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席月茗》第70章

    “你说……”芷千诚微微皱起了眉头,“什么?”
    “白夜祭啊。”走在他身前的少年扭过头,露出了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纳闷道,“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唔……是没听说过。”芷千诚应道。
    “嗨,就是皇家的新年嘛。”少年见他神色慎重,摆了摆手道,“就和我们店里组织的餐会差不多。迎接新年的时候,皇家也会聚在一起乐呵乐呵。届时‘万家灯火,彻夜长明’。就因为这个,这个新年才叫做‘白夜祭’的。”
    “原来如此。”芷千诚点点头,继而瞥向了不远处的城门,“所以……城门侍卫的把关比以往更严格了啊。”
    此时已是下午,城门外却仍是鲜有立足之地,堆积着一片又一片等着排队进城的人。
    “那……海哥。”顿了顿,芷千诚又问道,“皇家请来的客人,都是谁啊?”
    “这个嘛,”被唤作“海哥”的少年摸了摸鼻子,“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是皇家的事儿嘛。只不过,往年这时候进出于虚业城的人们衣服的料子都很好,以这个判断的话,大概都是些达官贵族吧?”
    说到这,海哥的视线落在了一群刚刚进城的人们身上。
    他们身着一袭银白色的袍子,浑身上下仅有点缀在手足附近的衣料上有几处玄黑。
    这一行五人皆是翩翩少年,兴许是因为守卫的面色有点凶,他们的脸色此时也都有些不自然。为首的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芷千诚稍微眯了眯眼,发现这个少女眸子的颜色有些……不同寻常。
    进城之后,五人便径直往与两人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或者,”瞄见芷千诚的视线所向,海哥又笑着解释道,“像他们这样,与皇家交好的门派。”
    “与……皇家交好?”芷千诚有些不解。
    “哈~”海哥干笑了两声,犹豫了一会儿后,朝芷千诚招了招手道,“唉,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特别忌讳的事。”
    一边说着,他一边给芷千诚投去了个“靠近点”的眼神。
    “虽然虚业王朝已经掌权这么久了,但因为是以武治国,在民间……和那些传承已久的门派时不时会有一些小摩擦。”待芷千诚靠近了,海哥才压低了声音道,“尽管虚业王朝尚武,但他们实施的政策却处处打压着其他门派。不过,对那些投以诚心的门派倒是非常宽容,每年还会由皇家直接补贴过去一些仙人们用的物资。”
    “嘶……”芷千诚眨了眨眼,“这是为什么呢?”
    “嗨,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海哥拍了拍芷千诚的肩膀道,“新权上任,总是要立立威才能服众。搁在以前,改朝换代伊始也总是这幅世态。更严重的,还会波及到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这虚业王朝算是个‘异类’,它只对江湖门派出手,对我们这些凡人还是很照顾的。可以说,像现在这种凡人和仙人能共处一室不被欺负的事,放在之前的朝代,都是我们想都不敢想的。”
    说起这些的时候,海哥好似信手拈来。
    “海哥……知道的好多啊。”芷千诚趁机怔怔地赞了一句。
    “这有啥?”海哥笑道,“我们就是干这行的,要是有人打听起什么,回答‘不知道’可是会给掌柜的骂的。”
    芷千诚听后又是一怔。
    良久才反应了过来,嘴中喃喃道:“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海哥见了,噗嗤一笑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这小子真是。”
    听了海哥的打趣,芷千诚却没有理会,他微微低下头,皱眉沉思了起来。
    梵狱交代给他的任务,是在虚业城里找份名为“小二”的工作。起初他还不太理解梵狱的用意,心想是因为十三太优秀了,这才把原本属于他的名额给涮了下来。可后来再仔细一想,梵狱也确实需要一个能和十三交接情报的人长时间留在城中。
    毕竟,将心阁不仅是门槛高,不是任谁都能进。而且就算进去了,也没那么容易出来。
    因此之前的芷千诚,对自己工作的上心程度,也仅是停留在一个“传话员”的水平上。
    没想到的是,今天听这位职场上的前辈一言,芷千诚顿时就豁然开朗。
    小二这个职业,可谓是“百事通”。不管是家事国事还是天下事,总能在茶余饭饱后的餐桌上听到。稍微“高档”一点的酒楼茶肆,即便是定了包间的客人,若非客人亲自要求,否则还是得有一个跑堂时刻侯在门外等待着客人的吩咐。
    长期下来,小二对于“新闻”的获知效率估计都能赶得上记者了。
    这也没法儿,谁让这个世界没啥像样的娱乐活动呢?人们闲着无聊没事儿干,就只能拉上三五个好友找个地儿吃喝一顿,然后借着酒劲儿吹吹天下大事。
    以此可以见得,小二这个职业也算是个“隐藏职介”了。
    不过,芷千诚如今只算是个“小二学徒”。他毕竟业务不熟,掌柜的怕他处理不好事物,便安排他在这位名为景海的“小二前辈”身后学习。
    今日他们也是顺着客人的意思,出门采购一些店中没有的食物。
    两人走了一会儿,景海又打开了话匣子:“等到白夜祭的时候,我们说不定也能有幸前往将心阁一睹仙人们的英姿。”
    “……啊?”
