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谪柳潇湘》第425章 风雪夜归

    夜晚彻底降临，大梅树下灯火辉煌，圣魔书生和姬幽兰一个欢喜一个忧，都在焦急等候吉时的到来。梅花做成的灯笼挂满梅枝，据说有九千九百九十个，不能更多了。
    相比之下，苏谪、白凝霜和吴丝丝三人眼前的梅树景况就凄凉得多。
    这是一棵白梅树，梅花是透明的冰晶，犹如一树的冰霜。树下坐着一个人，手拿一柄透明冰剑在削梅花。
    把梅花削成雪花。
    三人看了片刻，苏谪忍不住道：“杨兄弟，无穷无尽的梅花，要到何时才能全部削成雪花？”
    “而且这些梅花都是五瓣，为什么要把它们强行削成六瓣的雪花？”吴丝丝接着问。
    白凝霜道：“杨兄弟既有雅兴，我等不便打扰，但是挡在我们必经之路上，恐怕会让人误会。”
    削梅花的那人默不作声，连白凝霜说话他也充耳不闻。
    吴丝丝可不管：“杨圣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赶紧让开！”
    杨圣冰，梅村一个古怪人，至今未娶，整天喜欢削梅花。很多年前他曾是“思蜀”包子铺的常客，每天早上会在固定的时辰去吃数目固定的包子，十一个，恰好一笼多一个。
    他的习惯一度让苏谪很不爽，因为他多吃的那一个总要把另一笼包子拆散，那一笼剩余的九个包子就得同样散卖。苏谪不喜欢这样，可生意总得做，久而久之，他就厌烦了招呼脾气迥异的各类客人。
    后来“思蜀”包子铺取消堂食，杨圣冰再也没有理由去苏谪家，也再没有点过苏谪家的外卖，直到今天苏谪才又见到他。
    苏谪看着旁若无人的杨圣冰，又看看千疮百孔的冰梅树，暗想秦巨巨他们肯定是强闯过去的，既然如此，杨圣冰为何独自一人留下来？
    他要亲自拦住苏谪、白凝霜和吴丝丝？恐怕办不到。
    “杨兄弟，你坐镇的这道防线既已被破，其他人都返回大梅树，你为何不回？”苏谪还是先礼后兵。
    杨圣冰像个哑巴，此时晚风已起，他头顶的梅树由于刚才饱受摧残，无数的梅花碎片被风吹落，宛若一场隆冬的大雪。
    白凝霜指着大梅树的方向：“你看，大梅树多热闹，你何苦在这里？”
    杨圣冰依旧一声不吭。
    苏谪不耐烦，道：“呐，我敬你是个人物，以前嘛也经常照顾我们的生意，可此一时彼一时，你要再不让道，我们就要出手了！”
    听到苏谪的最后通牒，杨圣冰终于缓缓抬起头，他说的话同样古怪：“夏天会下雪么？”
    苏谪冷笑：“会，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他总不按套路来。
    杨圣冰盯着苏谪好片刻，低沉道：“你不相信，是因为你无所谓。”
    苏谪道：“不然呢？夏天会不会下雪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凝霜喜欢看雪，看冬天的雪就好。干嘛要期待夏天下雪？夏天的雪说不定还很难看。只有无福消受冬雪的人才会神往夏天的雪。”
    “再说，雪选择在夏天下，它一定不是什么正经雪。”吴丝丝道，“下得一点都不认真。”
    白凝霜点头表示赞同，修道者最忌无病呻吟故弄玄虚，最忌哗众取宠的浮夸，顺天应时方为正道。
    杨圣冰叹道：“夏天的雪起码能娱人，毕竟是件稀奇事。”
    苏谪摇头道：“何必要这样娱人，你又不是大娱乐家。”
    杨圣冰道：“此言极是，我只是很害怕，怎么只有我会在夏天看见雪。”
    苏谪道：“我不管你是春天看雪夏天看雪或是秋天看雪，现在，就现在，你是想拉我们陪你看雪，还是让我们过去，去大梅树看抢亲？”
    杨圣冰一边削雪花一边道：“我也想去看抢亲。”
    “大兄弟，那愣着干啥，赶紧走！”吴丝丝好气，“你在这能看到什么？”
    杨圣冰道：“我不想看秦巨巨抢亲，我想看……”
    “够了，”白凝霜道，“看来杨兄弟无意放行，我们只好得罪。”
    苏谪一想，是啊，跟杨圣冰磨这么久的嘴皮子，对方貌似不想和平让路，那还瞎扯作甚？！果然凝霜才是最明智的！
    “放着我来！”苏谪叫道，“逍遥游”已经施展开来，一条淡青色游鱼虚影浮现，同时有五条水龙浮现在青鱼四周，同时冲向杨圣冰。
    一道冰霜门户轰然砸在地上，梅花碎片堆积在门槛外，转眼间就积了一尺的雪。苏谪的五条水龙加上刀光劈在门上，震得雪花飘飘北风啸啸，却没能突破积雪的寒门。
    “雪掩重门！”白凝霜道，“小心！”
    “知道，谢娘子提醒！”苏谪哈哈一笑，手中水刀搅起波光翻腾，朦胧中一条昂首的龙形刀光扶摇而起，随即俯身下冲，披着漫天大雪！
