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从来就不相信故事里写的那些。
可是,当他亲眼看到艾若儿腰间的那柄躁动着的短剑之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
“什……什么意思?学姐……”十三这会儿连身上沾着的雪花都忘记去清理了,“你说……你找到席小姐了,是什么意思?”
“这种感觉……应该不会有错的,”艾若儿抬起右手,握住了剑柄,制止了它的暴躁道,“就是席小姐的气息波动。而且,比起之前那两次,更强大了。”
“强……大?”十三一脸问号,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听觉。
席月茗确实是一个花瓶嘛,这一点十三也打开过那种特殊的视觉——也就是秩序模式确认过了。她身上的裂缝几乎把她整个身体都掩盖了,十三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人身上的裂缝能有这么多。
结果听艾若儿这么一说,十三一不小心又发起了呆。
多亏了十七一直在绕着圈给他清理身上的雪花,否则融化之后,顺着他的衣服流进去,估计他又得生病。
出于惯性呆了三四秒后,十三这才回过神来。讲道理的话,现在可没时间给自己发呆,且不谈梵狱的命令,如果艾若儿真的能找到席月茗的话,就应该立即行动起来去救她才对。
毕竟,听叶寻伤的意思,席月茗目前似乎是被绑架了。
想到这,十三用余光瞥了眼萱苍宇,问道:“她在哪?”
“在……”艾若儿顿了顿,抬起一只手指向了一个方向喃喃道,“那个方向……通天阁。”
“还真在通天阁?”十三闻言一愣,心中不由得飞快地思索了起来,“这个叶寻伤到底什么打算……打开荒氏的墓?怎么打开?用挖掘机吗?还是……”
随着神经元噼里啪啦地放电,十三的大脑立即为他执行了一个下意识的指令。
他怔怔地抬起了头,看向了凝汇在天空的灵韵流。
“这些东西……”十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想到,“就是……钥匙?”
不等他真的串联起所有的逻辑关系,他的耳边就传来了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是徒步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扭头望去,那个在微光之中缓缓走向四人的身影,正是水女士。
“你们……”她眯了眯眼,问,“是将心阁的弟子?”
“呃……是。”十三点了点头。
闻言,水女士维持着些许狐疑的神情走了过来。靠近之后——在看到了艾若儿之后,她才卸下了脸上的凝重,问道:“你们在这里干嘛?”
“我……”十三一时有些答不上来。
虽然他是个说谎小能手,也勉强算是个演技派选手。但是,你们也知道,一旦十三同时处理的情报过多,他多少还是会有些目不暇接的。
不过,对于不需要“说谎”的萱苍宇来说,回答这个问题就简单得多了。
眼看梵兄似乎是有些语塞,他当即接过话头道:“是这样的,先生。弟子等人在香阁听闻了席郡主为贼人所掳的事,心生急切,便想着尽快前往通天阁,以尽绵薄之力。”
他没有提及艾若儿的“雷达”的事,反正在舞台上的时候,叶寻伤也确实提到过通天阁这个地方。
水女士闻言,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随后轻笑道:“如此……也罢。如今阁中暗流甚多,你们三人跟在阿卡西克大人和我身旁,也算是有些保障。倒是……阿卡西克大人,您……没事吧?”
“没……没事……”艾若儿摇摇头,“没事的……”
“那,事不宜迟。”水女士看了萱苍宇一眼,“我们尽快动身吧。”
“……嗯。”十三点点头,抓紧了十七的手。
战事的蔓延效率很快,只要有“进退”一说,就会无休止地向四周波及。自舞台上的“小打小闹”到现在,才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可打杀之声、灵韵波动之声,却已经传到了十三众人的耳边。
五人为了避免途中不生变故,选择了人世间通往通天阁的那条小道。
所幸,一路上倒也没遇到过什么阻碍。也多亏了如今在黑暗中涌动着的势力皆是各怀鬼胎,所想的事情大同小异,都不愿意节外生枝。
只不过,在终点之前——在那片比十三还高的杂草之后,早就有一个恭候多时的人在那里等着了。
“啊,梵小弟,你好~”那人见了十三,立即露出了笑容打了个招呼。
“叶……叶大哥……”十三暗自咂了咂嘴。
“你认识?”水女士皱眉问道。
“嗯……”十三点点头,“算是吧……”
“‘算是吧’?”叶陌听了,似是有些不乐意,“梵小弟你这话说的可真伤愚兄的心,我们俩不是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吗?”
“叶大哥,”十三没有理会他的戏谑,而是径直问道,“你认识一个叫叶寻伤的人吗?”
闻言,叶陌噗嗤一笑。
“这叫什么话啊梵小弟。”叶陌哑然失笑,“寻伤是我女儿啊。”
虽说早有准备,可十三听后,还是叹了口气。
“女儿?”水女士听了,当即翻出了敌意道,“你是净世楼外楼的父亲?”
“这么说,也不太对。”叶陌道,“我女儿和我加在一起,才是这一任的净世楼外楼。她年纪还小,净世的其他人觉得,有些事她自己一个人做不来,需要我这个当爹的帮帮她。”
“那么……你在驻守在此地,就代表,席月茗席郡主真的就在这里?”水女士又问。
“啊?谁?”叶陌眨了眨眼,“……席?哦!你说那个小姑娘是吧?嗯对,她就在这。”
“放了她。”水女士单刀直入,毫不客气。“呵呵,你这么直勾勾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是想让我说出‘想救她,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越过去吧!’这种话吗?”叶陌苦笑道,“我当然不会这么说。我只会说,她现在很安全,我不仅没碰她一根头发,也没有拘禁她的意思,而且很快就会把她还给你们。”
“很快?”水女士挑了挑眉问,“什么时候?”
