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席月茗》第69章

    十四的室友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姓空名斗，外号大猩猩。二八年纪就长了一脸胡茬。为人处世大大咧咧，喜欢用一种很奇怪的笑容盯着别人看。常见的说话语式为“住口！你这巴拉巴拉！”
    为此，同学里待见他的人不多……或者说，没有。
    和十四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位兄台，我请你吃点东西吧？”。
    傻傻的十四连怀疑都不会，就这样答应了。
    然后跟着空斗去食堂吃了一顿。
    而且就在当天，他就死皮赖脸地让十四打扫寝室卫生了。
    十四没能在当时拒绝。
    也就再也没能获得第二次拒绝的机会。
    通过这段描述，我觉得大家心中对这个叫空斗的人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没错，空斗这个人，就是这么厚脸皮。
    好在十四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从不跟他这种无赖一般见识。
    ……
    好吧，其实十四根本不知道“厚脸皮”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十四压根不觉得空斗是个奇怪的人。
    不过，十四倒也没真的呆到察觉不到空斗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毕竟空斗这个人，有一个哪怕是十四也受不了的缺点。
    他睡觉时打呼噜。
    可怜的十四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折磨。要知道，梵狱里面无论什么时候都带着诡异的安静。这种杀猪般的嚎叫，对十四幼小的心灵简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摧残。
    所以起初几天，十四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差。
    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的他傻不拉几地在早上问空斗，晚上睡觉时是不是和他说了些什么。
    空斗一听，顿时就乐了，然后换上了他那招牌一般的奇怪笑容，盯着十四来回打量了将近一分钟。
    然后就一脸无趣地收回了视线。
    至于罢休的原因……他只是在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居然是认真的啊……”便没了下文，十四也不太明白。
    在那之后，每天晚上空斗都会带着十四做一套很奇怪的动作。
    十四做完一定会累得大汗淋漓，浑身疲乏。
    因此，十四有幸当上了早睡早起的好孩子。
    空斗则懒床懒得更严重了，几乎每天都要睡到日上三竿。
    作息时间这么乱，十四很难遵循师兄的指导，从他这里学到些什么。
    后来的日子，若是阁中没有先生讲课，十四便会抛弃这个室友，随便找一个人群扎堆的地方偷听他们讲话。
    这事儿虽然有失君子之风，不过师兄教授的知识里面并没有“君子”这门课，所以十四一点都不觉得不妥。
    自从十四学会了怎么笑，到现在又接近一个月了。
    他的“成绩”属于中等偏上水平。既不像十六那样，已经可以真正意义上从师兄那里接受任务——背好了台词去读不算——独自去完成。也不像十五、十八和二十那样，到现在为止仅记下了生活所需的几种常识。
    题外话，如果把十七也算入十三门下的话，那么十四的“中等偏上”水平估计就得把“偏上”这个后缀去掉了。
    总之，十四虽然成绩不是顶尖，但单论性格的话，去竞选“别人家的孩子”是不成问题的。
    今天的他在醒来之后，也丝毫没有懒床的意思。坐起身来甩了甩脑袋，便着手裹起了衣服。
    待他穿好鞋袜下了床，突然发现了一件怪事。
    空斗的床居然是空的。
    度过了这短暂的出神之际，空斗的声音便从房门的方向传来过来：“阿鸣啊，你醒了啊。”
    “嗯，空大哥。”
