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席月茗》第77章

    少年其实是想当个“坏孩子”的。
    虽然他是个男孩，但因为体格发育的还不怎么样，所以被人说“可爱”的次数往往要多于“可靠”。
    他也不是特别想当个可靠的人，只不过，每当周遭的七大婶儿八大妈说他“可爱”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让他面颊发烫的笑容。
    即便不太明白准确原因，可他确实不喜欢这样。
    讲道理，十二岁的话，已经察觉得到“自尊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所以，他便反其道而行之的，努力地让自己往“可靠”的标签上靠了过去。
    不管是和小伙伴们瞎扯时的谈资，还是能让他被人“刮目相看”的酒量，他都想立即获得。
    尽管他也不是特别精于此道，但到底察觉到的时机比其他人要早。因此在他的一番努力之后，他惊奇地发现，师父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已经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相对于之前，师父减少了一些揣摩自己想法时的想当然，而是变得愿意听自己说完话了。甚至，还会语重心长的，用上对待成年人那样的口吻告诫自己一些事情。
    他当然很开心，为此他更加肯定了自己念头：
    只要当个“坏孩子”，就能更快的“成长”，更早地变得“可靠”。
    可惜的是，他终究是没能把师父的告诫听明白。
    仅仅是盲目地追寻未知的事物，比起成长，更大几率的，是会让自己遇到无所适从的环境，以及，危险……
    回过神来时，小少年的眼眶里已经凝聚起了一层层温雾。
    他此时瘫坐在地上，双目怔怔地看着正前方。
    徘徊在耳中的噪音很是刺耳，甚至让他的脑袋开始了隐隐作痛。可是，他还是一下都动不了。
    只是用那仿佛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傻傻地望着那个趴在地上啜泣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的那种威慑气场，如今已经消失了。她呜咽的响度很低，好似连喘气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了，轻轻的、细细的，根本没几个人听到。
    但，他还是听到了。不仅如此，他还听出了其中蕴含着的悲伤。
    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
    相对于其他食客此时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手忙脚乱的逃离行为，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居然顺利地对这个为人所惧怕的小姑娘产生了几许恻隐之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那专注的视线打动了，趴在地面上的那个小姑娘在一阵轻微的颤抖之后，再次颤颤悠悠地抬起了脑袋。
    她咬着早就开始发软的银牙，视线一扫，便落在了小少年的身上。
    四目相触，小少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随后他发现，这个小姑娘极力睁大了双眼，像是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张开小嘴，艰难地组建起了求救的发音。
    “救……”
    她的两条细眉无力地耷拉着，浅灰色的双眸之中堆满了急切。
    看着这样的她，小少年突然莫名其妙地获得了自主活动的能力。
    他咬咬牙，狼狈地重新支撑起了自己的重心，连滚带爬地赶到了她的身旁。
    “这……这位姑娘。你、你可别再乱动了……”就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他的话语间满是牙齿打架的矛盾。
    恐惧，还未完全消声隐迹。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靠近了她。
    “救救……”小姑娘再次张张嘴，念叨出了一阵如丝般飘渺的发音。
    “……你、你说什么？”小少年深吸了口气，将耳朵凑到了她嘴边问道。