“嗯……”叶陌抬起头看向了天空,沉吟了一阵道,“估计也要不了多久了,再等等吧。”
十三看到他这个动作,神色不由得又是一沉。
看来,一切就和水女士告诉自己的一样,他们就是想打开荒氏那座所谓的“墓”,而方法……
——等等。水女士……知道?
“哼!”水女士此时已是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贼人的话吗?”
她……她既然知道,干嘛还要挑衅对方?
难不成是替将心阁办事办习惯了,忘记自己其实是梵狱的人了吗?
哈哈哈……我就开个玩笑,这肯定不可能。
水女士这么做,其实只是为了提醒十三一件事。虽然原本这应该是北先生对他口述的,但既然现在情况生变,那么由她代劳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好吧……”叶陌叹了口气说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相信,可每次都是别人先动的手。不过……也好,就这样吧。还能加快一些进度,对你们来说,也算是一种尽快救走小郡主的选择。”
十三听了他的话,顿时就觉得,胶着在脑中的几个疑点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加快……进度?”十三怔怔地想到,“只要他们打架,就能加快进度?”
天空中,那片灵韵流越来越耀眼,早就达到了和皓月争辉的实力。
“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带人来和这些人打个架?”十三心思如电转,几念之中便猜出了一种可能性,“怪不得……他们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和虚业花硬碰硬……假如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把他们一锅端了,就是为了制造这个‘钥匙’的话,还真能说得通。”
显然,这个目的目测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而叶寻伤的所作所为,也确实成功地引起了众“怒”,从而让他们群起而攻之。
十三回想了一下她在舞台上所说的话,结合梵狱提供给自己的情报,越发地肯定了这种猜测的可信度。
只不过……
“白映雪……”最终,十三又想到了她,“她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又是什么?”
可以说,白映雪这个人,是十三之所以会接触到江山的最初、也是直接的原因。
但她那种只比幼女强一点的小女孩模样,根本就不像是什么……
——砰!
就在叶陌笑盈盈的和水女士对峙之时,远方突然闪起了一道强烈的光芒。紧接着,一个在空中高速移动着的物体,便应声摔落进了通天阁的场地之中。
“哈哈……”叶陌扭头望了过去,“还是逃到这里了吗……”
他的这种笑声,显得十分刻意。是那种直勾勾地将“哈哈”这种拟声词棒读出来的感觉。
夜,已经深了。但可见度却随着空中灵韵流的运作,不减反增。虽说距离挺远,但十三还是勉强看到了个大概。
那似乎是……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我如果不去救他,他可能会死的。”叶陌低声自语道,“可如果我去救他,会死的,也许就不止他一个了。你们说,我到底是去救他呢,还是……让她这辈子都恨我的女儿?”
因为没有指名道姓,叶陌的这句话还是挺耐人寻味的。
不多时,又有几个身影从那两人来时的方向追了过来。看他们的来势汹汹的模样,似乎之间早就不是能凭言语解决的关系了。
水女士虽然刚刚扬言要和叶陌决斗,但她真的就只是装装样子,既然眼前有了一出加演的戏,她当然不会真的以身犯险去和叶陌开打。
隔着这么远,就算是5.3的视力也不够用,只能凭借对方的灵韵波动来判断大致实力。
正当水女士试图辨识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时,她突然感觉到,眼前的叶陌居然也隐隐外散了一些体内的灵韵波动。
“我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却见,叶陌仍是看着那个方向自语着,“该怎么选,你自己决定。”
在一旁吃瓜的十三虽说有些不明所以,但既然没什么危险,他自然还是不愿意亲自打破这份暴风雨前的宁静的。
只可惜呀,十三的意志,终究取代不了徐徐转动的命运之轮。
仅在一个电光火石之间,凝汇在天空中的那片灵韵之流便压了下来。没入地面之后,便掀起了一阵强烈的光芒。
“果然……”十三最后听到的,是叶陌那稍显戏谑的语调,“只要这么点时间,就能死这么多人吗……”
之所以说这是十三“最后听到的”,是因为,当从地底袭来的这阵强光淹没了他的视界之后,他就又听不到声响了。
十三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之前那种莫名其妙的症状,此时又发作了。
他的视角,又一次变成了那种难以言表的形式。
处于“被俯瞰”模式下的将心阁,并不像那些卫星照片一样——别说地上的人了,连城市街道都看不太清晰。在十三的这个视角里,地面上的一切都有着近在咫尺的大小。这么短的景深,却有着如同广角镜头一般的效果,以至于十三在接收了一会儿海量情报的冲击后,立即就感觉到了不适。
“我去……”解析着这种没有表现为“痛觉”的不适的同时,十三不禁纳闷到,“又来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啊……”
当然,他如今确实没什么地方能够不适。感应身体所反馈回来的情报,已经不是“遥远”这个词能够描述的了,根本就是一连串的错误提示音。
思绪稍有断片,他的视野随即又连接上了那个“他人视点”。
视野的移动并不受十三控制,并且在轻微的晃动。定睛一看,原来整片大地都开始了微微的振动。而视野中的两个极国少女……这会儿,好像正在看着不远处的……
“……山清凌?”十三一愣,“白……白映雪?”