    “你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吧？”空斗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问道。
    “没……有。”十四眨了眨眼，“空大哥有什么吩咐吗？”
    “哎，别这样说啊。”空斗放下了毛巾，呵呵笑着走到了十四身旁，“你我是同门，我怎么能吩咐你呢？你说是不是？”
    “可……你是师兄……”十四道。
    “师兄又怎么样？”空斗摇摇头，“算了，不管这个。你今天没事儿吧？”
    “嗯。”
    “跟我出去一趟，怎么样？”
    “……出……去？”十四不解地皱了皱眉。
    “出阁一趟。”空斗说，“来了将心阁这么久，你还没出去过吧？”
    “啊……嗯。”十四点点头。
    “那走吧，哥带你出去溜达一圈。”空斗拍了拍十四的肩膀道，“少年郎，不见市井，何以见天下啊？哈哈哈哈~”
    十四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斟酌了片刻说：“可是……空大哥……”
    “嗯，怎么了？”
    “阁中不是规定弟子不可随便出阁吗？”
    “是……这么回事儿。”空斗像是有些没抓到主旨，问，“这又怎么了？”
    “我们怎么出去啊？”
    空斗听后怔了怔神。
    “你……你没开玩笑吧阿鸣……”空斗抽动着嘴角干笑道，“你来之前，家里没有教你怎么出去吗？”
    十四摇摇头。
    见状，空斗微微皱了皱眉。嘴中低喃着：“齐家……西海那边？没道理啊，不是做生意的吗？”
    “空大哥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空斗摆摆手，笑道，“哎，既然你不知道，那就让哥来教你一招吧。”
    “……哦。”十四虽然不明白空斗在说什么，但总觉得好厉害的样子，就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坐这儿像什么话啊，”空斗指了指房门，“走，整两口吃的去，边走边讲。”
    “……哦。”
    两人出了门，便直勾勾地往人世间的食堂走了过去。
    “阿鸣啊，听说过‘任务’这玩意儿吗？”
    “……任务？”
    “就是将心阁发布的一些差事，按照要求做了能换将心值。”空斗说明道。
    “没……没听说过。”十四摇摇头。虽然在偷听别人讲话的时候，他曾听到过几次这个词，但对于“任务”的明确含义，他只能联想到师兄和梵狱。
    “啧，阿鸣你可真是惨啊，这种事儿都没人跟你讲。”空斗做出一副怜惜的表情，可惜只维持了半秒就变成了哈哈大笑，“没事儿，跟哥走就行了。不是哥跟你吹，哥当年可是被称作‘村口恶霸空大郎’，小孩子听到哥的名字吓得都不敢哭！”
    十四消化了一会儿问道：“空大哥不是叫空斗吗？”
    空斗闻言一愣，继而抿了抿嘴解释道：“我在家排老大，下面有一个弟弟，所以村儿里的人叫我‘大郎’。”
    “这样啊。”
    “阿鸣在家排第几？”空斗见他也发起了呆，问道。
    “十四。”
    “十四！？”空斗听后差点没被嘴里的食物给噎到，他赶忙拍了拍胸前，憋红了脸才把东西咽下去，喘了几口粗气问，“是把嫡子和庶子一起算的吗？”
    “唔……”十四没听懂这句话啥意思，也就没回答。
    “哦，你可能还没这个概念。”空斗见了，略加思索道，“就是讲，你和你的兄弟姐妹们是不是同一个爹同一个娘。”
    十四眨眼想了想，答道：“我不知道。”
    “呃……”空斗脸上的表情又卡了一会儿，想了想，只能笑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哈……哈哈哈~”
    对于“爹”和“娘”的概念，十四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认知。
    梵狱里能“胜任”这两个职位的有不少，他也搞不清楚谁是谁爹谁是谁娘。
    “嗯……”空斗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瞥了眼十四餐盘里的食物，又扯皮道，“你怎么挑食啊阿鸣，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这个吃了会肚子痛。”十四道。
    “肚子痛？”空斗眨眨眼，看向了那些长相很像八字胡的食物，不明所以道，“你听谁说的？”