    “不是说了吗,虚业王朝对待‘凡仙’的态度是没什么差别的。从颁布的律法上来讲,若是犯了什么罪,不论凡仙,需要受到的惩罚都是一样的。”景海见他一脸惊讶,当即说明道,“所以,每逢这种举国上下都可以参与的节日,他们便会借机进一步消除凡仙的隔阂,甚至让这些仙人们准备一些余兴节目供凡人们欣赏。”
    “……余兴节目?”“去年,将心阁似乎是准备了几场歌舞。”海哥回忆道,“不过,仙人们表演的‘歌舞’,和我们在戏楼里看到的可不一样。”
    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印象深刻的画面,景海说着这句话时,眼中闪烁起了些许向往的光线。
    “不瞒你说,千诚。”景海干笑了两声道,“若不是哥哥我年纪已经大了,家里早已催着我婚娶,否则我还真想拜入个门派中去学习一点仙人的技艺。”
    听语气,这似乎是这位不及弱冠的少年的梦想。
    看着他脸上这份真挚的神情,芷千诚突然回想起了之前听来的一句话。
    大致意思是说:目睹了沧海之后,便再也难以安心于溪流之畔。
    对于这一点,虚业王朝似乎是认真的。
    当朝者确实不认为仙人和凡人有什么区别,所以也不在乎门下的弟子们去做些博君一笑的事情。再者,以“仙人卖艺”的形式拉帮结伙,对于像景海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杀伤力确实是巨大的。
    当然,芷千诚是想不太明白虚业王朝会这么做的理由。当他还在海市萱家的时候,仙凡的阶级差异已经大到让他接受了“仙人和凡人是不同的两种物种”这种念头的程度。
    在海市之中,凡人永远都是陪笑的那一方。萱苍宇曾跟他说过,若非城市的运转确实需要凡人们的劳动力,否则海市的格局还会更加简单明快一点,只会存在“四大家族”,不会再有那些自由身的农作者或是商人。
    萱苍宇对此的定义是“仆属制”,他也跟芷千诚解释了一下这种制度形成的缘由和利弊。
    不过文人大多都有一个坏毛病,即“一言不合就一通叨逼叨”,萱苍宇也算是个文人,自然也有这个毛病。所以,他那一通解说芷千诚在听的时候也仅仅是点头如捣蒜地应和着,完全没有接腔的意思,权当是小少爷的宣泄了。
    可如今回想起来,芷千诚还真觉得这个少爷说得挺在理的。
    除了“他啰嗦起来根本就停不下来”这一点,萱苍宇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人。
    优秀的人,总会让人印象深刻。
    也因此,当十三对自己要求说把萱苍宇的资料写下来交给他时,饶是芷千诚力求一切描述从简,可还是写了二十多页纸。
    “说起来,”想到这,芷千诚突然察觉到了一件事,在心中琢磨道,“今天就是和十三交接的日子了。上次见他是在午时……如果他已经找到了黄鹂……”
    “——千诚?”