在这个无声视界之中的不远处,山清凌挡在了白映雪身前,孤身一人面对着那些围成了一个半弧的人们。
借着余光中那座漆黑的石碑,十三立即反映了过来,这些人目前,全都在通天阁。
可是……
“我在哪?怎么回事?我特么怎么回去?”顺着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哲学三问”,十三忍不住爆了个粗口,“她怎么样了?不会……不会有事吧?”
除了思维依旧和之前连锁在一起外,他现在没有任何可掌控的事物。
哪怕他想扭个头,看看其他的地方,也不行。借用这个人的视点的时候,他没有一点自主权。
而这个人,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山清凌两人的方向。
围在两人身边的众人并未做多休整,虽说他们对地底突然冒出的强光有所惊疑,但在相互交谈了几句之后,便确定了优先目标,一个接着一个的袭向了山清凌。
山清凌以一敌几,自是不会选择硬碰硬。只见他一手揽起白映雪,脚下步伐连连变换,借着强光耀眼、以及大地轻摇之便,一时之间,竟没能让那些一哄而上的人碰到他一下。
只不过,围攻的这几人,却也非等闲之辈。以他们这个境界的修为来说,身体直接作出的行为,更多的是为了辅助体内灵韵的运作。
换句话讲,只有在技能进入冷却时间的时候,他们才会选择用普通攻击。
说时迟那时快,山清凌还未周旋片刻,便有一人隔空探出了一掌。而和他肉身表现出来的矢量不同的是,向外击出的这一掌,竟让周遭颤抖至低空的雪花尘埃,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被他吸附了过去。
山清凌见了,神色一凛,犹豫了片刻后,便振臂一扬,将白映雪整个人扔向了高空。
而他自己,却顺着这股“吸力”,脚下一蹬,顿时爆发出了十三根本就看不清的速度,急袭向了那个放技能的人。
在这里,应该得有一阵拳拳到肉的音效。
不过十三什么都听不到,所以我也不能直接打个破折号,然后写个“砰砰砰砰”就敷衍了事,只能详细描述一下。
那么言归正传。
随着极影晃动,十三只看到,山清凌在接近了那个人后,便不由分说地挥动双臂强攻于对方。他的双手十分灵活,拳化指,指化掌,相互变换,让人眼花缭乱。果不其然,战不三合,那人便在技巧上败下阵来,被山清凌抓住空隙,挥掌猛摧于胸前,步伐散乱地急退了数步。
山清凌退敌成功,并未追击,他比对方还要直接,转过身,冲向了白映雪正在下坠的位置。
直到这时,十三才发现,从山清凌强攻那人开始,这个“摄影师”的视野晃动得就更厉害了,看起来,就和那些故意不拿稳摄影机的摄影师拍出的画面一样。
山清凌的动作不可谓不快,但,他毕竟身兼了退敌之责。其余的围观群众见他扔起白映雪后,虽然都一时有些惊讶,不过终究还是适时回了神,眼见山清凌三两招便击败了自己人,他们也都同一时间行动了起来。
而他们的目标,和山清凌一样,也是白映雪。
却见,那自天空落下的女孩,神情中竟没有多少恐慌。更多的,是一种对着眼之人发自内心的担忧。实际上,以她的资质和修为,即便是从不能借力的空中直直落下,也伤不到她半分筋骨。
可山清凌和周围这些人,却像是生怕她摔伤了一样,分秒必争毫无保留地高速移动着。
同一时间,包括山清凌在内,共有五人正往白映雪的落点赶去。眼见自己的速度可能赶不上其余几人,无奈之下,山清凌隔着老远,又是纵身一跃,似是一根离弦之箭,直袭半空之中的白映雪。所幸,他在自己的抛物线,以及白映雪下落的重力加速度的双重计算上,都没产生太大的偏差,眨眼之间,便成功地搂过了白映雪。随后他借着余力,身子一转,手掌中挥出数道肉眼可见的气劲,捕风追影,直追四人命门。
其实,剩余四人的打算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由于距离太远,再加上地面又在不停地颤动,若是对力道拿捏不稳,失之毫厘,便会差之千里。一旦没能在空中抓住白映雪,他们便会失去眼前这最难得的机会。
所以,准备稳扎稳打的四人,不仅让山清凌秀了把操作,还秀了把心算、以及对力道入微的驾驭能力。
落地之后,山清凌却没给自己片刻的喘息时间。趁着离他最近的四位敌手应对自己气劲的空当,再次脚下生风,进一步脱离了围剿的范围。
剧情看到这,十三已经差不多理解了。
结合先前在香阁听到的,事实无外乎就是“这群人想要带走白映雪回去领功”。
可是,让十三不大明白的是,这个山清凌看起来,好像是在……保护她。
他山家既然已叛出江山,从阵营上来说,应该和这帮归顺了虚业王朝的门派是一致的啊。
“难不成……”想着想着,十三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股灵光的闪动。
只可惜,还没等他捉摸出什么,视野里的景象就又一次发生了剧烈的变化。这次,似乎是“摄影师”坐不住了,他急急忙忙地把“镜头”转向了两位极国少女,并靠近了她们。
但见,视野之中先是凭空出现了两支身着紫衣的纤细手臂,比划了一会儿之后,“摄影师”就又开始了移动。
这次的方向,是山清凌和白映雪二人。
“……席月茗?”当十三回想起这个色调的归属后,心中又是一惊,“我……我在看她的视角?”
画面之中,十三什么都听不到。但是,那两位极国少女在看到这位“很有可能就是席月茗”的人的反应后,皆是齐齐快步上前来拦住了她。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看到她的视角?”当十三看到这位“摄影师”被两位看上去就没什么力气的少女给成功拦下时,心中对其真实身份的猜想也就更确信了一步。
可这之间到底特么有什么逻辑关系啊!?
