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席月茗》第66章

    能够仅凭一己之力发现并正视自身的错误,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
    大概在一千多年前,人们第一次质疑起了自身的“起源”。
    因为当时的社会结构相对稳定,吃饱了没事干的人类这才产生了一系列“哲学”思考。
    这些思考演变为“科学”所花费的时间也没多久,一两代人的岁月,他们便摸索到了存在的本质。
    按照当时的“科学家”们对生命的理解,他们认为构成人体的只是数种非常基础的单位。而这些单位不仅可以构成人体,也可以构成别的东西——或者说,世界上的一切存在都是由那些基础单位构成的。只是构成不同的物体,需要不同的基础单位。而即便基础单位是相同的,也会因为排列或是比例上的不同,构成不同的存在。
    讲道理的话,这个世界的科学家们能只用这点时间就总结出这种描述,简直就像是开了挂一样厉害。
    但归根结底,科学家们的进展能如此神速,也只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灵韵”这种神奇的存在。
    灵韵作为这个世界模因的核心,不仅能够让人们不借助器材就观测到更为微观的世界,也可以填补实缺,使人们可以完整地理解事物的面貌。
    只可惜,面貌指的并不是全貌。
    作为一种几近万能的能量,灵韵确实非常的方便,不知在人类的发展过程中帮他们少走了多少弯路。
    但,太过方便,也不是一件好事。
    历史的进程,如车轮一般徐缓稳健。饶是它不可逆转,却也留下了给后人辨识的车辙。
    在文明的进化历程上,这个世界也出现过“机械化工业”的雏形。
    之所以只是雏形,是因为这种研究在这个世界仅仅算是“野路子”。
    就像……大家都很熟悉的那个被苹果砸了头的科学家一样,他会钻研科学,只是为了证明“上帝”的存在。而这些由辟径野路出发的科学家们,也只是为了能更深刻地了解灵韵的微妙,才对机械工程稍微上了点心。
    可是,他们实在是提不起劲呀。
    草草做出了一些简略的器械后他们便发现,这些东西的效率和结构质量都远非经由灵韵加持的“灵器”实用。
    所以工业革命你们是别想了,这些研究对他们来讲,只是帮助他们理解灵韵的一种方法。
    既然机械能做到的,灵器都能做到,而且还做能得更好,那还费个啥劲儿?
    可也就像之前说过的那样,正因为灵韵实在是太方便了,才会把他们困在一个死胡同之中。
    当灵韵能够轻易地帮他们改善生活质量之后,摆在人类面前的问题就只剩下了一个。
    寿命。
    他们没办法理解这种东西的存在。
    为什么生命的尽头是死亡呢?
    为什么世间万物都是向死而生呢?
    针对这些自它们出现就一直遗留在历史文献中的好奇,世界上曾出现过一个学派。
    这个学派曾留给了世人一个非常经典的问题。
    翻译一下,这个问题就是在问,“既然肉身的微妙本质上和诸如石头空气之类的东西没有区别,那么按照这个思路,只要个体不发生破损,不就代表着能够永远存在了吗?”
