “五个封印?”叶寻伤思索了一会儿道,“我好像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啊,具体指的是什么?”
    “即为,流传于世间的‘圣剑’。”荒氏答道。
    “……啊?”叶寻伤歪了歪脑袋,问道,“就像那个‘夏格艾帝剑’一样的吗?”
    “没错,”荒氏点头,“这柄被统称为‘夏格艾帝’的剑,便是五个封印之一。它的位置,处于最中间,因此,有两种形态,两个本名。”
    “了解它的形态和名称对获得……或是驾驭圣剑有什么帮助吗?”叶寻伤问。
    “你果真才思敏捷,”荒氏说,“没错,只有唤出圣剑的本名,它才会回应你,才有可能为你所用。”
    “所以,祖师爷您的意思究竟是让我们摧毁这些圣剑……还是单纯地将它们拔离原本的位置?”叶寻伤问。
    “只需拔离即可。”
    “原来如此。”叶寻伤点点头,“顺便,祖师爷,您可以说明一下破除五个封印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这五个封印,是逆天之举,破除之,便可顺应大道。”
    “您可以用稍微现代一点的说法描述吗,祖师爷?”
    “具体会发生什么,吾也不知道,因为吾不曾做到过。”
    “哦。”叶寻伤想了想,又问,“那,这五个封印,如今都在哪里,叫什么,祖师爷您知道吗?”
    “五个封印之中,有一个,被一位拥有大机缘的人拔走了。这把圣剑,便是尔等所称的‘夏格艾帝剑’。而吾临终之前,找到了三处,皆已破除。”荒氏说,“唯一剩下的一把,其方位吾也追寻不到。”
    “啊……祖师爷您一个人就拿了三把,好厉害啊。”叶寻伤感叹道,“那,那三把圣剑呢?都被祖师爷藏在这里了吗?”
    听了叶寻伤的话,江山的众人几乎同一时间侧起了耳朵。
    “不,吾只留了一把于此地。其余两把,不知多少岁月前便已赠与他人了。”可惜,让他们有些失望的是,荒氏给出的却是这种回答。
    不过……一把圣剑也是圣剑啊,有总比没有强。
    “能把那把祖师爷留下的圣剑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吗?”叶寻伤问。
    既然是荒氏的眼界,他留下的那把一定就是最强的。
    “不可。”
    “……什么?”“不可。”荒氏摇头,“此物过于凶戾,常人非但不可驾驭之,更会被其吞噬心智。纵是不世高手,使用了它的力量,也会就此沉沦。吾将其留在墓中,便是为了不再在人间造下滔天杀孽。”
    “不就是把武器吗……哪能这么厉害啊?”叶寻伤不解道。
    “后继者,你不曾闻其名,自是不明白它的凶戾。”荒氏解释说道,“这些所谓圣剑,自身的姓名即为其能力的象征……抑或可说,是对现实的侵蚀。”
    “难道这个东西叫‘全家死光光’吗……”叶陌听了,忍不住插了个嘴。
    “不,其名为‘魅门托·茉莉’。”
    “这个发音……是极国语吗?”叶寻伤想了想道,“可是……好像没听说过这两个词啊。”
    “它不是以这个世界的语言命名的,”荒氏说,“而这个名字的含义,即为——‘认清你的弱小,凡人,你终有一死’。”
    “原文的音节只有五个,翻译过来却有这么多字数吗……”叶陌又插了个嘴。
    “然也。其本名释意过于冗长,吾对其亦有所简化。”
    “唔……”叶陌托腮想了想,“是‘认人死’吗?刚好取每段话里的一个意思组合在一起。”
    “非也。”荒氏摇了摇头,“吾,称呼它为……‘死期’。”
    ……
    当手中紧握着的微凉突然消失之际,十七立即就转头看向了原本属于十三的位置。
    “……哥哥?”左手之中,只留下了一点凉凉的汗渍,以及一阵清脆的铃音,“怎……怎么回事……哥哥为什么……为什么……”
    她急不可耐地四处张望了起来,然而,这个原本属于通天阁的广场上,如今却挤满了人。
    通天阁的广场可不比荒氏的那个山洞,这么多人站在这,一时之间连身子都难以移动。
    “哥哥……哥哥……你在哪……在哪啊……”由于十七的身高比较矮,面对四周的这一层层的人墙,毫无办法的她只能无休止地呢喃着这些哀求一般的话语,“快回来……快回来啊哥哥……不要丢下我……”
    这是今天一天之内,十七第二次体验到这种感觉。
    她那颗脆弱的小心脏早就不堪重负了。
    之前也跟你们说过,十七的技能之一,便是她的作战洞察。
    而“作战洞察”这种属性,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翻译成“未卜先知”的。
    十七的作战洞察,是远超常人——甚至远超人类的。
    就好比祸事发生之前,有一部分鸟兽会集体迁徙一样。十七的这种能力,不知它们高端到哪里去了。
    所以,在目睹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后,尽管她一直维持着乖巧跟在哥哥身边,但她还是轻易地就察觉到了“危险”。
    即便是以十三的知识作为判断基准,他也不觉得这份危险是他兄妹俩目前能够应付的,只能乖乖躲开。更何况,是人生经历少得可怜的十七。
    假如……假如哥哥真的……
    十七甚至连把思绪延展完整的勇气都没有,双腿就开始不停地打起了颤。