    “我……”十四张了张嘴，顿了一会儿道，“我不喜欢吃这个。”
    “呵呵，原来如此。你早说嘛，”空斗笑了笑，“早说我就不帮你拿了，不是看你个子矮，连第三层的东西都够不着吗。”
    十四听了他的话，思索了良久，才应答道：“……谢谢。”
    这是根据师兄教他的交涉技巧想出的答案，总之遇事不决道个谢或是道个歉绝对没问题。
    不料，空斗听了却是咯咯笑了起来。
    因为他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笑声其实挺诡异的。
    “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啊，阿鸣。”不等完全下咽，空斗便含糊不清地说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十四发了会儿呆，应道：“哦。”
    如今的他对于“奇怪”一词的了解还谈不上准确，自然是不明白被空斗这样的怪咖说成“奇怪”有着怎样的含义。
    两人觅了食走出食堂，便由空斗走在前面引起了路。
    “虽然有部分任务看起来就很危险，也不是你这种水平的修为能做好的，不过……”说到这，空斗咧嘴一笑，“也有一些非常简单的任务，但是一直没人做的。”
    十四看着眼前倒行着的空大哥，惊了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儿。
    “就好比，去帮忙搬运运送至将心阁里的物资啦，或是帮虚业城中某个小店的集会充当护卫什么的。”倒着走的空斗速度和十四也差不多，他双手抱在脑后，侃侃而谈道，“这些工作很多的，当然奖励也不多，可能只有几点将心值吧？”
    十四想了想问道：“那为什么没人做呢？”
    师兄在递给自己一份全是书名的资料时，也顺道解释了一下将心值的效用。
    大致将它和“钱”画上等号之后，十四便觉得这应该是个挺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才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些任务明明给钱也没人愿意干。
    “这个啊。”空斗讪笑了两声道，“嗯……关于这个，阿鸣你多少也应该有所了解的啊。你出身商贾，却拥有‘字辈’，一定知道‘字辈’对你们家族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对吧？”
    十四张了张嘴，犹豫了半晌，还是没回答。
    “能在姓名之中穿插字辈的，都不会想去做这种寻常凡人才会做的事。”空斗解释道，“不过，也跟奖励不多有关系。要是一个任务给个几百将心值，别说给凡人当护卫了，就是给凡人当仆人也有人愿意去干。”
    “哦……”十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空斗见了，呵呵一笑又问：“阿鸣你现在……应该是凝息境吧？”
    “嗯。”
    “凝息境的话，能接的任务不多……不过有哥带着你，越个级不在话下。”空斗不着痕迹地又吹起了牛逼，“哥跟你讲，哥当年可是被村里人称作‘混江龙空老大’的人，道上的朋友听了哥的名字，多少也得给几分薄面……话说你有在听吗阿鸣？你在看什么啊？”
    空斗顺着十四的视线望了过去，看到了一高一矮两位少女。
    只见，高个儿的那个一头秀发落至腰际，明眸盈盈似秋水，肌肤粉腻若新雪。不知几度春风拂上枝头，才能绽放出此等丽质的柳眉；亦不知数载夏雨精敲细打，方能雕琢出这般天成的琼鼻。其丹唇仅是轻启，佳音便如珠玉般婉转于耳际。顾盼之际，不失清雅高华，却又颇有一副勾魂摄魄之态。可谓是“白玉镶珠不比其容色，春华初露不及其清丽”般的倾国倾城……以及以下省略。再看另一位。但见其一肩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肌胜冰晶，肤赛凝脂。眉若远山之秀，眸如清泉之静。随着其琉璃般的小鼻子时不时的抽动，两点樱唇浅浅地抿在一起。无形中流露出的稚嫩，更显其粉雕玉琢。一抹藏在晶莹之下的忧虑，愈使其端庄动人。乍一看，其容色仿佛新月清晕，花树堆雪。细细一品，那娇柔俏丽不可方物之姿，既让人魂牵梦绕，又让人不敢逼视……以及以下省略。
    我之所以会写这么多废话，只是想给空斗此时表现出的惊愕做个铺垫。
    嗯……这个惊愕，差不多是合不拢嘴的程度吧？