也许是因为听到了十三这句无声但又充满埋怨的控诉,就在负责围剿的众人有序地逼近着山清凌的时候、就在山清凌紧搂着白映雪往那座漆黑的石碑靠拢的时候、就在……“摄影师”挣扎着要往山清凌二人那里赶,的时候。
十三突然感觉到了一股,远远大于地心引力的错觉。
转瞬之间,眼前的视界便陷入了漆黑之中。
紧接着,除了视觉感官外,触觉、听觉、嗅觉和味觉,也都如数连接上了服务器。
“呜呜……哥哥……哥哥……你快醒醒啊哥哥……快醒醒……不要丢下我……”耳边幽幽传来的,是十七那带有明显哭腔的呼唤声。
“呃……”意识到自己“回归”了身体之后,十三无法自控地抽搐了一下。
“……哥哥?”紧接着,脸颊上立即接收了十七手指的柔软触感,“哥……哥?”
十三竭尽了全力,才慢悠悠地睁开了眼。
这次,“掌控自身”这个指令产生的延迟,比以往的都要长,好像他的意识和躯体现在真的是“接触不良”。
徐徐打开的视野之中,是十七那张早已哭成泪人的小脸。
看见自己睁眼,十七表情一怔。先是一惊,随后即刻变成了喜,一头冲进了十三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十三的前襟,泣不成声地念叨起了一些连十三都听不太清的话语。
拜十七的哭相所赐,十三回神的效率瞬间得到了一个质的提高。定了定神后,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
“这……到底……”他完全不明白眼前的剧情。
“小哥哥哥,你你到底怎怎么了?”这时,侯在他身旁的艾若儿也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十三循声看去,发现学姐脸上也挂着满满的担忧。
只不过,不等十三回答,他怀里的十七就立即弹起了身,一脸急切地张了好几次小嘴,才勉强组织好了语言道:“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我不该……你、你有没有哪里会痛的?”
道歉道了一半,十七又飞快地摇了摇头,重新将重点放在了十三的身体上。
“——没有,”十三连想都没想,看到十七慌张成这样,他的心秒秒钟就被摔得稀碎,几乎是抢答般地否定道,“你别担心,我很好。”
十七听了,在眼眶里周游的泪水又一次被挤压了出来。
她的表情很是矛盾。
似乎是非常想相信十三,可又生怕十三是在骗她。
“我真的没事,”十三见了,暗自咬紧了牙关坐起了身,将十七搂在怀里柔声道,“别害怕,哥哥不会骗你的。”
“……嗯……嗯……”
到这会儿,十七已经没什么说话的余地了。
她的呼吸频率受哭泣所致,变得非常急促。如今像是喘不过来气一样,一吸一顿地掉着眼泪。
十三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看向了周遭的人。
视线刚与萱苍宇相遇,他便传过来了一个关切的眼神;水女士投给自己的关切并不明显,更多的,是一种想不太明白的好奇;而艾若儿……
她居然和十七一样,连眼睛都红了。
“发……发生了什么吗?学姐……”十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
“你、你突然就、突然就昏昏过去了,”艾若儿吸了吸鼻子说道,“而而而且呼呼吸都停了……我我和小妹妹叫了你半天,你也没没没反应……”
“……这样啊。”十三试图回一个微笑作为感谢,可最终嘴角拉扯出来的,却是一个干巴巴的苦笑。
叹了口气后,十三扫视了一圈四周的景象。
刚刚那些从地上升腾起的强光已经消失了,地震似乎也已经停下了。
提供可见度的照明好像又恢复成了自然月光,但空中的这轮银月不知是不是充满了电的缘故,此时的亮度居然直逼太阳。
而随着叶陌那直勾勾的视线望去……
只见,漆黑石碑的正上方,此时,正临空漂浮着三个耀着白光的……类似正八边形的图案。
三个大小不一的正八边形,以中心点重合的方法叠在同一个平面上,而组成每个正八边形的线段,又不是彼此连接在一起的。
那些彼此平行的线段组成的符号,让十三的大脑“嗡”的一声卡顿了一下。
“……爻……”十三皱眉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图案,心中有些不确定地回想到,“……八卦?”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错过了什么特别重要的剧情。
但是严格从体感上来说,十三的意识就从来没陷入过哪怕一次的断点。
可是……
“地上的光,怎么没了?”十三想了想,看向了艾若儿问道,“而且,地震好像也停了……”“地震是从你昏倒开始的,光、光也也是。”眼见十三似乎真的没什么大碍,艾若儿调整了一下心中的紧张道,“你……你醒过来的时候,就都停了下来。”
“就是说……这两种异常都有可能是诱因?”十三闻言,一边在心中暗忖着,一边指了指那个浮空的八卦问道:“那……那个呢?”
“那个……我以前没见过那种符号……”艾若儿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可能……是某种神印吧?”