    她不敢多想,并试图为自己制造些痛觉来达到这个效果。所以,她选择了那些距离脑袋最近、而又最无用的器官。
    头发。
    十七的头发虽然看起来很细,好像随便一碰就会断掉,可实际上,它们还是很坚韧的。
    就算是为了给自己制造足以分心的痛觉,她也肯定不会拼了命的揪。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就像之前说过的,一旦害怕起来的十七,和普通的小女孩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她现在除了揪着自己的头发,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些没有建设性的台词之外,也做不到别的事情。
    “哥哥……哥哥……哥哥……”十七突然觉得,仅仅是站着,身体就好累。她缓缓蹲下身,小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也不知为什么,传送出来之后,十七身边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哥哥……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啊哥哥……你在哪……不要丢下我……快回来……快回来啊哥哥……求求你了……我好害怕……”
    在地上蹲了一会儿后,十七又哭了出来。
    她哭得声音很小,根本就不会有人听到。再加上,她本来个子就矮,还蹲在地上,估计被熟人找到的几率都不大。
    哭的时候,十七便没再说话了。
    也不知,是不是大脑里的热量,被眼泪稀释了一部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十七哭了一会儿后,突然就变得可以思考了。
    好吧,这其实也是十三教她的。难过的时候,可以先发泄一下,再去找解决方法。
    十七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一天会担惊受怕过两次的。
    以往哥哥虽然也会受伤,但至少……他还在自己身边,自己还能感受到他那凉凉的温度。
    “为什么,哥哥总是会受伤?”十七如此问着自己。
    然后,她便顺着这个思路,一点一点地往前推。
    接着,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人类。”
    是啊,不就是因为人类吗?
    哥哥要完成梵狱的任务,哥哥要完成中间人的工作,哥哥要对那个席月茗、那个白映雪、那个艾若儿,以及……那个叶寻伤露出笑容。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占用了哥哥很多很多的时间。
    就是因为人类,总是会让哥哥去做这些,做那些。哥哥甚至放弃了和自己玩的时间,去帮这些人类做这些,做那些。结果,这些人不仅不知道感激他,不知道报答他,甚至还想害他……
    都是,因为人类。
    他们都死掉就好了……
    把他们全杀掉就好了……
    把这一种族赶尽杀绝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来烦哥哥了。这样,就不会再有人想害哥哥了。
    这样……哥哥就可以陪自己玩了。
    可……为什么?
    哥哥说过,我不能……不能随便杀人。
    我是一个无法和其他生物即时共享信息的孤立个体,假如把别人都杀了,我会感到寂寞的……
    ……寂寞?
    这是什么意思?
    是……无聊的比较级吗?还是……最高级?不对,最高级应该是孤独。
    无聊?
    只要和哥哥在一起,我就不会觉得无聊。
    哪怕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有些无聊,可是只要能看到哥哥,就不会无聊。
    所以,就算把所有人都杀了,我也不会寂寞。
    ……可是,哥哥还说过,总有一天,我会变的。
    我会进入叛逆期,我会变得不听哥哥的话……
    假如我真的会变成那样,可怎么办……
    假、假如我有一天……伤、伤害了哥哥……可怎么办……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想不要想……我不会的,我不会伤害哥哥的,我不会让哥哥受到任何伤害的。
    叛逆期……叛逆期……
    当自我意识和独立意识处于由弱变强的过渡期的时候,就会进入叛逆期。
    那么只要跳过过渡期,直接变强,就没问题了。
    自我意识?独立意识?
    它们好像是有关联的……
    自我意识的形成需要依靠对自己的正确认知、对自己行为的体验和客观评价,以及对自己情绪的掌控能力。而独立意识,就是指这套自我意识已经变得很厉害了,可以应对世界上大部分的事情了。
    我……我是哥哥的妹妹,我想把所有会害哥哥的人全杀了,实施成功的话,我会很开心,我觉得这种做法很正确,我……我可以控制着自己欲望,慢慢地杀光他们。这样……可以吗?