    提出这个问题的,是一个德高望重、苍髯皓首的老学者。
    可惜,提出问题后没几年,他老人家就驾鹤西去了。
    不过也正因为他的这个问题,才让后世的修武者们在潜移默化之中明确了他们的最终目的。
    也就是,“永生”。
    但是,世间的大多数修武者都不知道,这个老学者留下的问题,其实是有下一步进展的。
    当由那个老学者拉入坑的一群小年轻们也都一个二个到了胡子老长的年龄时,这个问题便有了新的突破。
    只不过……说是“突破”,不如说更像是迫于无奈的妥协。
    他们仅是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神态,逼迫着自己接受了自己的无知和弱小。重新找回了对生命奥妙的敬畏,并对自己的继承人传达了这样一条他们找不到质疑路径的信息:
    人的肉身,是会从内部被迫发生破损的。
    关键词是“内部”以及“被迫”。
    前一个词意味着,无法得心应手的控制自己全部身体的人,甚至连身体发生破损的时间和原因都没办法轻易地获知。
    后一个词则意味着,即便能做到上一条,你也得弄清楚让身体产生破损的“力量”是从哪儿来的,性质如何,才能想出阻止它的办法。
    无奈的是,无论是修为多么高深的人,也没办法把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力染指到“基础单位”的层面上。
    这个结论仅由他们的亲传一代一代传下来,从未告知于世人过。
    他们仿佛听到了灵韵正无时无刻对他们说着:“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时间久了,他们也就接受了一生中最大、也是最后一个需要面对的敌人,只能是“衰老”的这个事实。
    而最令他们感到无力的是,“衰老”这个敌人自自己的肉身诞生开始,就会一直伴在自己左右。
    直至大限抵至,毫不留情地夺去自己的生命……
    ……
    哎,说得这么危言耸听,其实换一种大家熟悉的方法描述,这个敌人就是新陈代谢嘛。
    DNA这玩意儿的分裂次数是有上限的,达到某个程度它就分裂不了了。
    可这也不能怪它啊。
    有钱的时候自然是可以乐善好施,可人家不是把钱全给出去了吗?
    人家辛辛苦苦的为你保持细胞的活力,时刻给你更新身体组织,还不停地从死掉的细胞身上吸取教训,增强你身体对同类伤害的免疫能力——可以讲,啥脏活儿累活儿人家都替你干了,到头来还被你当成头号大敌,我要是它我就不干了,连辞呈都不写。世界那么大,我为啥非得跟着你受气?
    ——所以说啊,人类能够仅凭一己之力发现并正视自身的错误,是一件非常非常难得的事。
    十三就做到了这么一件非常难得的事。
    自那天和十六交代好事情之后,他便在照顾十七和工作之余,着手进行了自己的“研究”。
    而之所以会去做学问的原因,正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自己的错误。
    或者说是,自己之前的错误倾向。
    会产生这个错误倾向的原因,还得追溯到几个月前。自从十三能够把回忆起来的东西和这个世界关联起来的时候开始,他就对这些知识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不可避免的,十三的这份“信任”之中,有一点对本土文化的排异。
    换句话讲,那个信任科学的他,对于“灵韵”的态度一直都不怎么明朗。
    即便是面对着这种一点都不科学的东西,他还是极力以科学的角度去理解。
    直到十七受了伤,他才恍然回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缺点。
    这种错误的倾向带来的后果,往小了说,只是吃点亏。
    可往大了说,这种固步自封,不思进取,自认天下无敌的迷之自信,早晚得被人吊着打。
    因为主导权一直都在“自己”身上,他是君主,知识储备仅是臣子。所以即便确实有一小部分臣子认为他理应广招贤士,入乡随俗,但这些谏言也都在繁琐的日程,以及其他臣子拍着胸脯吹的牛逼中被淹没了。
    十三这个君主闭关锁国了这么久,估计那些谏言被淹没了的臣子们也早料到了这一天。
    就像上一话说过的那样,一旦牵扯到十七,十三就会视原则为粪土,一次又一次地刷新自己的下限。
    所以有些着急的他,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跟师弟师妹们确认好了他们剩余的所有将心值。然后亲自去了一趟书阁,在租书先生的指导之下,记下了一份长长的清单,把它们拆成了好几份交给了师弟师妹们。
    清单上陈列的“书”名大多都是论文,涉及的全都是习武一途的基础,因此租赁费要比武学心法或是与之配套的讲义便宜很多。
    可即便如此,十三还是把师弟师妹们的将心值给花光了。
    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花了三十多个小时奋笔疾书地誊写了一遍,他又把这些论文还给了师弟师妹们,并叮嘱了一下让他们按时还回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怎么有趣了。