    “……救救……我……哥哥……”不知哪来的力气，她的小手突然攥紧了小少年的衣摆，“……医生……大夫……救救我哥哥……求求你了……”
    听清了她口中模糊不堪的呢喃之后，小少年的心脏骤然一抽。
    “我究竟在……害怕什么啊？”他不禁如此质问着自己。
    眼下，他人的生命已危在旦夕，自己身为一个医者，怎么能在这种地方退怯？
    要是让师父知道了，一定会狠狠地揍自己一顿吧？
    “放心吧，小姑娘。”想到这，小少年不禁傻乎乎地干笑了起来，他看了看女孩那只紧攥着自己衣角的小手，“我会救你哥哥，也会救你的，别再逞强了，休息一会吧。”
    女孩闻言，眸中的氤氲再度流动了起来。
    “谢谢……”她声若蚊蚋地念道，“谢谢你……”
    说完，这个“怪物”总算是没了力气，再次摔回了冰凉的地面。
    小少年深吸了口气，站起身看向了店家说道：“掌柜的，家师是书草庭的掌柜。如今这几位少侠身上都负了伤，不知能否借客房一用，先将他们安置于此？”
    “没没没没问题。”掌柜的余惊未定，愣了愣后，一拍身边的少年说道，“阿海，别傻愣着了，快去帮帮几位仙人。”
    “哦……好、好。”景海顿了顿，立即走了过来。
    小少年听了，又蹲下身，用目光检查了一下女孩的全身，思忖了一会儿道：“这位小姑娘应该是受了内伤，搬动时，请尽量小心。”
    “我……我来吧。”这时，一位长相憨厚的大妈走上前来说道，“她一个女孩子家……你们不方便。”
    “嗯，多谢了。”小少年对她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大妈抱起女孩后，便顺着店家的引导往二楼走了过去。
    “哥……哥哥……”女孩似是有些要挣扎的意思，可她如今确实是使不出什么力气了，只能在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这个发音。
    “别担心，小神仙。”大妈的笑容里混杂着歉意道，“你的哥哥不会有事的。”
    这当然只是哄小孩的。
    前一秒，大妈心里还有些莫名地害怕这个小女孩；可后一秒，这种害怕便全部转换成了歉意。自己的财产和人身安全是他们……是她拼了命才保全的，自己怎么能丝毫不感激对方，只想着逃跑呢？
    再怎么“仙人”，她看起来，也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而已。
    既然自己没本事为他们提供治疗，那么至少……也要说些能让她安心的话才行。
    嗯……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可是，当小少年看向了“哥哥”的方向时，头皮都忍不住有些发麻。
    就他亲眼所见，这个男孩和那个劫匪，仅以肉身就把那面墙壁给险些撞垮了。
    不仅如此，那男孩还结实地挨了劫匪一击。位置不偏不倚，刚好在后心处。
    只是听声响，就是足以致命的那种。
    小少年犹豫了一会儿，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快步走到了男孩身边。
    “呼……别慌别慌。先试试脉搏……”他努力翻出了身为一个大夫应有的冷静，摸向了男孩的颈间。
    血液随着心脏鼓动得非常有节奏感。
    “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脉搏居然依旧不急不缓。”小少年心中一时也有些惊奇，“果然……仙人和我们凡人就是不一样。”
    确定了男孩没有生命危险后，小少年多少还是松了口气。
    如果这家伙真的死了……
    他总有种“世界会就此毁灭”的不祥预感。
    小少年维持着镇定，起身道：“这位仙人的性命暂时无碍，只不过，体内器官是否受伤我一时也没法判断出来，还请店家将他也安置躺好，我这就回书草庭请师父过来。”
    “成，这位大夫，您请快去吧。”壮硕的少年闻言咧嘴一笑，“阿鸣，来，帮把手。”
    语毕，他身边那个身形摇晃的小男孩立即点了点头。
    两人轻手轻脚地架起男孩的身体后，将他缓缓地抬上了二楼。
    “诸位可还有受伤的？”小少年环视了一圈室内，问道。
    此时，根本就没几个人还留在黄鹂里了。而之前那个躺在地上挺尸的人，早就在人群鼠窜的时候，被他的狐朋狗友给抬走了。
    如今还留下来的这些人，倒也没真的受到什么激烈战斗的波及。
    硬要说他们受了什么“伤”的话……大概就是，如果就这样没道谢的走掉，会让他们的良心不安。
    迟迟不见有人回应，小少年便转过了身，迈出了大门。