    “嗯?怎么了?”芷千诚抬起头,看向了前方的景海。
    却见,景海脸上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戏谑,虚指着两人侧前方的一排阁楼道:“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这里……”芷千诚左右看了看。
    随着他陷入了专注的思考之中后,两人这会儿已经走到了目的地旁。
    记忆中的片段还没到模糊的程度,没一会儿他就回想了起来,景海所指的方向正是十三上次和一个金发少女出现的地方。想来,应该是将心阁的另一个出入口。
    “不知道。”打量了一番后,他答。
    “嘿嘿,”景海搭上了芷千诚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那条街可是很有名的,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不知有多少达官贵族远道而来,都是为了来这里一睹美人的笑颜。”
    顺着景海的手指所向,芷千诚看到了一个写着“羽香楼”的招牌。
    看气氛,这地儿应该是个……青楼。
    “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芷千诚有些不解。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合格的跟班,萱家的老仆也教过他这些。只不过,萱苍宇却是一次青楼都没去过,整天除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功外,就是玩些诸如“琴棋书画”一类文人喜欢钻研的东西。
    所以,芷千诚也从来没去过青楼。
    “这里面的姑娘,可不比咱们老家那里的。”景海凑到了芷千诚耳边道,“我听说……这里面的姑娘可都是仙人,像你我这样的,就算来十个都不一定够人家打的。”
    “仙……仙人?”芷千诚有些错愕,“仙人……怎么会来做这些?”
    “这里和一般的青楼也有所不同,”景海从芷千诚的表情上意会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她们不仅不做那些苟且的勾当,甚至连才艺都不轻易表现。初次见面,只会和你独居一室论论道什么的,可金贵了。”
    芷千诚闻言,抬头看向了羽香楼的阁楼之上。
    此时,二楼的亭台处正立着一位身披淡粉色衣裙的少女。她侧依在扶手上,淡妆浅抹,纤手托腮,双目虚合,睁着醉眼一般的冷淡双眸,俯视着街道上的来回行人。
    虽然芷千诚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也遵从了梵狱的指示,暗自运作起了《锁灵术》——我觉得大家可能已经忘了这茬了,所以在这里给大家提提醒:这个《锁灵术》的作用是抑制住体内的灵韵波动,可以尽可能的使自身气息于凡人相似——但就算这样,他的视力也远非凡人可及。
    他所处的位置,跟羽香楼之间还是有段距离的。只不过,稍微眯了眯眼后,芷千诚还是看清了立于空中阁楼之上的少女。
    兴许是对视线比较敏感的缘故,阁楼上的少女辗转了一会儿冷眼,也注意到了正在看着自己的芷千诚。
    两人相隔近百米,一上一下,远远地对视了两三秒,最终还是由少女率先移开了视线。
    “怎么了千诚?”
    “唔……”芷千诚稍微想了想,答道,“长得是挺漂亮的。”
    “那是自然,”景海笑道,“这些仙人们各个都是绝色,哪能是凡人能比得上的。正因为这样,这里才让我等向往啊……若是能有机会从这里抱得美人归,假以时日衣锦还乡,也……”话说了一半,景海脸上的笑容突然卡顿了一下。
    “哈哈哈~”不等心绪蔓延,他便释然一笑道,“不过,估计就算我能掏得起和她们见一面的钱,也没法真的和她们聊到一块儿去吧?”
    “啊……嗯。”芷千诚应和着点点头。
    “但是,兄弟你就不一样了。”景海话锋一转,又摆出了老大哥的架势道,“你还年轻,若是能得到哪个仙人的赏识,跟他学艺几年,还是有机会进这羽香楼一睹芳颜的。”
    “呃……”芷千诚一时语塞。
    “这羽香楼,算是栖于虚业王朝下的一个新生门派,楼中女子大多是羽香楼主‘落雨情’早年行走江湖时捡来的弃童。十多年前,皇家赐了落雨情这么一个地方,让她建立了这羽香楼。落楼主以馨德育人,辅以‘礼、乐、书、算’等才艺,不出几年,便出落出了数位德艺双馨的佳人,从此名动四方。”景海道,“整个城南,除了将心阁占下的山头外,就只剩下了这羽香楼。而这么多年来,将心阁弟子与羽香楼弟子倒也成了几段佳话。”
    “海哥的意思是说……这羽香楼是为了将心阁弟子的亲事设立的?”芷千诚问。
    景海听了,笑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听说,将心阁中也是女弟子较多,就算是门派操心弟子们的娶嫁大事,也不至于再立门户……我曾听几位客人说道过这事儿,他们讲,羽香楼之所以落在这,是为那些皇亲国戚准备的。”
    “皇亲国戚?”