    至少对于刚开始接触这些知识的十三来说,是这样的。
    他不像其他同门那样,有资格去听阁中先生的说法。严格来讲,他对于习武一途也只是个躲在门外偷听的门外汉水平而已。所以仅是弄清楚这些论文上的书面语和专业词汇,就花了他不少的时间。
    而弄明白了之后,他还要从逻辑上把它们串联起来,并由浅入深地记录下来。
    看到这,大家可能已经猜到他想干啥了。
    没错,十三试图写一本教科书。
    好在他脑中的知识提供的辅佐非常全面,只要他想做,总归是做得到的。
    着手开始写教科书的时候,他也没有太注意自己的翻译腔——或者说,按照十三的打算,他的这本教科书只会给十七,以及自己的师弟师妹们看。
    只不过让十三觉得有些意外的是,随着自己的学习,他发现“灵韵”这玩意儿确实非常的神奇。也因此燃起了他浓厚的兴趣,不知疲倦地反复揣摩,试着去理解,并把它们用十七也能勉强看明白的句子记录了下来。
    结果他这一动笔,就根本停不下来。
    气温尚未回转,随着风声拂过窗头的声响越来越大,夜色也完整地洒了下来。
    借着烛光往屋内看去,十三此时正坐在案前握着笔。时而皱眉深思,时而挥笔沙沙地在纸上书写着什么。
    十七则趴在案边,静静地看着哥哥。温暖的光亮打在哥哥的侧颜上,使十三看上去像是蒙在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之下那般。十七一时看出了神,竟忽略了早就开始抱怨起来的肚子。
    算上今天,十七已经在十三这里住了一周了。十三显然是用上了对待病患的态度,起先两天不仅没有让她下床的意思,还从头到脚包了她的衣食住行。哪怕是吃饭的时候,都不让她亲自动手拿餐具。
    感受着哥哥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十七自然是非常开心……这一点从她经常在床上打滚就能看出来。
    可是,开心归开心。十七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
    她睡觉的时候,哥哥在写;她睡醒的时候,哥哥还在写。
    虽然哥哥写东西时的表情很好看,但十七却不知为何根本就没办法压下心中的忧虑。只不过她又总觉得哥哥是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一点儿也不想打扰他。
    长这么大,十七第一次这么纠结。
    勉强说来,这也算是十三没能注意到的一个新毛病。
    自他确认了“自己即便不怎么睡觉也能维持精神饱满”的这个事实后,他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利用起了自己的这个长处。
    这些天来,十三每天睡觉的时间都只有两三个小时左右。
    除去给十七讲故事,以及处理中间人事务的时间之外,他把剩下的所有时间全都投在了这本“教科书”的编撰上。
    年轻人嘛,精力旺盛得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正当十七被自己肚子里的埋怨声牵回了思绪,刚想开口提醒哥哥休息一下时,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敲门声中,满是门板兄吐血的声音。
    ——是的,这都十多天了,野木春还是没派人把门板送来,也不知道他们在忙活些啥。
    “……谁啊?”被打断了沉思的十三皱了皱眉,瞥向声源的方向小声嘀咕道。没一会儿,门板兄便不敌贼寇的穷追猛打,喷了口鲜血直勾勾地摔在了地上,再一次含恨而终。
    “十三!”紧接着,这声饱含幽怨的嗔怪便落入了十三耳中。
    他听后猛地一个激灵。
    不等十三开门出去迎客,他卧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席月茗这小姑娘两眼噙着些许晶莹,连声招呼都没打就闯了进来。
    “呃……”十三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问道,“你怎么了吗……席小姐……”
    “你这几天究竟在干嘛啊!”席月茗一听,脸上的委屈立即翻了倍。
    美目中的晶莹连连闪动,好像一眨眼就会让语气中的呜咽倾泻出来一样。
    “我……”见她情绪如此激动,十三赶忙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说,“我没做什么啊,你到底怎么了啊?”
    “你!”席月茗闻言,身躯立即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阵。
    余韵尚未散尽,鼻息就已经错乱了起来。
    “糟了……她好像是在生气。”刚堆出笑容的十三心头一跳,暗忖道。
    “你这个……可恶的坏蛋!”席月茗攒了会儿怒气后,便快步逼到了十三面前,双手其上抓紧了十三前襟的衣服,似是想把他提起来那般,以俯瞰的角度逼视着他呵斥道,“到底有没有把小雪的事放在心上!?”