    在仙人的世界之中，他这种反应是很少见的。
    讲道理，灵韵比任何一种化妆品都好使，可以说，身涉武道的女人无一不是一方尤物。
    请注意我的用词，一方尤物。
    那么好奇的同学们可能会问了：把这些惊艳一方的女人放在一起会怎么样呢？
    答案是：上面那俩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脱颖而出。
    “啧啧啧，”回过神来后，空斗忍不住咂了咂嘴道，“这俩娘们长得可真俊俏。”
    唉……粗人就是粗人，一句话就破坏了我码了这么长的雅致。
    “我还以为你这小子真是个呆瓜呢。”空斗瞥了眼十四，戏谑地笑道，“看来，也跟哥一样，瞅见漂亮娘们就移不开眼了，哈哈~”
    十四这会儿并没有立即理会空斗，只是微皱着眉，看着不远处那个矮个儿的女孩儿。
    这女孩儿他见过，而且，还曾是他的任务目标。
    比起之前那次见面，她的双眼显得……更加无神了。
    就好像，不管旁人带有什么样的情绪望向她的双眼，却总会被它们瞬间驱散，只留下一方无尽的空洞。
    四人如今是相向而行，离得近了，女生组便察觉到了男生组的视线，继而望了过来。
    得了美女回眸，空斗立即装模作样地摆了摆身姿。可仔细一瞧，他发现这两位少女的目光居然全都看着十四的。
    行至身前，矮个儿女孩儿朝十四点了点头，算是问好。
    高个儿女孩儿见了，也冲十四稍显生硬地笑了笑。
    行完虚礼，四人便擦肩而过，再无交集。
    浑浑噩噩地走了几百米之后，空斗这才从惊愕的平方中回过神来，搂过十四的肩膀道：“行啊！阿鸣，两个你都认识？”
    “呃……嗯，见过一面。”十四点头。
    “你这臭小子……深藏不露啊！”空斗大摇其头，“认识这么漂亮的娘们，也不跟哥介绍介绍，真是白瞎了哥平时那么疼你。”
    “我……不算是认识她们。”十四说，“连她们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这是为啥？”空斗表示不解，“我瞧她俩的样子……好像对你还有印象啊，不该是‘一面之缘’这么简单吧？”
    “唔……”十四想了想，说道，“我之前只跟那个矮个子的讲过一次话。”
    “讲的什么？”
    “讲的……嗯……”十四沉吟了一阵道，“爱慕。”
    “……啥？”空斗闻言一愣。
    “爱慕。”
    “你……”空斗瞪大了眼睛，“你只见了人家一面，就跑上去和人家谈情说爱！？”
    “嗯。”
    “连……人家名字叫啥都不知道，就去跟人家谈情说爱？”说着这句话的空斗，只觉得自己的嘴角抽动得已经有些发酸了。
    “嗯。”
    “你可真是……这般唐突佳人，不被人家一巴掌扇过来才怪。”空斗哈哈一笑，顿了会儿又道，“哎？不对啊，我看人家的态度，好像也不是很讨厌你的样子呢？”
    十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以啊……可以啊你小子！”空斗眼睛转了转，哪还没弄清其中微妙，“我还以为你真是个木头，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儿的，竟然深谙此道。可以的兄弟，赶明儿哥有这方面的问题，还得多请教请教您老，到时候给兄弟支支招，管她什么娘们，不都是手到擒来？”
    这个美丽的误会十四没法揭穿。
    我也懒得揭穿。
    所以就让他误会下去吧。
    之后的一路上，空斗对于十四的泡妞技巧叨叨叨了个不停，恨不得立即现学现卖两招，去勾搭一个妹子试试手。
    直到两人走到了将心阁大门附近，空斗才停止了对十四的软磨硬泡。
    “到地儿了，看哥怎么做的，学着点儿。”空斗指了指设立在大门旁边的一栋阁楼，便投给了十四一个“跟上”的眼神。
    这是一间和客栈构造相仿的屋子，与门相对的是一方柜台，几位身着将心阁校服的人正站在里面做招待。两侧的墙上贴着不少的告示，几道身影立在墙边打量着。而当他们看到了感兴趣的内容后，便会步向柜台，与招待低声商讨起来。
    就目测来讲，周边这些墙上贴着的告示大概就是任务的简述，是提供给弟子们了解信息的，若是掂量着自己能干，即可以去跟工作人员进一步询问任务信息。
    只不过，空斗却无视了两侧的告示，径直走到了柜台处，手臂往柜台上一搁，慵懒地倚在了柜台边缘。