    越过门槛之后，他立即跑动了起来。
    他的师父曾对他说过一句话：救死扶伤，就是一种与时间的赛跑。哪怕自己仅仅慢了一步，都有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所以，虽然很可惜，不过以这个小少年如今狂奔着的速度来看，他似乎……注定和“坏孩子”这个标签无缘了。
    医生嘛，可不就是这种能够治愈人们的职业吗？
    ……
    十三睁开眼时，看到的是一片被曲折的光纹分割开来的，天花板。
    虽然他很想立即弹起身，但是神经元这会儿像是接触不良一般，他下达的所有指令都没办法立即被响应。
    眨眨眼后，床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道：“你醒了啊，这位客官。”
    “唔……”十三慢悠悠地扭过头看向了音源，“芷……”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了芷千诚做出的制止手势。
    “你稍等，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芷千诚低声说完，对他微微颔了颔首，便退出了房门。
    怔怔地看着他离去后，十三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随后，他的小脑瓜总算是完成了设备调试，再次连接在了身为生物的感官插销上。
    “……咦？”十三低头往下一看，发现十七这会儿正躺在他的身旁。
    她的双臂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胳膊，像是生怕自己离开一样，两道细眉簇在一团，满脸不安的熟睡着。
    对十三来说，再没有什么比十七的这种表情还能提神的了。
    只是瞬间，原本胶着在他脑中的混乱便被一脚踹开了。十三皱起眉头，盯着十七脸上的不安看了半晌，随即，那些曲折的光纹便再度侵蚀了他的视界。
    嗯……为了不再用“特殊视觉”这种含糊不清的描述凑字数，干脆就叫它“秩序模式”吧。
    处于秩序模式下的十三，视线快速扫过了十七的全身。
    那些栖息在脉轮处的裂缝，结构和数量依旧没变。十三皱紧了眉头，区分出了被子和衣服上的裂缝差异后，总算是在十七身上找到了几条新的裂缝。
    这些裂缝很是细微，几乎很难以肉眼看清。十三反复揉了揉好几次眼睛，这才确认了它们的实体。
    数量大概只有十几条，不算太紧凑地分布在十七的身上各处。而就在十三“观测”的途中，这些裂缝的实体也正以一个微不可察的效率逐渐消散着。
    看起来……就像是受了伤之后，十七的身体正在自我修复一般。
    解析了一下裂缝们的属性，以及它们之所以正在消失的原因，十三缓缓地松了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没有叫醒十七的意思，反倒是更进一步地放轻了自己的动作。
    生怕吵醒了她。
    “这位……兄台。”当十三轻手轻脚地为十七整理着头发之时，他身边又传来了一个声响。
    扭头一看，是一位壮硕得如同大猩猩一般的少年，以及……努力隐藏着慌张的十四。
    “……你是？”十三压低了声音问道。
    “在下空斗，”壮硕的少年闻言，即刻会意，也放低了声音拱手道，“是将心阁人世间的弟子。这位，是我的同门，齐阁鸣。”
    “……这样啊。”十三点点头。
    对他的身份，十三倒不怎么意外。这个名字，十三也曾在十四的日记里看到过，他是十四的室友。“今次我二人是受将心阁之命，出阁执行任务。不料竟遇到了这等事情，多亏这位少侠兄妹出手相助，否则以贼人能耐，我二人怕是要给将心阁丢人了。”空斗的语气挺诙谐，说到最后，还自嘲地笑了笑。
    丝毫没有提及十三被揍了一下就立即躺到剧情结束的黑历史。
    “空兄言重了，”十三听了，也露出了笑容道，“倒是在下要多谢空兄，保护了舍妹的安全。”
    说完，十三对他低头示了个意。
    “哎，哪里的话。”空斗摆摆手，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十四后，说道，“你既和我这位同门是旧识，自然也是我空斗的朋友。朋友之间，何足言谢？兄台你太见外了，哈哈……”
    闻言，十三略微眯了眯眼。
    “这是……”他看着哈哈笑着的空斗，心中不解道，“在……试探我？”
    事实也确实如同他所想，空斗的确有些好奇十四之前的反应。