    “是啊,虚业王朝尚武,和皇家沾边的也都是仙人。”景海说明道,“太平世间,总得给他们一点消遣嘛。若只是寻常女子,免不了被仙人们嫌弃庸脂俗粉,所以这才有了羽香楼的立足之本。”
    芷千诚闻言,若有所思地肯了肯首。末了,又拍了一句马屁道:“海哥真是……见多识广啊。”
    “嘿嘿,哪儿的话。”话虽然这么讲,景海脸上分明是一种“你说得太对啦!”的表情,“我这些都是从客人们的闲聊中听来的,这可是我们这行的基本素养。不过千诚你大可放心,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独自胜任这份工作了。”
    两人虽是打着出门采购的名义,不过自芷千诚主动问了一个问题后,一路上的闲聊就没停下来过。说起羽香楼后,景海又带着芷千诚往那条街晃了一圈。之后,才和他去买了客人吩咐的小食。
    “说起来,今年的白夜祭,你想去看看吗?”将买来的食材放在食盒中妥善装好后,两人也就不再继续绕远路,径直打道回府。可还没走两步,景海便又开口问道。
    “啊?”芷千诚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去……‘看看’?”
    “对啊,刚刚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景海道,“白夜祭时,将心阁会打开大门,任何有能力进去的人都能进去。”
    “有能力进去……是指?”芷千诚问。
    “嗯……”景海沉吟着思索了一会儿,“这么说吧,只要进得去就行,不管你用什么方法。”
    “怎么听起来……好像很危险的样子。”
    “我去年是爬山进去的,”景海苦笑着解释道,“那条‘朝圣之路’我是没办法走上去,所以只能从一旁爬上去。”
    “爬上去……没事吧?”
    “没事没事。”景海道,“不是跟你说了吗,只要我们能进去就行,将心阁不会阻拦我们的。”
    “哦……”
    “怎么样,要不要进去玩玩?”景海说,“我跟掌柜的说一声,他应该不会反对的。”
    “嗯……好吧……”略加思虑后,芷千诚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了下来,景海也咧嘴笑了起来。
    说起芷千诚给景海的第一印象,那就是:他沉默寡言、神色冷淡。好似旁观者一般瞥视着四周,不曾也不愿接触陌生的他人。
    鉴于景海不是个文人,没有喜欢叨逼叨的恶习,这里只能由我帮他形容一下了。
    芷千诚就像个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尘息的仙人,里里外外除了不合的压抑,就是压抑的不合。
    到今天,两人相识已经一月有余了,平时的对话无外乎是工作相关,从未聊到过这些比较无关紧要的事儿。
    受职业所染,景海是个挺大大咧咧的人。当然,是粗中带细的那种,毕竟小二哥不能只时刻带着笑,也要有足够的察言观色能力。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芷千诚真的是个一声不响的闷瓜——实际上这小子也确实从未主动和别人说起过什么——但经过今天的一番言谈,景海心中多少还是松了口气。
    不管芷千诚的名字和过去藏着什么样的故事,景海都没有刺探的打算。
    他只希望,这个毕恭毕敬地喊他“海哥”的后辈能够在眼前的生活中寻找到自己的快乐。
    简而言之,别成天板着个脸,得像个小二哥一样,学会卖笑。
    不顾沿途风景的话,两人的脚程便加快了许多。返回黄鹂之中后,芷千诚先是四顾着打量了一番厅堂。
    “……还没来?”仔细扫视了一圈后,他并没有发现十三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先前约定碰面之时,十三也跟自己说过他的日程表,按理说,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到了才对。
    “难道是……没找到我,已经离开了?”芷千诚心想,“不对啊,我和景海离开的时间也没多久啊……”
    “——千诚。”不等芷千诚深入思考一番,便被景海的唤声抽回了思绪。
    “哎。”芷千诚顿了顿,问,“怎么了海哥?”
    “上客了,”景海压低声音,“掌柜的正看着呢,快别发愣了。你自己先去招呼着,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他便提着食盒往楼上的包厢走了过去。
    芷千诚眨了眨眼,视线一转看向了门前。此时,两个少年刚刚越过门槛。
    “客官……里面请。”芷千诚迎上前去,招呼道,“两位吗?”