“……神、神印?”十三喃喃道。
“让你们久等了,”不等十三多想,叶陌就开口了,他抬脚踩了踩地板道,“你们去救小郡主吧,她就在那个方向。”
由于现在的照明相当不错的缘故,也算是进一步扩大了众人在黑夜里的视野。可十三怔怔地顺着叶陌手指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了一片空旷的空地。
只不过,随着叶陌的话语,那片空地之中突然显现出了一个模糊的半球形轮廓。仔细一看,好像也有一个规模差不多的半球形正笼罩着自己这些人。紧接着,这两层似是光学迷彩的半球形,便都缓缓淡化了。
那边那个蛋壳里,一共有三个少女。
十三眯了眯眼,立即辨识出了一身紫衣的席月茗。
从她的所在位置,以及能够环顾的视野判断,自己刚刚应该就是“偷窥”了她的视角。
其实,若是十三训练过自己的立体空间记忆以及定位能力,他早就能准确地推算出席月茗的所在地了。由此可见,十三是个玩3D游戏不记地图的小迷糊。
“还有就是……阿卡西克小姐。”说着,叶陌又将视线转向了艾若儿,“假如你现在并没有产生‘阻止’我们——或者说,你还不清楚我们究竟想做什么的话,还是不要过去了吧。听我女儿说,那两个人,就是对付你这个秘密武器的,秘密武器。”
能够一本正经地如此直勾勾说出来,可见在这一个环节上,净世楼外楼使用的是“阳谋”。
可“智谋”怎么能直接对“武力”产生牵制呢?而且,还是在产生作用之前,就明目张胆地放言出来。这要是成功了,大家也都别练武了,赶紧拜入江山,去学《楼子兵法》算了。
十三就不信这个邪。所以他拍拍屁股站起身后,立即就看向了艾若儿。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会儿的学姐,仅是远远地看着那个方向,就已经被吓得双腿开始发抖了。
是的,没错,的确……是被吓的。
好像随便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立即吓得她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看到艾若儿这个模样,十三心中的谜团变得越来越多了。
也是丝毫没浪费时间去理会自己那被打得啪啪作响的脸。
不过……说来也是。从气氛上来说,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好像跟他有点关系。可是他本人不仅没有一个是提前知道的,哪怕是到了现在,他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是想不通的。
这些比打脸还让他难受。
脑子一乱,十三不由得又咂了咂嘴。
但,此时的气氛很诡异,直觉——也就是老司机告诉十三,马上会发生的事情,任意一件都不可能是自己能随便插手的。所以,尽快保证了这些人的安全,然后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反正他已经把萱苍宇送过来了,在领导没有下新命令之前,自己也勉强算是个自由身。
想到这些,十三便看向了萱苍宇,唤道:“萱兄。”
“……呃?”萱苍宇这会儿好像是在发呆,听到十三的唤声后,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梵兄?什么事?”
“师姐那边,可以麻烦你一下吗?”十三用余光观察着水女士的脸色说道,“我这里……不太方便。”
萱苍宇听了,倒也没磨蹭多久。他顺着十三的视线,看了眼艾若儿目前的状态,又瞥了眼席月茗的方向,便微笑着点头道:“嗯,梵兄请放心,此事,便交给在下吧。”
说着,他拱了拱手,快步往席月茗的方向跑了过去。
水女士见了,瞥了十三一眼,也跟在了萱苍宇的身后。
和他一样,跑了起来。
——你们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他们这样的仙人,还要徒步跑过去?
十三在最初看到这份异常的时候,并没有立即在意。
只是顺着远处席月茗的视线,看向了更远处的山清凌和白映雪的方向。
由于十三的视力也仅仅只是比普通人稍微好那么一点,再加上,光线的亮度以及周遭的色调严重影响了十三的最小视觉辨别阈,相隔一千多米的样子,他还真没本事看清那边的情况。
不过凭借身高和服饰颜色的差别,他大抵还是分清了谁是谁,以及他们各自的活动情况。
这会儿不知是不是山清凌已经筋疲力尽了的缘故,他看起来,像是被周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车轮一样。虽然白映雪好像还在他的身旁,可是他却再也不像之前那样,能游刃有余的闪躲了。
随着心中那股不祥预感越发的猛烈,十三几乎是换上了催促的眼神,又看回了席月茗的方向。
然而,就目测来说,席月茗好像是又耍起了小公举脾气,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样子,完全没有跟萱苍宇回来的意思。
磨着耐心等了一会儿后,十三的手心又渗出了一层新的冷汗。
“哥哥……”似乎是察觉到了哥哥的心事,十七不仅没去理会这些黏黏糊糊的汗,反倒是再一次紧紧地握住了十三的手。
她那双浅灰色的眸子周边,还在隐隐泛红。大概是因为呼吸还没调整好的原因,十七也没有多说话。而念出的发音,也非常的简略。可即便这样,十三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放心吧,”愣了一会儿后,十三才缓缓冲她露出了一个微笑道,“我没事。我们都会没事的。”
——她的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让他立即冷静下来。
此时十三的语气听起来,已经不像是毫无把握的安慰了。
——而他的一个表情一句话,也能让她立即安下心来。
所以,十三的这句话,便成功地引来了身后的声音。
“听到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梵先生。”
十三闻言,霎时瞪大了眼。转身一看,正是叶寻伤。
话又说回来了,会用这种哭腔说出这么不搭的台词的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你……”十三紧握着十七的手,皱着眉头道,“到底是想……做什么?”
问到半途,十三突然意识到,其实他也不知道究竟该问些什么。
“嗯……”叶寻伤歪了歪脑袋,沉吟了一阵道,“梵先生,您是不是想问,我会不会做出……会波及到您生命安危的事情?”
听了她的话,十三又是一愣。
这家伙……难不成是会读心术?