    准备了一下说辞后，十三露出了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道：“说起来，倒是在下未曾言明。在下，是将心阁新任的中间人。先前齐公子托在下出阁买了个东西，这才得以相识。”
    虽然不太明白空斗的用意，十三还是解释了一下他和十四的关系。
    “什么？”空斗闻言一愣，“中……中间人？”
    说着，他扭头看向了十四。
    十四赶忙点了点头。
    “……怪不得我这兄弟这么紧张，”空斗张了张嘴，苦笑道，“先前失礼了，兄台……不，大人。贼人当前，弟子自是不能轻易让步，故此，言辞才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莫怪。”
    他说的，应该是对自己之前毫不关心十三生死的事儿。
    十三听了，也苦笑道：“空兄这是哪里的话？我阁弟子出门在外，岂可助他人气焰。空兄不必自责，相信不管换做阁中哪个弟子，他们也都会做出和空兄一样的选择。”
    “是，大人所言极是。”琢磨着十三话里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空斗这才松了口气。
    他自个儿是大大咧咧的，啥都不需要，可万一日后阿鸣需要点什么……例如，想往家里寄封家书，需要中间人帮忙，可不就完了？此时得罪了这小屁孩儿，到时他给阿鸣穿小鞋，自己也不能说什么。
    所以，确认了这小娃娃的身份后，他的言辞就变得十分小心，只求能和这小家伙一笑泯恩仇。
    不过老实说，十三的这种反应，起初也让空斗有些意外。可在联系上他的身份之后，空斗便也苦笑着接受了。
    若非他仅以这般年纪便能如此洞悉人心精通话术，又怎么可能当得上将心阁的中间人呢？
    又客套了两句之后，空斗便表明了离意道：“大人，弟子二人此次出阁已是耽误了时间，若不及时回去，怕是会遭到先生责怪。所以……”
    “嗯，空兄你们先回去吧。”十三点点头，看了眼十四道，“身上的伤，没事吧？”
    “不打紧，都是皮外伤，昨日已受了大夫照看，好了个七七八八。弟子二人皮糙肉厚，回去凝练一番灵韵，便可恢复如初。”空斗笑道，“劳烦大人挂念了。”
    “我……我没事的。”十四也摇摇头。
    “……那就好。”顿了顿，十三又道，“对了，劳烦二位回到将心阁之后，去往中间人住处代我向何楚贵何……大人带句话。嗯……就说，我在外面遇到了你们，一不小心喝多了，所以才没能及时回去。”
    “呃……是，大人请放心。”听到“何楚贵”的名号之后，空斗赶忙点了点头，“弟子回阁之后便即刻去通知何大人。”
    何楚贵的风评他是听说过的，这个人可是连阁主都不放在眼里。然而奇怪的是，不管是阁主，还是其他的大人，对他的言行却没有丝毫想要纠正的意思。
    每每提到他时，就好像是……在谈论着一个老前辈那样。
    讲道理，他怎么可能敢把中间人在外面挨了顿揍的事儿告诉这个人嘛？
    万一这家伙也是个护短的主，免不了又是一堆节外枝。
    “麻烦你们了，”十三见空斗点头如捣蒜，大致也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担忧，“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希望两位能帮个忙。”
    “大人请说。”
    “关于我把妹妹带出来的事，”十三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说道，“请二位替我隐瞒一下，她也是将心阁的弟子。”
    其实，十三把这件事告诉空斗，还是有些风险的。毕竟自己是干了不遵守校规的事，告诉他的话，也算是给了他一个把柄。
    不过嘛，这个“把柄”确实也能担负起“与人交好”的效用就是了。
    空斗听了，意会地笑了笑说：“没问题，大人不必担心。”
    “嗯，谢谢你们了。”十三冲他俩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空斗回了一礼，说道：“那么，弟子便先行告辞了。日后待大人伤势有所好转，我二人定会亲自登门答谢。”
    “哈……哈哈……”十三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挥挥手告别了二人。
    等到房门紧闭之后，他才卸下脸上生硬的笑容。
    “这个人……果然就像其他人对他的评价一样，有些……奇怪啊。”十三回想了一下十四日记里的内容，暗忖道，“回到将心阁后，还是跟十四打个招呼，让他把事情的经过写给我看看吧。”