    “嗯,赶紧给整口酒。”高个儿少年一脸奇怪的苦笑,“老子得压压惊。”
    也不等芷千诚引导,这少年便拉着身边的矮个儿少年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去。
    “您稍等。”芷千诚应声后退。
    黄鹂的酒算是它能立足于此的核心竞争力,这饭馆儿位置颇为偏僻,时常往来于此的客人,无一不是为了这“百果酒”。
    芷千诚走向后厨,拎了两罐百果酒,又找了两只酒碗一并置于托盘上送了出来。
    “阿鸣啊,”高个儿少年拖腮倚在桌沿,苦笑着说道,“你的运气可真是绝了啊。”
    因为注意力在桌“需要独自负责”的客人上面,隔着老远芷千诚就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听了少年这如同吐苦水一般的话,芷千诚也顺势将目光放在了坐在他对面矮个儿少年身上。
    说是少年……可能不太准确,芷千诚目测了一下这个矮子,估计他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
    男孩并没有回应少年的话,只是直着腰板坐在原地,好像一个认真听课的小学生。
    “二位客官,”芷千诚趁机快步上前,将托盘放在了桌上道,“您的酒。”
    这是从前辈那学来的“不成文准则”。
    其一,尽量不要打断客官们的对话。
    “来来来,”少年见了,拎过酒壶,斟了满满一碗酒放在了男孩面前道,“阿鸣啊,这地儿的酒你没喝过吧?”
    说着,他又自斟了一碗。
    “你尝尝?”少年端起碗,似是欲和男孩碰个杯。
    男孩低头看向了面前的酒碗,小鼻子稍微扭曲了一瞬,道:“空大哥,我不能喝酒。”
    “哪儿的话?”少年闻言,呵呵一笑道,“阿鸣你杀的庄家都苦笑连连,已经是个合格且优秀的男人了。你大哥我也是个男人,而男人之间的对话,必须在酒桌上才能进行。”
    他说得义正言辞,就差自己点头称赞了。
    男孩略微皱眉,盯着酒碗看了良久,又扭头看向了一旁的芷千诚。
    也不知他是不是出于想求助于自己的心理,视线相触之后,男孩竟然从嘴角处扯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
    芷千诚见后,稍微愣了一会儿。
    “这个人……”他在心中暗道,“好像在哪里……”
    “哎,阿鸣啊,这酒可不比其他,它有点甜味,要不然怎么能叫果酒呢?”说着,少年也看向了芷千诚。
    从动机上判断,少年似乎是想让芷千诚帮他解释一下这种酒的说法。
    芷千诚只延迟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便点头道:“是的,这位客官,我家这‘百果酒’是以百种果精酿造,辣而不辛,过喉甘甜,入腑温润。纵是酒量不济者,小饮数碗也不至于酣醉。”
    “听到了吧?哥也知道你年纪小,怕是还没怎么喝过酒。”少年闻言,笑着看向了男孩道,“不过这种酒就连女人都喝得了好几杯,阿鸣你就从这个入门,很快就能驰骋醉场了,毕竟你可是天赋异禀啊。你初入赌局便风生水起,日后必成大器,怎么能落得个闻酒退怯的木讷名头?”
    “唔……”男孩被少年一番话说得似是有些发窘,犹豫了半晌,还是端起酒碗。
    “哈哈~”少年轻轻地和他碰了碰杯,哈哈笑道,“少年人,不沾酒色,何以洗铅华?”
    说完,他便“咕嘟咕嘟”的把碗中的酒一口闷了。
    无奈,男孩微微叹了口气,将酒碗凑到嘴边,小口抿了起来。
    因为这世界上还没产生“脱糖”的专业设备,所以这“百果酒”也确实是一种小孩子也能接受的甜酒。男孩抿了两口发觉没什么异常,便学着少年的模样,张开嘴一口将它灌了下去。
    然后。
    “呃……”甜到发烫的流体刚下肚,男孩的身子便像是失了重心一般,左右摇晃了起来,“怎么……回事……”
    下一秒,他的小脸便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绯红。
    “噗……”少年见了,笑骂道,“你这后生心还挺高,哥哥我喝了那么多年才敢如此豪饮,你倒好,还没适应新酒便一口下肚,要不是你……嗯……身子骨哪能受得了?”
