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歌易水寒》第104章 失魂人遇失魂人

    星移斗轉,白如歌象是一個失了魂魄的幽靈,目光專注的望著南方,癡癡呆呆的往前走,逢山越嶺時,有樵農勞作,向她側目猜測,穿街走巷時,有官商娼婦朝她指點嘲諷,她目不斜視,無日無夜的走,往事一幕幕在眼前,仿佛就在此刻重現,又仿佛很遠很遠了。
    對面的山頭來了個人,遠遠的就可以看出窮困潦倒、衣襟爛縷,慢慢的走近了更是可見蓬頭垢面、目光呆滯,似乎嘴里還在念叨著什么,看到迎面而來的白如歌,象是見了鬼一樣定定的站住了,眼睛睜得圓,亂蓬蓬的胡須下,嘴角抽動,白如歌沒有看他,路邊的乞丐見得多了,驚異的目光也太多了,她沒有魂魄,自然不在乎周圍的一世,這乞丐卻站在了白如歌的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突然仰天大笑,笑聲很響,直透云霄。
    白如歌沒有停住腳步,只是淡漠的看了眼他,并沒有被這突然的笑聲而震住,繞過他繼續走路,這乞丐依然在笑,笑聲越來越大,笑得手舞足蹈,然后慢慢的,笑聲變了,似乎帶著一縷悲凄,聲音漸漸低下來,他慢慢低下頭,又臟又老的臉上掛滿了淚,糾結成亂麻的胡須一下一下的顫動。
    白如歌已經走遠,他卻突然又追上去,喊道:“白姑娘!”白如歌的心一抽,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一年前自己已然知道,有很多人認識自己,可是自己卻不認識他們,他們說,因為“白云”,可這兩個字象一把刀,只要想起或者被提起,就在象被割一樣,會很痛。
    老乞丐又喊道:“易夫人!”白如歌心中猛的一疼,幾乎要軟在地上,這個稱呼讓她想起那張面孔,新婚之夜敦厚的一吻,花園里的粗暴,馬背上溫柔的擁抱,還有那無情的一耳光,她忍不住抬手去摸臉,腫已消去,可是那臉上似乎仍然很痛,手指剛一觸及,便哆嗦著趕緊收回。
    老乞丐道:“易夫人,世事如夢,一年前的你我,皆料想不及有今日。”白如歌慢慢的轉過頭,看著老乞丐,那只頭顱花老得無可辨認,灰白的頭發和胡須亂成一團,象鳥窩一樣纏在頭上,臉上全是深深淺淺的皺褶,橫的豎的布滿了整張臉,一張眼睛渾濁深陷,白如歌突然也笑起來,笑得很冷:“劉繼初,你也有今日!”
    劉繼初見白如歌一眼就認出了自己,不知是惱怒還是羞愧,竟別過臉去,自嘲道:“不錯,我劉繼初也有今日,這便是報應。”白如歌顫聲冷笑:“報應!我白如歌深閨十八年,聽父母之命遠嫁,自幼熟讀《女誡》,一心相夫教子,憑什么給我這樣的下場?”
    劉繼初看著她,雙目空洞,唉聲道:“如今我也不抓你了,人這一生,富貴在天,功名與榮華不過是過眼云煙,天下無敵更是一場年少輕狂的夢,我游戲官場,混跡黑白兩道,聚斂財寶無數,到最后,不過是一顆被朝庭擺布的棋子,得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白如歌悲聲道:“我才是顆無知的棋子,從頭到尾都在被利用。”她突然想到爹爹,心中陡然跌落深淵,只怕,爹爹將所有媒婆推卻門外,唯獨對易水寒的提親十分滿意當即取婚,只怕也是早有準備的。
    劉繼初也不理她說些什么,自顧自道:“當日你父白云說我‘原是個聰明人,解散排天門卻是糊涂之舉’,我只道他指的是,不該在他隱退之時同時解散,教三師弟、五師弟識出破綻,如今我才明白,他這話,是指朝庭啊,俗話說,狡兔三窟,我卻棄散我多年聚集的手下,解散排天門,自以為入了朝庭之門,便可……唉,棋子,誰是誰的棋子!”
    劉繼初愴然一笑,一邊說一邊走:“你母親是我逼死的,如果不是我一路追擊,她可能不會死,孟小姐是無辜的,易江一家的慘劇也是我一手造成的罪孽,都是因為我的貪念,幾十條人命啊,一夜之間……我今日落到這個地步,也是咎由自取。”
    白如歌一把拉住他,問:“孟小姐,我的生身母親么?你告訴我,她是怎么死的?”劉繼初帶著憐憫的目光看著她,大笑道:“怎么死的?是被我逼死的!是被你的好爹爹親手殺死的!是因為生你而死的!你在一個血淋淋的家庭里長大,十八年來你都沒有聞到血腥味嗎?”