    ……不,不对。哥哥不会想让我杀这么多人的,即使把他们全杀了,哥哥也不会开心,也不会认为我做的是对的……
    会让哥哥不开心的,全都没有意义。
    可……可我想到哥哥和我不在一起……就想杀人,看到哥哥对别人笑……就想杀人,察觉到哥哥不开心……就想杀人……
    ……呜……呜呜呜……
    怎么办……哥哥,我控制不了自己想杀人的冲动……
    怎么办……怎么办……哥哥会讨厌我吗……我不要……呜呜呜……
    “——别哭!”
    哭有什么用?只会损失热量和水分,进一步加快体内能量的消耗,不准哭!重新想!
    “哈啊……哈啊……”
    我……我想让哥哥开心,我想让哥哥对我笑,我想让哥哥永远和我在一起……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问题。
    那么,问题出在哪?
    我从哪里开始想杀人的?
    我……其实只是单纯地想杀人而已吗?
    为什么?
    我从来都没有杀过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冲动?
    真的……是因为他们威胁到了哥哥吗?
    不对,我……我是在以偏概全,我是在迁怒他们……他们之中,有很多人还是会对哥哥好的……只不过是因为某一部分威胁到了哥哥,我就产生了其他人也会害哥哥的妄想……因为我不能时刻和哥哥在一起,我害怕他们会突然变得和之前不一样,害怕他们会突然伤害哥哥……
    ……也不对。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哥哥厉害,他们凭什么伤害哥哥?
    那……我为什么会想杀他们?
    ……他们都害怕我……因为我是高等生物……祸族……珠纱……
    难道……想要杀人,是我的本能吗?
    祸族,是为人间带来灾祸的一族。就是因为,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杀人的欲望是祸族的本能吗?
    哥哥说过,食物链等级低于自身的生物,在遇到自身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本能的恐惧。我从食物链上来说,比人类的等级高,他们会害怕我,是本能,那么,我想杀他们呢?也是本能吗?
    ……不对,我从未见过食物链高于我的生物,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见到的一切都是低等生物。其中也包括了昆虫,家禽,小动物……我没有想要杀它们的冲动。
    不过,被虫子咬了之后,就会想着赶快弄死它……被小动物抓伤了之后,也会想着赶快弄死它……
    就是说……当它们……当这些低等生物做出了让我不开心的事情后,我就会想杀他们?
    想要杀人,就和想要杀虫子,或是小动物一样……只是因为它……妨碍了我?
    我……我不是为了哥哥才想杀他们的……我只是……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能让自己快乐……才想杀人的……
    我不要自己快乐!我要哥哥快乐!
    我……怎么办……怎么办……
    哥哥说过,因为我的外貌也是个人类,一旦杀了人,就需要付出人类需要付出的代价。但由于我……杀虫子和小动物时,从来没付出过“代价”,所以,我就经验主义地认为,杀了同为低等生物的人类,也不会付出代价。
    也、也就是说……我……我根本没把哥哥的话听进去……之前明明还和哥哥保证,会永远听他的话的……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以后不敢了……求求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别!哭!
    只要解决了叛逆期的问题,就可以杜绝类似的事情发生。哥哥说过,圣斗士不会被同一招打败两次,我不能犯两次相同的错误。
    唔……话说“圣斗士”是什么来着?
    算了,不重要。
    正确的自我认知:我是哥哥的妹妹;
    行为的自我体验:我想让哥哥开心,只要哥哥开心,我也会开心;
    客观的自我评价:我现在还不够厉害,还没有厉害到能替哥哥分担事物的能力;情绪的自我控制:为了不让哥哥担心,不让哥哥不开心,我必须尽量避免那些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场景,我必须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自我提升的空间:我可以通过变得更厉害为哥哥处理那些想要伤害他的人,也可以通过变得更厉害为哥哥分担更多的工作。
    自我成长的阶段:根据摄入知识量的增加,我以后会发现更高效更直接的处理方式,并借助当时的知识含量酌情修改这里。
    ……自我意识……好像没问题。
    那么,它作为我的独立意识,能帮我应付世界上的大多数环境吗?
    来自外界的普遍阻力是……比我厉害的人。但我可以通过不断变得更厉害,总有一天克服它。
    来自外界的普遍诱惑力是……好吃的……我可以忍着!可是……哥哥说过,获取难易度很低的东西是不具备诱惑本质的……所以……不,不行,我如果吃胖了,会让哥哥觉得重的……忍着!
    照这样看来,这套自我意识和独立意识好像挺稳定的……
    我……真的可以克服叛逆期吗……哥哥……
    ……我要相信自己!因为哥哥一直都相信我。我也要相信哥哥,哥哥最厉害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想到这,十七抬头,稍显粗暴地抹掉了堆积在眼眶里的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哥哥,你一定没事的。”十七缓缓抬起左手,抚摸着手腕上的那串铃铛,心中默念道。
    假如这一话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显然是最好的。
    但是,难得十七仅凭自己一个人……以及十三教她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知识,完成了这么顺利的自我审视,不给她试试水,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所以,那个自天地异变之始,便流窜在这份人潮之中的意识,这会儿,终于找上了十七。
    “找~到~你~啦~”忽然间,十七的脑海之中响起了这么一个声音。
    这声音,和自己一模一样。
    “……你是谁?”