    十四二人离去没多久，房门便再一次打开了。这次进来的是芷千诚，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以及一位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少年。
    中年人见了十三，似是有些惊讶：“小神仙果真不凡，一夜之间便能清醒，实在是……英雄出少年啊。”
    说着，他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走了进来。“先生……”十三瞄了眼芷千诚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后，也笑着回应道，“便是为在下疗伤的大夫吧？”
    “呵呵，”中年人走到十三床边，眯眼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色小道，“这位小神仙太客气了。老夫赶到之时，小神仙虽然已经昏迷了过去，但脉搏相对正常，体内器官亦无大碍，就连几处皮外伤也早已结痂脱落，面色宛如常人。只不过，老夫随后试了试小神仙的体温，却发现小神仙像是……染了风寒，所以只临时煎制了一剂土方。如今……”
    说着，中年人抬手示意了一下。
    意会了他的意思后，十三立即点了点头。
    接着，中年人分别用手心和手背试了试十三额头的温度，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发热的症状似乎已经消退了，不知小神仙如今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十三想了想，答道：“胃里……好像有点难受，别的倒没什么。”
    中年人闻言点点头道：“如此，小神仙只需好生调养数日，便能康复。只要注意一下期间的饮食，尽量避免油腻即可。”
    “多谢先生了。”十三低头诚恳地道了个谢。
    “小神仙言重了，这是我辈医者的本职。”中年人见了，也客气地还了个礼。
    客气了一巡后，十三赶忙抬起头又道：“不知，舍妹的伤势……”
    中年人闻言，脸上的笑容稍微滞了滞，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令妹所受之伤倒不严重，只是……”
    见他这幅犹豫的模样，十三一时也有些着急：“先生但说无妨。”
    “唉……”中间人听了，又叹了口气，“只是，令妹疲累过度，怕是透支了不少体内神能。老夫仅是一介凡夫俗子，实在是……有心无力。”
    “……先生的意思是说，”十三整理了一下他的话追问道，“舍妹只是……用光了灵韵，太累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昨日老夫为小神仙诊断之时，令妹虽已力竭到难言片语，却始终守在小神仙身旁不肯接受老夫照看，非要老夫先治好小神仙不可。”
    十三听后，忍不住发起了呆。
    “小神仙也无需多虑，老夫虽只是肉眼凡胎，到底也是涉猎过此种症状。”中年人缓缓道，“对于仙人来说，脉轮正如体内脏腑，也是人体器官之一。透支神能，虽会有伤了经脉的可能，但好在令妹天赋异禀，并未产生此类险情。小神仙只需渡些神能给令妹，让她的脉轮再度运转，无需多久便可自行康复。”
    “这、这样啊……”十三愣了愣，赶忙道了个谢，“真的……多谢先生了。”
    “呵呵，无妨。”中年人又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看了眼身边的小少年道，“倒是老夫要谢谢几位小神仙，让我这劣徒开了眼界，认识到了自己的本分。”
    “……啊？”十三有些不明所以。
    “师父……”小少年似是有些害羞，当即对中年人表示了抗议。
    “咳咳……”中年人见状，清了清嗓带过了话题道，“几位小神仙的伤势都不算多重，只是你兄妹二人有些不同。不过，风寒也算不得什么大病，依老夫之见，小神仙可再服药两日，用以巩固。至于令妹……未来几日也要尽量静养，以免真的伤到经脉。”
    说完，他起身拱了拱手，已是表了离意。
    “先生且慢！”十三见了，赶忙唤道，“我等的医药费……还未曾清结过吧？”
    “已经付过了，小神仙无需挂心。”说着，中年人意有所指地揉了揉身边小少年的脑袋。
    “哦……哦。”十三怔怔地点了点头。
    “那么，老夫便就此告辞了。”中年人朝十三笑了笑，便走出了房门。
    那小少年似是有些犹豫，偷偷地瞄了眼在十三身旁熟睡着的十七，纠结了好一会儿，这才跟着师父跑了出去。
    芷千诚将二人送到了门外，左右打量了几眼后，才再次退回了屋内，关紧了房门。