    白如歌象是被人用一把鋒利的尖刀狠狠的捅在心窩上,然后慢慢的轉動,痛得不能呼吸,她朋膝一軟,坐在地上,鬢角滑下一串汗珠,劉繼初眼中的憐憫越發濃得化不開,他搖著頭,冷笑道:“白云的死期也到了,他的雙手沾死鮮血,那些冤魂是不會放過他的,用不著我再橫插一手,他的下場也一定比我更慘,他這個十八年前的始作俑者,十八年后也會有報應!”
    他狂笑起來,笑得森然陰寒,原本明朗的天空立刻陰霾低沉,涼風嗖嗖。白如歌捂著胸口,坐在地上看著劉繼初踉踉蹌蹌的走遠,她慢慢的爬起來,突然發了瘋一樣,向遠方奔去。
    有人在背后喊道:“少夫人!”馬蹄聲噠噠傳來,一個家丁跳下馬站在白如歌面前,見她面容憔悴、衣裳臟亂、雙目失神、腰腹圓突,吃驚道:“少夫人,奴才終于找到您了,請您回府吧,大家都在找您。”少夫人落下淚來,咬著牙道:“把馬給我。”家丁一愣,不知她要做什么,白如歌已一把奪過馬,飛身跳上,揚鞭馳去。
    再一次來到辰州亂葬崗,這里依然是一片凄慘,白骨森然,白如歌下馬步入,尚未走到那墳前,就見有人遠遠的迎了上來,見了她,立時呆住不動,半晌喜得臉上開出一朵花來,疾奔過來,卟嗵跪在白如歌面前,道:“少夫人,屬下才清秋見過少夫人。”
    白如歌沒有說話,清秋,似乎地哪里聽說過,哦,想起來了,易水寒派他來此守候易先生的,他怎么還在這里?是一直沒有等到孟先生,還是孟先生已遭不測?她的心一緊,直愣愣的盯著清秋,清秋道:“屬下聽到府里送來的消息,說少夫人離開相州,下落不明,沒料到在這里見到少夫人,請允許屬下護送少夫人回府。”
    白如歌似乎沒有聽到他說什么,將他扶起來,問:“易先生呢?你見到他了嗎?”清秋一愣,很快回稟道:“回少夫人的話,屬下奉少爺之命一直守候在此,但是至今未見孟先生。”白如歌心中一涼,或許,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他是個殺手,可是不顧主人的命令放走自己,或許早在那時已然死了。她慢慢的掃向那座墳,很干凈,無一絲雜草,看來清秋是日日在此清理。
    白如歌目不轉睛的盯著這座墳,淚珠兒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而落,她慢慢的跪下來,朝著墳磕下頭,清秋從來不知道少爺讓他來等候的孟先生是誰,也從來不知道這墳里埋的是什么人物,更不知道這人與少爺少夫人是何關系,見少夫人下跪磕頭,也毫不猶豫的跪在后面,跟著磕頭。
    白如歌將頭垂在黃土上,她也不知道孟先生是誰,也不知道這墳里埋的是誰,但是她知道,孟先生和這墳里的人一定是她的親人,就憑劉繼初那一句“孟小姐”。淚眼中,恍惚又見孟先生,他在耳邊溫厚而又嚴肅的說道:“你聽好了,易水寒是個不錯的男人,不管他為何娶你,也不管他待你如何,你都要好好待他。”白如歌在心里哭道:“我還是不知道當年是怎樣的罪孽,可是從來不恨他,雖然我不能接受他殺了姑姑一家,可是我不恨他,不管他為什么娶我,不管他如何待我,我都不恨他,或許,真的是白家欠他太多。”
    清秋久久的跪著,不敢站起,也不敢勸止,見她那圓鼓鼓的肚子幾乎貼地,他是個不經人事的男子,實在忍不住,小心勸道:“請少夫人以肚子里的孩子為重,愛惜身體。”
    白如歌這才想起孩子蜷在腹中,慢悠悠回過神,站起身,幽幽道:“清秋,你若見著孟先生,代我轉告他,好生保重。”清秋道:“少夫人放心,屬下一定原話轉告。”白如歌又道:“還有一句話,請你轉告你家少爺,就說,白如歌已知道,白家欠他太多,請他好好照顧身體。”清秋一愣,他當然聽得這話中的意味,心中慌了,問:“少夫人要去哪里?屬下護送您。”
    白如歌搖搖頭,道:“我從何處來,再回何處去,我要知道為什么,為什么?”她搖搖晃晃的往前走,清秋白了臉跟在后面,白如歌突然厲聲喝道:“清秋,做你的事,不要跟著我。”翻身上馬,絕塵而去,清秋唬得一跳,不敢再跟上,看著她消失在視眼中,這才敢吹聲響哨,召來一個家丁,道:“快傳我口信,說少夫人騎馬往南而去。”那家丁一愣,立刻反應過來,應個聲,撒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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