“不,不只是我的安危……”十三这种破天荒的猜测并没有持续多久,顿了顿,他便如此答道,“或者,你只要把你想杀的人告诉我就行了。”
“哈哈~听起来,好像是梵先生您会帮我去杀这些人一样。”叶寻伤挽了挽耳边的发丝,笑道,“您知道吗,听到您这么说,我还有点开心呢。”
“这样啊。”
“看您的样子,好像多听我说一句话就会感到恶心……”叶寻伤依旧笑盈盈地说道,“那好吧,梵先生。虽然,您有可能会不相信我,但是,我没有任何想要杀的人。”
十三眯了眯眼,反复琢磨了几遍这番话,问:“那你父亲呢?”
“他啊……”叶寻伤闻言,瞥向了叶陌的方向道,“他只是个狐假虎威的人而已。当然,我是老虎,他是老狐狸。”
“……你是说……”
“——嗯,我们没有任何想要杀的人。”叶寻伤点了点头,十指并在樱唇之前,稍显俏皮地问道,“梵先生,您相信我吗?”
“不相信。”十三连想都没有想。
“哈哈哈~梵先生果然是个……嗯……与众不同?对,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呢。”叶寻伤真正笑出声后,听起来非常的刻意。
和叶陌一样,她也是直接把“哈哈哈”这些拟声词给棒读出来的。
配上她的烟熏妆,以及这种奇怪的语调……总给人一种相当渗人的错觉。
十三半眯着眼,盯着她的笑容看了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只要你能放过我妹妹、席小姐、阿卡西克大人……以及,那边那个叫萱苍宇的少年,你要做什么事,我都不会阻止你。”
“咦?”叶寻伤眨了眨眼,“您没有把自己算在内哦,梵先生。”
十三没接话。
“哦~”盯着十三看了一会儿后,叶寻伤恍然大悟道,“梵先生,您这是要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他们的安全吗?真是个善良的人呢。”
说着,叶寻伤还拍了拍手。
“不过,有三个问题梵先生您好像没有考虑到。”叶寻伤举起了右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尾指道,“第一,您一个人,换四个人,是不公平的;第二,您凭什么认为,我会考虑您的条件;第三——”
叶寻伤举着一根纤细的尾指,莞尔一笑。
“……您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叶寻伤的语气里充满了好奇,“您以为,您列举出来的这群人都有着什么样的能耐?我这个自称净世楼外楼的人,为什么非要杀了你们?”
这句话成功地把十三噎了个够呛。
不过,听她的意思……好像自己这帮吃瓜群众真的能够平安退场。如此想来,噎一噎也没什么。
可惜不幸的是,十三还没考虑好脱身的台词,一旁的叶陌便开口嚷嚷道:“寻伤,你开什么玩笑?梵小弟这么‘重要’的人物,你真的打算放他走?”
“谁跟你说他重要的?”叶寻伤白了他一眼道。
“可他不是没死吗?”叶陌说,“那可是白辉云亲自出手哎,这都没死,肯定是身后有高人嘛。”
“喏,高人不就是她。”叶寻伤指了指艾若儿说道。
“……啊?”叶陌顿了顿,看了眼还“沉迷”于害怕之中没能自拔的艾若儿,“……她?可她不是……”
“哎呀你别烦,到底现在谁才是楼外楼?我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叶寻伤没好气地嗔了他一句,随即清了清嗓,换回了相对平淡的语气对十三说,“梵先生,您如果要离开的话,请尽快。而且,最好直接离开将心阁,否则的话……”
叶寻伤的话还没说完,那漆黑巨碑头顶的八卦图形,便自行旋转了起来,并一点一点的往下移动着。
它的速度不算太快,但不等它真的触碰到石碑,那石碑便像是不堪重负那样,被摧枯拉朽地破坏了。
“……不好意思,”叶寻伤顿了顿,改口做了个抱歉的笑容道,“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她双手举国头顶,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我给您提醒一下吧,这座石碑,就是荒氏的墓。他的尸骨,被他自己埋在了另外一个空间。所谓的‘碑中洞天’,其实,就是荒氏墓的一部分。而一旦完整地打开了他的墓……”叶寻伤与十三擦肩而过,走到了叶陌的身旁,“范围内的所有与他同源的存在,都会被拉进他的墓穴中。”
仰视着那个八卦图形时,十三还不觉得它有多大。可真当它一路压着石碑落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这玩意儿至少得有一整个将心阁这么大。“又因为,我从来都没进去过。”叶寻伤扯开了脖颈上的鲜红围巾,将它随手扔在了一旁,“所以,我也没办法保证,您一定能活着从里面出来。”
话间,那八卦已然摧毁了半个巨碑。
“总之,虽然我没有要杀您……要杀任何人的意思。但,在此之前,以及在此之后,这个地方所有的伤亡,都是因我而起的。”叶寻伤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逐渐被削减的漆黑石碑,淡淡道,“因此,还是请您……自求多福吧。”
原本矗立着巨碑的位置,在被八卦图形压塌之后,从中露出了一行行漆黑的、浮动于半空之中的文字。
看起来,像是全息投影的墨汁,但即便是从十三这个侧面角度,也能完整地看清每一个字。
那……是一篇墓志:
吾生于洛河畔,为叔三,故名洛三。
吾之不幸,生初而孤。太夫人居穷,然守节长教吾以至成人。太夫人尝念曰:“汝父为人清直,自力衣食数十载,归于一夕。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以此知吾父一二。二女兄常不言,好目于远方静坐,问之不语,黯然神伤。后分嫁他族,太夫人叹曰:“惜良人有缘无分,悲哉!”