    “啊?”十三闻言一愣,有些纳闷地问道,“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我为什么会问这个!?”席月茗攥紧了十三的衣襟,又逼近了一点道,“你知道那个混蛋现在在干什么吗!?”
    “哪……哪个混蛋啊?”
    “山清凌!”
    “哦,他啊。”十三打了个哈哈道,“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他现在……”
    ——叮铃铃。
    “放手。”
    怒气还没能全部宣泄出来,席月茗便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脖颈似是被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地扼了起来。
    “你……”席月茗转过了视线,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一旁神色冷淡的十七。
    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我就不废话了,你们也能想象到。
    “我,不会再说,第二遍。”话间,十七又加大了些许拇指上的力道。
    要不是念在两人是旧识,以及哥哥总是会叮嘱自己要试着去接受并理解这些“旧识”,十七连第二句话都不会说。
    “别动手!”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兀,十三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赶忙看向了十七说道,“……把手松开。”
    因为席月茗没松开十三,所以十七也没松开席月茗。
    “听哥哥话,乖~”稍微感受了一下这种直逼零度的气氛,十三赶忙再次柔声哄道,“哥哥不会有事的,这次是真的,相信我。”
    两个女孩儿四目相对,仿佛视线相触的中点传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一般,谁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席月茗这个平时被十七瞪一眼就能吓得半天不敢吱声的少女,这会儿竟像是忘记害怕了一样,面对处于“威慑模式”的十七时,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不仅如此,单从气势上来说,她和十七一时之间居然还是个平分秋色、难分高下的程度。
    见寻常嘴炮这会儿已经不顶用了,十三当即急中生智,捂着胸口道:“哎呦疼疼疼疼疼……”
    听他一言,两位女孩儿几乎是同一时间撤回了针锋相对的视线,继而换上了不同程度的担忧看向了十三。
    十三瞅准时机,赶忙挣脱开了席月茗的手,一把搂过十七将她抱在了怀中,紧紧地锁住了她的行动。
    “哥哥,”十七对哥哥的行为完全没有疑问的意思,只是一脸急切地抬头看着十三,询问道,“你、你有没有事?”
    “呃……没没没,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十三拍了拍十七的后背,安慰了两句后,又看向了席月茗苦笑着说道,“不好意思,席小姐。还请你能在我妹妹面前给我留点面子,我毕竟是个当哥哥的……”
    出于想把气氛歪回来的心态,他特意用一句自认挺幽默的话一笔带过了刚刚的事。
    可事实证明,破镜难以重圆,十三也没本事一口奶好如今的气氛了。
    只见刚刚那个还能正视十七的勇敢少女,这会儿却已经无声地流出了两行清泪。
    嘶……我这么一讲,好像十七是个多可怕的怪物一样。
    不行不行,重来。
    只见,刚刚那个面对着死期逼近也无所动容的勇敢少女,这会儿却……
    啧,这么说的话,好像十七是个一言不合就想把人家给宰了的熊孩子一样。
    哎呀好烦啊,就这样吧,反正又不是重点。
    重点是,席月茗突然就哭了。
    十三倒不是那种见不得妹子哭的人,但真正见到了,多少还是会想办法哄一哄的。
    “席小姐,”他努力挤出了微笑道,“发生了什么,跟我说说吧。”
    “呜……”刚听到十三的话,席月茗就放开声大哭了起来,“你们两个……小坏蛋!就知道欺负我……呜哇哇……”
    她哭得那叫一个悲痛欲绝,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几秒钟的时间就变成了个泪人儿,可把十三给难为坏了。
    没办法,谁让他的哄妹术只对十七一个人有效呢?
    听她哭了一会儿,十三只好擅自脑补了一下席月茗此行的原因。
    “席小姐,”十三轻声问道,“是不是你……或是白小姐见到了什么事?”
    席月茗听了,霎时哭得更伤心了,哽咽着说道:“那……那个混蛋!居然当着……当着小雪的面和别的、别的女孩子说笑!”