    “哟，空老弟。今儿怎么着？又来摊活儿？”接待空斗的是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头儿，见空斗动作如此放肆倒也不气，只是轻笑着问道。
    “我们俩，拿个二级的来。”空斗指了指十四和自己，道。
    “不知，这位小神仙修为如何。”老头儿听了，笑眯眯地看向了十四问道。
    “能怎么样？他是我小弟，还能比我厉害？”空斗撇撇嘴，“凝息境！”“呵呵，我说空老弟，你还没精进啊？”老头儿打趣道，“这两年老朽可是天天盼着你能来这儿接个二级任务呢。你怎么说的？‘什么二级任务？老子想做不还是翻翻手的事儿，你且给我一个，我要是完不成，你这老头儿就别在这干活儿了，老子给你一辈子都花不完的白塔。’是这样没错吧？空老弟？”
    “嘿你这死老头，老子说的是一百白塔，怎么到你嘴里溜两圈，就变成一辈子都花不完的了？”空斗龇牙咧嘴道。
    “是这样吗？”老头子昂首回忆了半晌，“岁数大了，记不真切了啊。”
    “死老头半截身子进土了，还这么贪财，”空斗嗤笑道，“纵是给你万贯家财又如何，你这老小子有福消受吗？”
    “话不能这么说啊空老弟，老朽确实是无望消受了，托您吉言，如今仅有半截儿身子进了土。”老头子听了空斗的话后呵呵笑道，“可是，有了钱，我家孙儿说不定能获得字辈之权。即便孙儿不成，老朽的子孙总有一个能挤身仙人之列，从此平步青云……”
    “——住口！你这皓首匹夫！”空斗不耐烦地听了半晌，总算是使出了自己最常用的打断技能，“纵是能挤身仙途，又当如何？岂不知天下武道看似百花齐放、万家争鸣，实则殊途同归？步入此道，数十载难有建树者数不胜数，穷其一生不得精进者更是大有人在。每当入定，轻则数月不见家门，重则举目不识亲儿。你这老贼，莫不是乐得见到自己后生子散妻离，流离失所？”
    空斗这番话倒也没用多大音量言说，可待他语落，还是引得旁人一阵窃笑。
    窃笑之中，还有一双凌厉的视线停在了空斗身上。
    此人黑发玄衣，面容刚毅。仿佛只是立在那里，就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呵呵，空老弟。”老头子瞥见了此人的目光所向，一时也有些慌张，“这话说的……真教老朽无地自容呀。咳咳……来来来空老弟，老朽今天这里有好几个一级任务，你来物色物色，看看想摊哪个？”
    “去去去，别跟我套近乎。”空斗吹胡子瞪眼，“你这死老头都是我爷爷辈的人了，还叫我老弟，也不知道羞。”
    “此言差矣。”老头子闻言，当即摇头晃脑道，“空老弟位列仙班，老朽喊你一声老弟已是托大。亦或是，你听得老朽唤你……空小孙？”
    “别跟老子废话，”空斗又瞪了老头子一眼道，“给老子拿二级的任务，老子给你看看什么叫‘百般术业皆栖于大道’。”
    “空老弟，你这可就难为老头子我咯。”老头儿苦笑道，“仙人们定下的规矩，老朽一介凡胎，岂敢随意更改？”
    “啧。”空斗抬手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暴躁地说道，“啊~~~~~随便了，就这个吧。”
    说着，他手指随意地敲到了一沓文件上。
    “好嘞，这可是两点将心值的大手笔啊，”老头儿眯眼一笑道，“按照惯例，请二位交出阁印。”
    不等他说完，空斗就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玩意儿扔了过去。嘴中还嘀咕了一句：“呵呵呵……大手笔……”
    “还未请教这位小神仙大名？”当十四把阁印递上去的时候，老头子趁机问了一句。
    “齐阁鸣。”
    “那么……空斗大人，齐阁鸣大人。”老头子收好了二人的阁印，拿起笔记录道，“请速去速回。”
    空斗哼了一声，转身拍了拍十四的肩膀，快步走出了这个接任务的小店。
    “看出苗头了吗？”走两步后，空斗问道。
    “……苗头？”十四不解道。
    “哈哈……算了，还是我跟你解释解释吧。”空斗叹了口气道，“这地儿的招待都是凡人，你跟他们讲多么失礼的话都没关系。只不过，如果修为不曾记录在阁印之中，哪怕你有所突破，他们也只会按照你阁印中记录的境界分配给你任务，再怎么威胁都不行。虽然他们肯定打不过你，但如果你动了手，会被刚刚那个瞪着我的大块头揍一顿的。”
    “……哦。”
    “那么……再讲讲任务的事吧。如果多人交接的话，获得的将心值会平分。”空斗笑着搂过十四道，“意思就是讲，单干的话效率更——诶走这边走这边……那条路不能走的，以后得注意啊。”
    “嗯。”十四点点头。