    十三待他确认完了门外的情况，便揉了揉眼睛小声问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把灵韵渡给她？”
    仔细听了听旁边客房的动静，确定了无人偷听后，芷千诚便坐到了十三床边，压低了声音道：“将手放在她的脉轮处，把灵韵从掌中引导出去就行了。”
    “哦，这么简单啊。”十三立即摸向了十七的额头。
    “……神轮？”芷千诚见了，似是有些惊讶。
    “嗯。”
    错愕了一会儿后，芷千诚摇了摇头道：“看来，不仅仅是你很厉害，十七也很厉害啊……用这个脉轮都能发挥出这种战力，若是以后她能开启本轮，估计连我都不是她的对手了。”
    “是吗。”听了芷千诚这种奇怪的夸赞，十三的嘴边不禁勾起了一抹奇怪的欣慰。他轻轻地抚摸着十七的脑袋低声自语道，“就是说……等你变得足够强了以后，就不会再受伤了吧……”
    “……十三。”
    “嗯？”
    “要不，我来吧。”芷千诚道，“你也受了伤，动用太多灵韵可能会让你的身体产生负担。”
    “没事没事。”十三摇摇头，对芷千诚笑道，“她是……我妹妹嘛。”
    芷千诚眨了眨眼，倒没有没坚持，只是古怪地看了两人一眼。
    “在那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后，十三揉了揉眼睛问道，“在我昏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闻言，芷千诚的神色不自然地滞了滞。随即，他沉声道：“我们……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什么？”十三揉眼的动作为之一顿，“被发现了？被谁？发现了什么？”
    芷千诚舒了口气，整理好了思绪后，便一五一十地跟十三说了一遍昨晚他昏迷之后的事情。
    顺便，连之后扮作黑衣人跟踪五位锦衣少年的事情也告诉了他。十三听了，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几个可能是知道我们……我们的事情的？”
    “嗯。不然，那个女人为什么偏偏对你出手？”芷千诚道。
    “这个嘛……”十三听了，苦笑着看了眼熟睡着的十七，“可能，是因为她吧？”
    “……十七？”
    “嗯……一般人看到她，好像都会被她吓到。”十三有些无奈地说道。
    就这，十三已经是往保守的方向说了。
    实际上，到目前为止，他还没遇到有哪个人能安然面对处于“威慑模式”下的十七的。
    嗯……如果不算上十三自己，以及那天耍起小公举脾气的席月茗的话。
    芷千诚听了十三的话，也皱眉回忆了一会儿：“这么说来，之前在海市的时候……我也确实感受到过她的……杀气。”
    “……杀气？”十三一愣，“有这么严重吗？”
    “昨天到最后，那几个人其实已经没什么余力了。几乎可以说，十七一个人就把他们逼到了这种地步。”芷千诚道，“而且……就这，她还是没有一点停手的意思。似乎……是铁了心要杀了他们。”
    “杀……杀他们？为什么？”
    “她说，因为‘那些人要害哥哥’。”末了，芷千诚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十七的原话。”
    “呃……”十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是真的没想到，单凭别人对自己的一点点恶意，就能让十七做出这么大的反应。
    虽然说吧，那几个锦衣少年的恶意也不算是一点点。
    “你好像很意外？”芷千诚看了十三一会儿，问道。
    “嗯……”十三低头看了眼十七道，“大概……只是我的自私吧。我其实不想……让她接触这么危险的事情的。”
    “……我们的事情，又不是仅靠自己就能决定的。”芷千诚沉声道。
    “呵呵，可能吧……”十三舒了口气。思考了片刻后，说道，“那个女的，好像是叫‘阿霜’对吧。我觉得，她之所以会突然来劫持我，也有可能是在判断了我妹妹的……危险程度后，临时做出的打算。”
    “你是说，她想通过限制住你，来限制住十七的行动？”
    “对。”十三点点头，“我当时，因为脑袋不怎么清醒，也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没能立即反抗……假如这个叫阿霜的人真的知道我们的身份，昨天在店里的人可不止你我二人，她没道理就盯着我一个人动手吧？”