    “好~过~分~呀~”那声音说道,“这才分开多久,你就把人家给忘啦?”
    “闭嘴,走开,别烦。”
    “我~不~要~”
    十七决定不再搭理她。
    “说~说~话~呀~”那声音催促道,“说说话呀小丫头,闷着像什么话?”
    这个地方,我需要跟你们提个醒,普通人需要的“自律”,十七是没有的。
    在这些领域里,她可以完全、完整地控制自己。
    所以决定不理她,就绝不理。十七甚至可以通过不停地自我暗示,从而让自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当然,因为比较麻烦,这个声音并没有让十七使出这招的资格。
    声音拖着女孩子嗲声嗲气时特有的延音符号“~”,对着十七就是一通魔音灌耳。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臭丫头!”终于,那声音怒了,“我可以让你见到你哥哥。”
    “——怎么做。”
    “……你怎么反应这么快……”声音苦笑道,“哎呀,其实也什么啦,就是你和人家签订一下血契就可以啦。”
    “血契?”
    “是哦,签订了血契之后,你就是我的使用者啦~就是主人哦。”
    “你想……成为我的武器?”
    “是呀是呀,你这么厉害,成为你的武器也不错啦。”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你叫我的全名,处刑工……”
    “——除此之外,还要我做什么?”
    “唔……没什么。”声音说,接着继续补充说明,“如果可以的话,请叫我的全名,处刑……”
    “——真的没什么?”
    “真的呀,我骗你干嘛?我看我像是会骗人的样子吗?”声音苦口婆心地劝道,然后同上,“请叫我的全名,处……”
    “——我要怎么做?”
    “你这个臭……”声音似乎是憋了好一会儿,才把怨气重新咽回了肚子里,“嗯,你只要呼喊我的名字,然后接纳我就可以了。”
    “……死期?”
    “不,不是这个。”声音——死期道,“虽然这个读起来音节比较少,很方便,但是,它不是我的本名。”
    “那你叫什么?”
    “你听清楚哦,我的名字比较拗口。”死期清了清嗓道,“我叫,魅门托·茉莉。”
    “魅门托·茉莉。”十七毫无犹豫地唤出了她的真名。
    从设定上来说,好像是会放个大招什么的,然而,十七念出的这段发音,什么都没能引起。
    “怎么没反应,你死机了吗?”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被卡着了,你重来一遍吧。记得要抬起头,看着天空念哦。”
    “啧,真麻烦……”十七抬起了头,看着那轮银到发亮的满月念道,“魅门托·茉莉。”
    ——轰!
    脚下的大地,突然产生了一次剧烈的振动。
    自月亮开始,世间万物的所有颜色,都在一寸一寸地被剥离着。
    随着颜色的脱落,月亮的正中心,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小黑点越来越大,像是什么东西正从天而降一般。
    待它坠入了凡尘,落在了十七头顶之时,周遭的众人才发现,这是一柄巨大无比的,通体漆黑的,细长锐利的剑。
    巨剑,停在十七头顶时,先是顿了一会儿。
    然后,十七耳边就又传来了死期那傻不拉几的笑声:“哈哈哈哈!臭丫头,傻了吧!你的身体,我就收下啦!”
    心满意足地嘲讽完十七,那巨剑之中的漆黑灵韵便一股脑的从天而降,直勾勾地浇在了十七的头顶。
    转瞬之间,倒悬在十七头顶的巨剑,便放空内在的所有灵韵,变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影。
    而十七,则在一系列的手脚试运动后,笑盈盈地睁开了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幼女形象。
    所以,她会这样重心不稳,一不小心仰摔了下去,也纯属正常。
    “呦呦呦疼……”十七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嘟囔道,“引力好烦啊……”
    摔倒的糗事并没有让她灰心,不如说,她现在心情超好。
    “终于,终于又回来了……”十七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原地转了个圈。
    她明明是个矮子,却还想俯视这些目瞪口呆的人,结果自然是让原本目瞪口呆的人,更加目瞪口呆。
    转了一圈后,十七又低下了头,像是在做演讲前的准备一样,还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
    再来,她抬起了头,半眯着眼,用一种相对低沉的声调说道:
    “认清你们的弱小,凡人们,你们的死期已至!”
    在这一整片只有黑白两色的世界之中,只有十七那双浅灰色的眸子中,向外散发着唯一的色彩。
    那是两点猩红的……致命的凶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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