吾于幼时嬉于洛河畔,遇奇石,不闻险阻,意拾玩。后困于洞天,得幸太虚,曰:“汝根骨非凡,必有为。吾可教,何如?”吾以为惧,不敢言。太虚允,使吾脱困。为少年,奇力初现,方圆数里不敌,于是明公以吾为仕,迁居明族。明族大,不可度量。石屋千里,植垄无垠。吾以太夫人之教,好施宾客。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少时,幸得明公赐女,始成家。家之大,无处不在。然夫人性直,尝以吾恐其之不能养也。后得见其事姑,心遂安。
光华转逝,一晃数载,明公病故,吾事夫人掌族。族事纷,难言和。故吾意参太虚之法,一曰太虚录,一曰道。太虚录者,无上仙法,凡胎资质,尚可九转飞升。道者,可道,然非常道。其名可名,然非常名。此二法示吾一生,所悟所究,不离其宗。有小成,力敌他族,胜。议而合,使明族为尊。后征战四方,逐鹿江山。
终为天主,无所求,遂贪淫奢乐,放权明族。天下之大,无非吾土,所到之处,皆顶礼膜拜。心虽安,然惶恐不知。
浑噩数载,太夫人故去。呜呼!不知所言。后吾悲太夫人之故,暴起,错杀人不数,生灵涂炭。太虚至,曰:“此人之所限,不可强求。”吾愧愤难当,意太虚愈之,太虚不允,曰:“所意所念,皆太虚录。”吾顿悟,参太虚录,独坐于山洞,不知时日。然夫人病故,吾儿意告知,惨死于境界。儿妇闻之,痛哭失神。
吾集万千罪业于一身,遂心灰意冷,弃族而去。
世界小,不尝离悲痛。数十载周游,无日远乡。故枯坐荒原,问心问道。
太虚之道,谓之往生。于生死间,盖森罗万象。初生,为一,谓之极。后分为二,谓之两仪。后分为三,谓之阴阳交合。三生万物,万物皆为虚。虚者,小也。积小成大,往生之道也。
吾一生所历如长梦,梦虽醒,然痛楚不故。尔今坐化于此,心虽有所念,不使吾伤。
如若后人阅之,切记,心无所归,纵能上得九天,下得四海,也寸步难行。往生路固难走,然家路更甚之。
慎之。慎之。
洛三绝笔于大荒。
呼……看完这么一大段拗口的话,天上那个八卦图形也差不多完全压下来了。
“洛三……”十三眨了眨眼,在心中想到,“他……就是荒氏?”
有关这个人的记忆,十三自然是没能全忘光。尽管他觉得那只是个梦,但不知为何,那个梦却不像其他的梦一样,让十三连回想的契机都抓不到。
当然,早在十三入阁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到过了“太虚”的名字。而在梦中接收了和它相关的信息后,他的潜意识里,就一直在解析着太虚和洛三之间的联系。故此,这会儿的他才没感觉自己有多么惊讶。
和他这种有闲工夫读墓志的人不同,叶氏父女俩,如今已是走到了漆黑石碑之前。那石碑的碎屑,虽然支离破碎,但却没有一块落在地上,皆是在下坠的途中,就消散掉了。
而自那八卦图形没入地面之后,空中的那一篇全息投影的墓志,也渐渐像是入水的墨汁一样,一丝一丝地融化成了一圈圈兀自旋转着的漆黑灵韵。
过了大概……一分钟左右的时间,所有的文字都已经化作了周游着的漆黑灵韵。
然后,它们突然加快了旋转速度,并飞快地凝缩在了一起。
只见,墨汁凝汇成球形后,依旧不断地旋转,不断地汲取空气,不断地缩小。
终于,当它化成了十三肉眼不可见的形态之后,便猛然向四周迸射出了一片黑光。
这黑光,铺天盖地。
几乎只在一个瞬间,它就吞噬了整个将心阁的光亮。接着,便缓缓平复在地面上,一粒粒的升腾消散。
而整个将心阁的人……不论男女老少,不论是正在厮杀还是正在躲藏,不论生死,全都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变魔术一样。
那么,他们究竟去哪了呢?
十三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或者说,他就不曾失神过。
黑幕铺天盖地地袭来之后,他的四周一度陷入了连自己的身体都看不到的黑暗之中。
仿佛一瞬间,视觉听觉味觉嗅觉都被剥夺了。
好在他手里的温度,还是真实的。
黑暗并未维持多久,几秒钟后,他的感官便再次如数恢复了。出于习惯,他立即打量起了周遭的情况。视线所及,自己如今正身处一个巨大无比的空间之内。四方上下,皆是漆黑的岩石,虽不修边幅,却隐隐透露出一股磅礴的气势。除了十七和自己以外,这个远非“山洞”一词能概括的山洞之中,竟聚集了难以数计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在片刻的惊讶之后,也都挨个回过了神来,一时之间,又找回了之前的虎视眈眈,瞪视着身边的陌生人。
“原理上,好像和‘缩地印’也差不多。”正当十三警惕地确认着身边人的敌意时,他又听到了叶寻伤的声音,“还真的把整个将心阁的人都送过来了……这些蝼蚁的性命对您来说就真的这么不值一提吗,祖师爷?”
她的声音不大,也由于人们反应过来后,立即吵嚷起来的缘故,只有离她近的几个人听到了。
然而,没等十三出声询问些什么,他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小姐姐?”