    “那条路叫‘朝圣之路’，是将心阁真正的‘大门’。”
    “朝圣之路……”十四扭头瞥向了那段楼梯，嘴中轻声呢喃了一句。
    “坊间有传言说，将心阁坐落于龙脉之上，入阁者须得扛得住瑞兽威压才能进的来，实乃夺天地造化之工。”说着，空斗压低了声音，“其实啊，只是将心阁建在了一个非常大的神印之中。这入口连接神印始终，若是走上去，便会受到灵韵灌注。如果脉轮修为不济，便会被充盈之感撑得寸步难行。”
    十四没怎么听清这句话，因为他现在不太好分心。
    空斗带他走得这条路简直就是山石，十四要是一个不注意，脚一滑就得掉河里去。
    蹦蹦跳跳下了山，空斗便翻看了一会儿手中的文书道：“嗯……建筑塌了，把装着钱的箱子给埋了……呵呵，修武者可真好使唤啊，这点破事儿还往将心阁送。”
    话虽然这么说，空斗还是决定先干完活儿再想其他的。
    约莫半小时的功夫，两人就走到了任务地点。
    这地儿挺偏，出了虚业城还得在走个几分钟才能到。
    “咦？”空斗四处看了看，有些好奇地眨了眨眼，“人好少啊……”
    虽是郊区，但毕竟贴着虚业城，人烟不至于稀少到这种程度。不过空斗也没在意，看着任务描述摸到了大致方位，果然是看到了一座塌方的建筑。
    看规格，目测是座三层小楼，木骨石身，一般凡人还真不好搬动。
    建筑旁边停了一辆马车，远远见到十四二人走过来，便从中跳下了一个中年汉子，挥手招呼道：“神仙！神仙！这里这里！”
    两人随即缓步靠了过去。
    “可把您二位等来了，”汉子一脸憨态地叫唤道，“也不知生了什么事儿，这仓库居然一夜就塌了。唉，两位神仙可得为我做主呀。”
    说着，他作势就要跪下。
    嗯，作势而已，见两位神仙都没怎么看他，也就收起了他那浮夸的演技。
    “要翻出来什么玩意儿？”空斗绕着建筑转了一圈，回来问道。
    “哎，小的是开布行的，全部家当都在这个仓库里，要是……”
    “——嗯？”空斗瞥了他一眼。
    “呃……哈哈哈~”被仙人一瞪，汉子赶忙擦了擦额角的汗，伸出双手比划道，“一个这么大的木盒子，褐色的。”
    “嗯。”空斗点了点头。
    他撸起袖管拍了拍手，冲十四吆喝了一句说：“你站在那歇一会儿吧，这事儿哥一个人就能给办了。”
    说完，不等十四回应，他凝息一喝便越到了废墟上方，砰砰砰砰地就开始拆家。
    “放在几楼啊你那玩意儿？”不多时，废墟之中传出了一声高呼。
    “地窖！”
    语落，又是一阵乱石飞落的声响。要不是这汉子的马车停得远，怕是也得遭殃。
    体力活嘛，也没什么技术含量。
    不多时，空斗便把整座废墟拆了个七零八落。
    差不多该掘的地方都掘了之后，空斗吁了口气，又蹦了出来。
    “找不着。”空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以后这种小事儿去找虚业城里的房地官帮你处理，别往将心阁送了。”
    汉子闻言一愣。
    他那早已伸出来的手也就这样卡在了半空之中。
    “小、小神仙……”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您、您说……什么？”
    “没找着啊。”空斗摊了摊手，“不然你自己去翻翻啊，老子不仅帮你把房子拆了，地上也挖了不少坑啊。”
    “不、不是……”汉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我这两日日夜守在这里，怎么会找不着呢……小神仙您……您莫不是……”
    “唉……”听出汉子话里的含义后，空斗叹了口气，也懒得废话了，放下了袖子道，“走吧阿鸣，哥带你去溜达溜达，这城里可比将心阁有……”
    “——神仙饶命呐！！！”突然，那汉子大叫了一声。
    扭头一看，他这会儿已经摔在了地上。
    “瞎嚷嚷啥呢？”空斗撇撇嘴。
    “……二……二位神仙呐！”汉子面如死灰地盯着空斗愣了一会儿后，连滚带爬地扑到空斗脚边道，“这里面装得可真是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啊！还望二位神仙能高抬贵手，饶我全家一名啊！”
    两三句话的功夫，这汉子便声泪俱下的一通大哭。
    “什么玩意儿，”空斗撇撇嘴，“你是讲老子拿了你的东西？”
    那汉子闻言没说话，只是继续哭。
    “得得得，”空斗不耐烦地踢开了他，“自己去报官啊，这破事儿老子不帮你处理。”