    十三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问道:“这是你亲眼所见吗?席小姐。”
    “我和小雪都看到了!”席月茗听到十三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顿时气得不行。在她印象中,十三应该是……
    应该是一个和自己一样,不忍心见到其他人受伤的人才对。
    明明……明明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为什么他在听到了这件事后会是这种反应?
    席月茗越想越气,甚至还跺了跺脚。
    不料,十三却只是摸了摸唇角,沉思了一会儿后在嘴中喃喃道:“这么看来,B路线的第一阶段也算是勉强完成了。”
    “什么……什么路线的第一阶段?”席月茗闻言一愣。
    “啊?就是帮助白小姐和山公子复合的事情啊。”十三故意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道。
    “你……”听了十三的话,席月茗一时连哭都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放心吧,席小姐。”十三微微一笑,“我没有忘记白小姐的事情。既然答应了,我一定会尽自己所能的去帮助她的。只不过,最近我有些忙,抽不出时间去跟你汇报进程,这才让你担心了这么久,不好意思。”
    席月茗被这段话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良久才整理好了思绪问道:“你是说……这也在你的‘计划’中?”
    “……嗯,”十三沉吟了一阵,点头道,“既然跟你汇报了,那我也要提醒你一下:这个计划,千万不能让白小姐知道。不管是身为策划的我,还是计划本身。”
    “哦……哦。”席月茗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好了,别哭了。”十三抬起手,在自己的下眼睑处做了个擦拭的动作道,“你看看你,眼睛都哭肿了。”
    就目测来看,席月茗应该是在来找他之前就已经哭过一次了。
    “呜……可是……”席月茗垂下了眼皮,用一种黯然的表情喃喃念道,“小雪她……真的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个……也没办法啊。”十三叹了口气,“她真的是很爱山公子。老实说,连我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明明山公子对待她的态度是那样的,可她却……”
    “那、那个人只是很会说甜言蜜语而已!”席月茗愤愤道,“其实一开始小雪是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的,只是被家人逼迫着嫁给了他……那个人倒也没有让小雪跟他……跟他同住,只是对小雪说他愿意等……愿意等到小雪接受他……愿意等到小雪长大,再和小雪以……夫、夫妻之礼……相待……”
    虽说席月茗一开始是一种满是愤慨的语气,但说到最后,她也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压下了声响。
    十三听后,却只是抽了抽嘴角。
    他忍住了已经到了嘴边儿的无奈道:“席小姐,山公子毕竟是白小姐心仪的对象,你这样说他……不太好吧?”
    “可、可是!”席月茗抬起头,“他……他就是不好嘛!他骗了小雪,我……我怕小雪再受到他的伤害嘛!”
    “所以……你是不希望白小姐再和山公子在一起了吗?”十三问道。
    “我——”席月茗张了张嘴,“我……我也……不太清楚……”
    她随即露出了很是苦恼的表情。
    “我知道,小雪很爱他……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小雪爱他,我当然想帮助小雪和有情人成眷属。”席月茗耷拉着眼皮道,“只是……只是……那个人可坏了!明明是能看到小雪的,却还是跟身边的女孩儿有说有笑的,这让我怎么放心把小雪交给他嘛!”
    “哈啊……”十三苦笑道,“席小姐,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爱听,但如果你知道白小姐为什么会这么爱山公子的话……你说不定也会爱上他的。”
    席月茗闻言睁大了眼睛,惊声道:“怎、怎么可能!?”
    “大致意思是这样。”十三摆了摆手,示意席月茗不要误会,“如果你理解了白小姐对山公子的感情,不就意味着,你了解了山公子吸引白小姐的地方了吗?白小姐是女孩儿,肯定会对吸引女孩儿的魅力感兴趣……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吧?”