    男孩这会儿已经没有回答的余地了,他眼睛里旋转着一连串的金星,就算立即一头倒下去也不奇怪。
    少年打量了一番男孩的状态,便看向了芷千诚道:“上个解酒的甜汤给他喝吧。再来几个小菜,我这兄弟不吃肥肉,你看着办吧。”
    “好的,您稍等。”芷千诚点点头。
    退回后厨时,他刚好遇见了下楼的景海。
    “怎么样?自己没事吧?”景海笑着问道。
    “嗯。”
    “我这边忙完了,”景海也走进了厨房中问,“你那桌要什么?”
    “解酒的甜汤,不吃肥肉。”芷千诚答道。
    景海听了,往厨房里喊了一句问:“几位叔,要进锅的是什么东西?”
    紧接着,厨房里便传回了诸如“糖浇骨肉”、“香笋扣肉”之类的菜名。
    “那就各加一份,成吧?”景海扭头看向了芷千诚,问。
    这些菜品的名称芷千诚还没怎么认全,因此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好在客人的要求也不苛刻,跟厨子们交代了一下后,两人便侯在了厨房和大堂之间的位置待机了起来。
    天色已近黄昏,估计马上就要来一大波客人,芷千诚立在厨房门边,注视着前门,静候着遵循起了从前辈那里学来的“不成文准则”。
    其二,尽可能让自己在往返于食桌和厨房的间隔中得到休息。店里的伙计分工没那么明确,除了芷千诚和景海外,就只剩下两个中年大汉。他们一般负责残羹的收拾和地面的清洁,偶尔也会客串一下跑堂。
    换句话说,真正到了饭点,这些员工基本上是没休息时间的。
    而小二的工作,又不是单凭速度就能做好的。所以,忙里偷闲是他们这些凡人能细水长流的唯一方法。
    不多时,热乎乎的菜肴便出了锅,两人各拿起了一个托盘食桌上送起了菜。
    “我说阿鸣,”接近饭桌之时,芷千诚又听到了少年对男孩的打趣声,“你不会真的是第一次喝酒吧?”
    “……嗯。”男孩将双臂叠在桌沿,竭力稳住了身姿。
    少年正欲再说,视线一瞥却看到了芷千诚,当即开口道:“好了,吃的来了。”
    说着,他朝芷千诚招了招手。
    “吃点东西就不会这么难受了,你是因为空着肚子喝酒,才反应这么激烈的。”少年哈哈笑着说。
    闻言,芷千诚快步赶到了饭桌旁,搁下托盘,将菜品一一呈了上去。
    “等等,小二哥。”上完菜正想离开的芷千诚,却被少年出言叫住了,“这俩菜叫啥呀,你也不介绍下。”
    芷千诚动作一顿,即刻转身道:“这是……‘橙瓜汤’,能给这位客官解解酒;这个是……我店的招牌之一,‘醋点清鱼’,二位客官请慢用。”
    “清鱼?”少年听了芷千诚的解说,拿起木叉戳了戳那条躺在瓷盘中的咸鱼,“哦……蒸出来的。”
    识别出了菜品的烹饪手法,少年便试吃了一口。
    “嗯……”他点点头,笑着看向了芷千诚道,“味道挺好的。”
    然后,少年立即挥动木叉将连在鱼骨上的肉都戳了下来。剔完大根的鱼刺后,才连同菜盘一起推到了男孩的面前。
    “快吃点吧阿鸣,不然真的要醉了。”少年说道,“哦对了,你可能忘了一件事。因为哥的钱大部分都输给了你,如今已是身无分文了,所以这顿得你请。”
    男孩没接话,只是有气无力地拿起了餐具。
    “别做出这种表情啊,”少年拿过一只空碗,盛出了一碗橙瓜汤放在男孩面前,“像你这么厉害的,以后还得带着哥哥我通杀虚业城里的赌场呢,怎么能像个娘们儿一样露出这种苦巴巴的表情呢?”