    说完，空斗便拉上十四离开了那里。
    听着后面传来的哭喊，十四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
    “别管他，”空斗道，“家倒了不肯找房地官，不就是担心家中细软被人看到了眼红吗？将心阁的弟子是好使，也不用给多少钱，更没几个贪财的，可是上报给将心阁得等多少天啊？自己一个人看得住家里的细软吗？活该……”
    空斗虽然骂骂咧咧的，神态之中却没什么鄙夷的意思。
    两人重新回到了城中后先是逛了会儿街，不过讲真，俩男人逛个毛的街啊？
    果不其然，走了十来分钟，见十四表情上没什么变动，空斗便拉着十四七拐八拐，最终走进了一间布行之中。
    “哟，空小哥。”守在柜台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见了空斗笑着招呼道，“又出阁给将心阁办事啊？”
    “嗨，别提了。”空斗摆摆手，往柜台旁一靠，揉了揉颈子道，“城外一苦主——你同行，也是卖布的——家不知怎地倒了，将心阁让老子去帮这厮翻家中细软。结果没找着，苦主抱着老子的腿又哭又闹，敢情是以为老子拿了他的东西。”
    “呵呵，此等小事哪能麻烦空小哥亲自出马啊。”掌柜的应和道，“交给我等凡人去做不就得了。”
    “唉，不提也罢。”空斗摇摇头，指着十四说，“对了，我此次来，是为了给兄弟做件衣服，你给看看？”
    掌柜的点点头，朝一旁的伙计招呼道：“去给小神仙量量尺寸。”
    “先给他找件衣服穿着吧，”空斗从怀里摸出了几枚硬币道，“我俩出阁一趟也不容易，想先去溜达溜达。”
    “成。”掌柜的抬手指了指楼上，“二位请吧。”
    “走吧阿鸣，”空斗等了一会儿伙计的动作，便蹬蹬蹬地爬上了楼梯，“换件衣服先。”
    十四眨眨眼，只得不明所以地跟了过去。
    “穿着将心阁的衣服，多少有些不便。”空斗见十四一脸傻乎乎的表情，便笑着说道，“人家老把你当仙人，玩起来也没意思。”
    “……哦。”
    因为十四的身材很正常，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消片刻掌柜的就送上来了一件青色的袍子。
    两人换下了将心阁的校服后，乍一看也和寻常凡人没什么区别。
    毕竟他俩身上都没什么“仙人”的气质。
    出了门，空斗先是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哥带你去个好地方。”然后，他露出了一种很奇怪的笑容。十四跟着空斗走了几个街区，然后进了一家坐落在城墙边缘的店面。
    刚一进去，十四的鼻腔内就蔓满了一阵浓郁的酒味。
    瞧见他突然捂住了鼻子，空斗哈哈一笑道：“怎么了阿鸣，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
    “……没有。”
    放眼望去，整个空间内都乌烟瘴气的。银钱清响及吆喝声不绝于耳，人们各自成堆，围在一张张桌子前神色不一地紧盯着桌上。
    “这里是……”十四愣了愣。
    “赌场。”空斗比出了一根大拇指道。
    “空大哥……带我来这里干嘛？”
    “赌钱啊，不然来赌场干嘛？”空斗问道。
    “……可是……”十四皱眉。
    他还记得师兄着重叮嘱过他绝对不能沾染的三样东西，分别是不认识的女人、集会式的赌局，以及未曾听闻过的不明药物。
    “别可是了，不让你掏钱。”空斗拉着十四凑到了一张桌子之前道，“阿鸣啊，哥跟你讲，概率，是这世界上最诱人的东西。”
    一边说着，空斗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叮铃作响的小布袋往桌上一撂。
    “相信哥，你只要试过一次，就会感受到概率的魅力所在。”
    说完，他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你只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但永远都不会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
    未来就是这么一个有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