    席月茗皱了皱眉道:“……可、可是……那个人曾经是怎么对小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能看着小雪她……”
    她没有把话说完,想必是听了十三的两句话后,瞬间弄明白了自己的真正意图。
    经过这阵子的了解,席月茗对山清凌这个人的态度逐渐变成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她根本就不希望小雪继续喜欢他,更何况是和他复合了。
    如果在动机上出了岔子,那么会导致自己碌碌无为的原因,也就不完全是“能力不足”了。
    “席小姐,”十三见她突然沉默了下来,稍显无奈地摇头道,“不能因为你讨厌山公子,就剥夺了白小姐喜欢他的权利啊。你想想看,要是你以后生了个女儿,她喜欢上了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你也要阻碍她吗?这和你平时看的话本故事里的父母不也没区别吗?”
    严格来讲,席月茗是个郡主,而“郡主梦”和“公主梦”也差不到哪里去。
    代入小说主角的时候,她当然是不太喜欢阻碍两人恋爱的那些长辈,心里埋怨着“要不是你们我的主角会受到这么大的伤害嘛!?”。
    被十三这么一偷换概念,席月茗虽然觉得他说得不对,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反驳的说辞。
    “可是……可是……”支支吾吾地纠结了一会儿,她便突然红着小脸炸了毛,“你这个家伙!为什么老是帮着那个人说话!?你知不知道,那个人讨厌死了!”
    “哈哈哈……”十三无力地笑了两声,“我也不是帮着山公子说话,我只是……”
    十三只是不想让事态变得更复杂而已。
    这是他在经过取舍之后做出的决定,当然,他也曾为此狠狠地骂了自己一顿。不过骂归骂,十三倒也没被正义感冲昏了头脑。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也知道仅凭自己的话,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有限。
    十三的主线任务只有一条,就是保护十七。
    除此之外,全都是可以放弃的支线。
    所以,他才翻出了一种名为“溺爱”的长辈心理,也不管山清凌的人品究竟怎么样,只要白映雪想要,他就按照这个小女孩儿的期待为她着手安排了下去。
    至于最终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说不在乎,那肯定也是骗人的。
    十三现在,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而已。
    但,他会说服自己,接受自己的无能,以及戴在自己头上的恶名,或是他人的不齿。
    反正不会去怪十七就对了。
    “你这还叫没帮他说话!?”见十三只是干笑着沉默,席月茗气呼呼地质问道。
    十三听后,也只是维持着脸上稍显尴尬的笑容,没再开口。
    席月茗看着这小毛孩儿的样子,只觉得突然有些喘不过来气。
    终于,当脑中的混乱达到一个临界值后,席月茗双眸一红,再次挤出了几滴眼泪。
    这次,她没有哭出声。
    可能……席月茗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了。
    当自己的意图被眼前这个小屁孩儿“拆穿”了之后,自己只是恼羞成怒了而已。
    自己只是不想承认,自己想要帮助小雪的,和小雪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
    席月茗不愿意承认自己又一次把自己的“善良”强加到了别人身上。
    所以她选择了无理取闹。
    可惜,她到底还是察觉到了。
    这次的她,没有哭出声的底气。
    十三见了,抬起手揉了揉额前道:“席月茗,你听我说。你是要帮助别人的人,在这个地方——将心阁——你是比白映雪强大的人,明白吗?单就这件事来说,她才是需要帮助的那个人。请你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只有冷静下来,才能想到办法帮助她。”
    席月茗没说话,只是红着眼睛紧盯着十三。
    “至于……我究竟在干什么。”十三叹了口气道,“具体的步骤,我还不能告诉你,只能奢求你的信任。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会尽自己所能地去帮助白小姐的。”
    席月茗吸了吸鼻子。
    “但是,仅凭我自己是不够的,席小姐。”十三向席月茗伸出了手道,“我也需要你的帮助,才能让这个计划能够符合我预想地进行下去。”
    十七看着哥哥伸出的手,突然皱了皱眉。
    “如果连你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只会让白小姐心里变得更加不安,哪怕是装模作样,你也要在她面前努力表现出稳重可靠的一面。”说到这,十三露出了个温柔的笑容道,“就算明知道是在骗她,你也要对她说‘别担心,一切都会没事的’,明白吗?这是你……身为一个年长者的义务。”