叶寻伤闻言,循声望了过去,随后笑道:“啊,你好,映雪,好久不见~”
却见那白映雪,稚嫩的脸颊上已是挂着两行清泪,此时神情恍惚不定。不过,在听到了叶寻伤的话后,她那昏暗无光的双眸中总算又燃起了一丝火焰:“小姐姐……小姐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相公……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顺着她的话,十三也注意到了那个躺在白映雪腿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叶寻伤眨了眨眼,确认了一遍周遭的视线,又看向了山清凌,问道:“山先生,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次,她的语气不再是那种提醒着他的意思,而是确确实实的询问。
“咳……咳咳……”山清凌倒也没真的昏过去,他张开嘴,缓缓念道,“在下……心如明镜……”
“是吗。”叶寻伤微笑,“那么这次……我就不追问了。”
“小……小姐姐?”
“对不起,映雪。”叶寻伤对她摇了摇头道,“山家是江山的叛徒,我身为净世楼外楼,不会对江山的叛徒伸出援手。”
白映雪闻言一愣。
明明她身上一点动作都没有,眼眶里的泪水却像是决了堤一样,哗啦哗啦地往下淌。
“……为……为什么?”良久,白映雪才颤声问道。
“嗯……”叶寻伤看似是思考了一会儿,但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笑道,“不为什么。”
她像是……连个借口都懒得想。
“哼!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本就应该藏在黑暗之中终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行些投机倒把之举,妄图借此重新抛头露面,实在是教人所不齿。”
“唉,可惜了。白掌门的千金不知是受了他什么蛊惑,竟被他骗的至今还蒙在鼓里。”
“是啊,白小姐,我劝你还是早早放下这个无耻小人,可别误了自己。”
“这后生本事不差,心性……却也算是中上。只可惜,山家另有打算……此举,又何尝不是误了他呢?”
“哼!这位前辈过于高看这小人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由江山传出来的俗语,依晚辈拙见,用在他们山家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几位起初围攻山清凌的人,这会儿见净世楼外楼就近在咫尺,一时都不太想轻举妄动。可听了叶寻伤的话,他们就立即筛选出了最佳的说辞,又干回了解说的老本行。
不过,叶寻伤听了他们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她只是无声地注视着白映雪,注视着那个,连眼泪都再也流不出来了的白映雪。
山洞里虽然堆积了接近两万个人,却因为这里实在是过于庞大,各自站起身来后,竟然意外的不显得多么拥挤。
最初的吵嚷,从开始,就再也没停下来过。一改之前围观舞台时的肃静,乱哄哄的,跟小学的自习时间一样。
也不知这些人究竟嚷嚷了多久,当十三碍于身高,恨不得跳起来寻找出口的时候,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却突然回荡在了这个山洞之中。
“来者……可是后继之人。”
叶寻伤听了,总算是移开了留在白映雪身上的视线,笑了笑说:“祖师爷,您总算是睡醒了。”
和那个苍老的声音一样,叶寻伤的话,也是个全屏广播。
直到这时,十三才猛然察觉到了一个异状。
——为什么这群人总是吵吵嚷嚷,而不再像之前那样,依靠小喇叭对话呢?
“后继者,所来为何。”不等十三想出个所以然,声音便接着说道。
“这里这么多人,不方便说。”叶寻伤环视了一圈四周道,“祖师爷,能请您老人家送他们出去吗?”
“能寻至此地,实力绝不平庸……强大,却不嗜杀,心性了得。”声音说。
“多谢祖师爷夸奖,”叶寻伤道,“江山的心法是您创造的,其律动,您应该辩得出来,就不需要我为您指认了吧。”
“……嗯?是个女娃?”声音似是产生了一丝波动,“难怪如此牙尖嘴利……也罢。吾,已为逝者,这世间,终究是属于尔等的。”
语毕,半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光球。
“生路平坦,却又无比险阻。尔等,虽非江山子弟,不该替我肩负如此罪业。但这天下,终究是尔等所有人的天下,且听吾一言,莫要执着于远方的虚妄。如今,万法已殆,天门将闭,尔等……好自为之。”
空中的白色光球,随着这老头子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在其达到一个阈值后,便直接淹没了整个庞大的山洞。
十三看到这,不禁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还好……就当是坟头旅游了一把吧……有惊无险……哈哈哈,有惊无险……”一边如此傻笑着安慰着自己的同时,他又紧了紧手中温热的小手。
可是,这份温热,却突然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消失了。
“……啊?”十三扭头看向了十七的位置,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然后,他又看了看四周。
山洞……叶寻伤、叶陌、白映雪、山清凌……白辉云、白衣的众人……以及……
萱苍宇?
刚刚还能填满大半的平地的人头,如今竟然只剩下了数十个。
而且为什么,自己没能出去!?
十三顿时就觉得,这老头儿准是老年痴呆了。
“祖师爷,”叶寻伤显然也发现了这件事,提醒道,“您还漏了两个。”
一边说着,她一边快步往白映雪的方向走了过去。
“……两个?”话间,苍老的声音由起初的环绕音响,变成了立体声。
只见,几抹微光缓缓地汇聚在了空中的一点,几经闪烁,便勾勒出了一位白袍加身的模糊形象。
其摄人心神的仙韵,如同真正的仙人降世,让人只是看着,就忍不住想要拜服于他。
当然,十三还是只觉得他是个老年痴呆。
“吾留下的一人,算是……吾的真传弟子,何来的第二人?”微光聚成了半透明的实体后,其身姿便由半空中缓缓落了下来。
然而,当他飘落在了地面,十三看清了他的相貌之后……
“何……”
“——何、何老头?”叶陌一愣,好像整个身子都为之颤动了一瞬。
这个疑似有着老年痴呆的老头子……也就是那个荒氏……也就是那个洛三……
长得和那个只会喝酒下棋逗十三乐子的何楚贵,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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