    “……哦。”男孩应了一声。双手端起碗来贴在唇边,小口小口地抿起了这碗甜汤。
    少年见他这幅模样,顿时哑然失笑。随即拿过酒壶自斟了一碗,也小口自饮了起来。
    瞅着俩人似是没什么吩咐,芷千诚早就回到了厨房门口待机去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不来?”望着店门外逐渐稀疏下来的往来人群,芷千诚忍不住暗自琢磨了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稍显空旷的厅堂中没一会儿就坐满了。但闻这饭馆儿中吆喝声源源不断,芷千诚再也挤不出什么休息时间了,就连那两位中年大叔也开始奔波往返于厨房和饭桌之间。
    终于,等黄昏暗淡到没有边际之时,芷千诚总算是在店门的方向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一位身着黑衣的小女孩儿,正搀扶着另一位个头与她相仿的男孩缓步迈了进来。
    “哟,二位客……”景海远远地看到这一幕,立即迎上前来招呼道。
    “——海哥。”不料,芷千诚却是按住了他的肩膀打断了他。
    “千诚?”景海有些不明所以。
    “这二位……我来吧。”芷千诚道,“……海哥你跑了这么久,先擦擦汗吧。”
    听了芷千诚的话,景海一时还没能反应过来。
    “没关系的海哥,”芷千诚想了想,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我自己没事的。”
    直到看到他脸上那生疏的笑,景海才恍然回神。他点点头,笑道:“嗯,那就交给你了,千诚。”
    “放心吧。”芷千诚挥了挥手,往店门的方向走了过去。
    成功截下了这波客人,芷千诚暗自吁了口气。
    自打那小女孩越过门槛之时,两只灰色的眸子便四处打量了起来。直到她看见芷千诚从柜台后方走了出来后,她的视线才停止了移动。
    “二位客官,”芷千诚迎了上去道,“用餐吗?”
    说话之际,他瞥了眼小女孩肩上驾着的男孩。
    这小男孩的脸上此刻正染着几缕病色,闭着双眼,好像是睡着了一样。
    芷千诚微微眯了眯眼,又道:“楼上请吧,二位客官。”
    小女孩闻言,即刻驾着身侧的男孩跟在了芷千诚身后上了楼。
    木骨石身的房子不讲究什么隔音效果,芷千诚稍微想了想,将二人带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前。
    “他怎么了。”推开门时,芷千诚甩甩手比了几个手势问道。
    小女孩似是没有看见他的动作,进屋之后,立即将男孩安置在了一旁的卧榻上,并用纤细的小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一脸担忧地观测着男孩的一颦一簇。
    芷千诚见了,侧耳倾听了一下旁边那间房的动静后,便闪身进了屋,关上了木门。
    黄鹂位于虚业城的西北角,而这个房间则位于整栋建筑的西北角。换句话说,除了正南的那一间包房之外,其余三方都是建筑死角。而相邻的那一间房,也已经被芷千诚确认了无人使用的事实。
    那么接下来……
    “他怎么了?”这次,芷千诚直接开了口。
    “生病了……”小女孩没有回头,细声答道。
    “生……生病?”芷千诚皱眉,旋即快步走到了床边道,“我看看。”
    小女孩显然不太相信他,完全没有让开的意思。
    躺倒床上后,男孩眨巴了几下迷离的双眼,看清了四周的情况后,便喃喃念出了一个发音:“……芷千诚……”“哥哥!”小女孩见了,即刻凑到了男孩的脸旁。
    “没事……别担心,”男孩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随即对芷千诚说道,“今天出了点小事,耽误了点时间……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你……”芷千诚再次眯起眼,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男孩的神色道,“这是……发烧了?”
    “可能吧……”男孩轻咳了两声,“不过应该没什么……”
    “——怎么可能?”芷千诚道,“你又不是凡人,怎么还会得这些凡人才会得的病?”
    男孩闻言一愣。
    接着,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也……”沉默了良久,男孩才说道,“不清楚。不过这种感觉……应该就是发低烧吧。疲乏无力,冷汗不止……”
    “有吃药吗?”芷千诚问。
    “没有,”男孩回答,“今天刚恶化成这样的,我也没想到真的会变成这样……”
    “啧。”芷千诚咂咂嘴,“我去给你抓点药吧?这虽然不算什么大病,不过我听萱问道说,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会伤到大脑。”
    男孩听后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会儿说:“……嗯,那就麻烦你了。”
    “不过,”芷千诚张了张嘴,“我现在……不一定能出的去。店里太忙,我一下楼估计就走不开了。”
    “我去买。”这时,一旁的小女孩抢言道。
    “……也行。”芷千诚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了几枚硬币道,“出门往南走,经过三个路口后左转往东,就在这条街上,店名叫‘书草庭’。如果可以的话,顺便把大夫也请过来吧——也不知道这点钱够不够。”
    “没关系,”这会儿,男孩借着小女孩的搀扶已经坐起了身,“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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