    可是门后面的杨圣冰缓缓伸出冰剑，剑光气定神闲地延伸到漫天风雪中，恍若一根纤细的鱼竿，线是凄冷的风，钩是百转千回的雪。龙形刀光冲到门外五尺时被鱼钩咬住，不是它咬钩，而是被钩咬住，随后寒气逼人的冰剑往上一提，气势汹汹的刀光就被提着头甩到半空。
    “独钓寒江！”白凝霜又道，“小心！”
    连输两招，苏谪却不在意似的，脸上只有欢喜，叫道：“娘子莫方，我自有法子对付他！”
    谁方了！白凝霜瞪他。
    再来！一条水龙绕着苏谪遨游，一圈复一圈，门后的杨圣冰没有抢先出手的意思，直到水龙疯狂地盘旋九十九圈，正要朝一百圈冲刺，杨圣冰忽地一剑刺出，这一剑快得看不清，与“独钓寒江”的悠闲截然相反，快到水龙似乎都张大嘴巴震惊，任由剑光刺进它的咽喉。
    嘭！水龙原地爆炸，苏谪的心情也想原地爆炸，前两次杨圣冰虽说挡住他的进攻，可看起来他并未太落下风，第三招杨圣冰则打得他没脾气，招式发都发不出来。
    “雪中送剑！相公小心！”白凝霜又道。
    “多谢娘子！”苏谪招式能输，眼睛仍然明亮，语气仍是欢喜。
    苏谪凝神戒备，但门户后的杨圣冰却沉寂下去，门前的积雪越堆越深，很快堵住了半扇门，就算杨圣冰站在门口也看不见他了。
    “好，想以守为攻拖住我们是不？”苏谪哼道，“你不攻，我来攻！”
    杨圣冰能拖，苏谪不能拖。即使不敌，苏谪也要出刀。
    嘭嘭嘭，几刀劈开门前雪。杨圣冰坐在门槛上，手握沾满雪花的冰剑，眼神平静地看着苏谪，好像苏谪怎么进攻他都无所谓，反正苏谪闯不过去。
    欺人太甚！苏谪不免动怒，刀光四起，连绵不断地攻向坐着的杨圣冰。
    杨圣冰真的坐在门槛上应对苏谪滔滔不断的刀光，每一式剑招都让人惊艳，都让白凝霜忍不住说出名字以提醒，生怕某人一个不小心着了道。
    “孤鸿踏雪！小心！”
    “梅雪争春！相公小心！”
    “雪里藏剑！相公小心！”
    “埋剑葬锋！相公！”
    “拄剑扶雪！相公！”这式“拄剑扶雪”看似仅仅立剑身前挡住刀光直冲，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暗含强劲的反击，白凝霜不由地高声提醒。
    苏谪果然一个后跳，晃身避过激射而来的冰雪剑气。
    打到现在杨圣冰也不过反击了一招，立马逼退了苏谪。而杨圣冰始终端坐门槛，苏谪的攻击没让他动弹分毫。
    吴丝丝喝道：“我也来！”
    白凝霜拔剑道：“一起上！”
    眼看三人齐上，杨圣冰漠然不动，冰剑上的雪花纹路灿然生光，冷冷狂风卷起满天落梅花，风雪大了好多好多！
    白凝霜的剑通体霜白，在暴风雪中受到的限制最小，苏谪的水刀和吴丝丝的银鞭都摇摇晃晃使不出全力，是以白凝霜仍然不断开口提醒两人杨圣冰的招式，好让大家有所防备。
    “倚窗听雪！相公小心！”
    “雪照寒梅！相公！”
    “……”
    攻是攻不下来，杨圣冰滴水不漏地防守，一遍遍拨开苏谪的水刀，一遍遍击退吴丝丝的银鞭，一遍遍承受白凝霜的剑刃，也一遍遍听着白凝霜叫那个人“相公”。
    只两个字，却比风霜刀剑更具威力。
    有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对男女能走到一起，能白头偕老，一定也有许多别人独自白头的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总不能因为有人要承受独捱雪夜的寂寞，就不许两个人在一起了吧？
    杨圣冰明白，他都明白，所以很多年间他再也不去吃苏谪家的包子，像夏天的雪一直无影无踪。但是今天秦巨巨来抢亲，他坚定地向全梅村宣告要抢回姬幽兰，无比执着无比勇敢，让杨圣冰在某个瞬间甚至心头微动，也想要去质疑一下上天的不公。
    当白凝霜出现的时候，杨圣冰觉得有史以来他都没有削成过这样美丽的雪花，但她显然不喜欢故作姿态的削足适履。要看梅花就在花开时节去看，要看雪就等冬天，夏天啊，哪里是看雪的季节呢？
    甚至人不对，冬天都不是看雪的季节。
    杨圣冰的心突然无比空洞，暗想是不是该去大梅树看看秦巨巨抢亲进行得如何，他一定会有圆满结局的呀。
    起身，杨圣冰高高举起满手的冰雪，剑光裹着梅花碎片直冲树梢，搅碎万千花枝。苏谪、白凝霜和吴丝丝警惕地联手准备防御杨圣冰气势夺人的一招，可杨圣冰身形被冻住一般，喃喃道：“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自己不是归人啊，永远只能是过客！
    一式“风雪夜归”，灿烂的冰雪剑气轰隆隆炸开，横扫前路的茫茫梅花林。苏谪、白凝霜和吴丝丝惊愕地看着抱剑而去的杨圣冰，大雪飞快掩去他的足迹，好像他从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