    听完了十三的话,席月茗突然低下了头。
    再来,当她不受控制地打了几个冷颤后,便小声抽泣了起来。
    “我……”席月茗泣不成声道,“今天、今天早上,小花对我笑了……从我把她带到、带到将心阁开始,她就一直、一直傻愣着……别说、别说笑容,她连话都没说过一次……今天……她却跟我说……‘别担心我啦,我没事的,席小姐’……可、可是她笑的……笑的时候,眼睛是和小雪一样的……”
    说到这,席月茗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她们的眼睛……明明、明明那么好看,却连……连一点精神都看不到……”席月茗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道,“我觉得、觉得自己好没用……根本就没有帮到她们……”
    听着眼前这个善良的少女吐露心声,十三忍不住又扶了扶额。
    可能是因为今天哭了太多次的缘故,席月茗哭着哭着,呼吸便变得愈发错乱了起来。
    十三见势不妙,左想右想,只好给十七使了个眼色,双手临空快速比划了几下,示意十七过去安慰安慰她。
    十七看到哥哥的吩咐后,慎重地点了点头,走到了席月茗身旁,张开双臂,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别哭了,席小姐。”因为席月茗比十七高,十七这会儿不太方便去摸她的脑袋,只能轻轻地拍拍她的背,沉声道,“哥哥一定会做到的。”
    因为十七声线比较细的缘故,一旦沉声讲话,就显得特别温柔。
    所以这段温柔的发音,轻而易举地就命中了席月茗的要害。
    于是,她也颤颤悠悠地抬起了双臂,紧紧地把十七抱在了怀中。
    真正放开了声哭了一会儿后,席月茗也找到了直面自己的勇气,一边抽泣着一边致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十三见了,仅是无声地笑了笑。
    看到这,可能大家还有些迷,纳闷着这位大小姐的情绪是如何过渡的。
    例如:诶?怎么回事儿?刚刚不是还被十七威胁到了生命吗!怎么一听十七的萌音就沦陷了啊!?
    讲道理,这种时候,还是得我亲自出马啊。
    这个事儿呢,说复杂也不复杂,但是说简单吧……它又能凑很多字数。
    我这么负责任,肯定不会干凑字数这种不厚道的事啊,就尽量简略地给大家过一下上下文吧。
    今天席月茗受到的打击不小,从结果上讲,席月茗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感觉。
    按照顺序来说的话,就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茉花那双目无神的笑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看到了山清凌“偷吃”的白映雪。
    附带一提,今天的白映雪,即便是见到了丈夫和别的女人有说有笑的场景,也没有哭——至少在席月茗面前没哭。至于她有没有一个人偷偷地哭,这个我也不知道。而会导致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原因,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席月茗仅是空有一腔善良,却没有具体实施的行动力……或者说是智慧。
    她很想找个人商量商量该怎么办,于是就擦干了眼泪来找十三。
    之所以来找十三,也不仅仅是因为她对十三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
    更多的,则是因为她是个凡人。
    她的烦恼,只是凡人的烦恼。
    而她的亲人,没有一个是凡人。
    关于席月茗是如何长大的,这个我们以后再谈。
    总之,她鼓不起勇气把这种事说给自己的母亲听。
    只能来找十三。
    在听了十三对白映雪事件的解释之后,她其实已经相信了他。可惜,他对山清凌实在是没什么好感。一想到如果能顺利发展下去的话,白映雪就会和山清凌在一起,她的心里就不停地为白映雪担心。
    讲真,原本茉花和白映雪两人的问题都不算太复杂,可席月茗硬是把它们拓展了一下,活生生地给自己变出来了两个问题。
    ——不管小花笑不笑,自己心里都会难受。那么自己究竟是希不希望她笑呢?
    ——不管帮不帮小雪,所得到的结局席月茗都不喜欢。那么自己究竟是想不想帮她呢?
    唉,你们也别怪我唠叨,在同一话里反反复复地重复一句话。
    可是人呐,能够仅凭一己之力发现并正视自身的错误,就已经是一件非常难得的事了。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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