    听了十三的分析，芷千诚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道：“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除非，她对我们的成员名单、相貌、实力，以及成员之间的关系有着足够深的了解。只有这样，她会率先考虑劫持我，才说得通。因为从当时的状态上来说，我确实是最弱的。”十三边想边说道，“只不过这个……可能性，有点低。”
    “为什么？”
    “因为，哪怕是以我的身份之便来说，也没有对我们成员的名单、相貌、实力，以及成员之间的关系有着这种程度的了解——我是说，哪怕是我自己，也是在昨天早上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感冒了。”十三苦笑道，“她要是真有这种能耐，怎么可能还会去做这种不理智的事情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真的只是在短短几秒钟之内就分析清楚了场上的局势，临时做出的这个决定？”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十三点头道，“你昨天不是去找了北先生吗，他怎么说？”
    “他……”芷千诚张了张嘴，“昨天我找到北先生后，和他一起又赶回了南郊的那间小破屋。只不过赶到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人了。北先生问了我几个问题后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那……他问了你什么？”
    “这些人的服饰特征，大致相貌和年龄、姓名，以及战斗时使用的技巧。”
    十三听后，托腮沉思了起来。
    北先生会问这些，大概是为了去调查这些人的身份。之所以没给芷千诚准确的吩咐，也许是因为，他根本就不觉得这些人有可能知晓梵狱的存在。
    就十三的了解来看，梵狱的隐蔽工作做的简直算得上是大巧若拙。
    这个世界也遵循着武侠江湖的设定，同一个门派中的弟子们不仅会穿着同款校服，练的心法和武学也大多都是一个路数。所以，内行人凭借着这些东西，就能分辨出一个人究竟是出身何处。
    反观梵狱，虽然也有着专属的门派心法——盈亏决，可这个东西是要配合其他心法使用的。而且，其作用也仅仅只是强化自身灵韵质量，可以说，辨识度简直低得可怕。
    讲道理，哪个门派没有个爆发技能……呃，哪个门派没有个此类短时间强化自身的秘法呢？
    再者，梵狱似乎也没有专属的武学，当弟子们学会了盈亏决后，就会被送去其他门派里，学习其他门派的心法和武学。
    从这种和某种“懒得亲自孵蛋的鸟类”一样的传统来看，外人想要凭借武功判断哪些人是梵狱成员，应该是不太靠谱的。
    至于校服……梵狱确实是有校服的。实际上，十七穿着的这件私服就算得上是梵狱的校服。
    然而，除了颜色是黑的之外，这个校服也没有个准确规格。
    十七这件衣服的具体模样，我在本卷第一话也描述过，这里就不再复述了。不考虑兜帽的话，这件衣服完全就是流行在大小姐圈内的服饰的染黑版本。
    说这么多废话，总结起来就是：十三觉得，如果真的有人能察觉到梵狱的存在，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内部人员泄露的。
    单凭这些没什么辨识度的情报，局外人猜出梵狱存在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因此，十三还是比较倾向于自己的猜测的。
    那个被唤作阿霜的劫匪头头，应该就是判断出了自己是十七的软肋，才立即果断地劫持自己的。
    想到这，十三抬起头对芷千诚说：“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你不用担心。”
    芷千诚突然听十三这么一说，似是有些不明所以。
    “呵，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太爱听。”十三干笑了一声解释道，“不过……他们的实力和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多了……你刚刚不也说过了吗？我们的生死，又不是仅靠自己……就能决定的。那些外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嘛……”
    闻言，芷千诚稍微愣了一会儿。
    好一会儿后，他才摇了摇头，跟十三一起苦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