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谪柳潇湘》第420章 梅来眼去

    有情洞天在梅村传说中是位于村外的一处神秘禁地。人一旦出了村子就会莫名其妙地坠落，坠落，坠落到一条种满梅花的路边，钻入梅花林中瞎逛，在某个对的时候总能在某个对的地方遇到一个怪人，他就是进入有情洞天的引路人。
    这怪人头上只有三根长发，两根向右一根向左，总之算是偏分。他的衣服由半件袈裟和半件道袍缝成，手上永远拿着一支半秃的毛笔，非狼毫笔非鼠须笔，据说是一地鸡毛做的。他写字时就把半秃笔放嘴里嘬几下，翻开破破烂烂的书，自以为龙飞凤舞地写一阵，写完说出来的却只有几个字，着实奇怪。
    此时他就盯着苏谪和白凝霜一声不吭，苏谪见他明明写好了什么，只得硬着头皮问：“墨泠千洲前辈，我俩可否进入有情洞天？”
    墨泠千洲翻翻白眼：“可去，可不去。”
    装逼，他一定是在装逼。苏谪忍了，低声下气道：“请前辈指教。”
    墨泠千洲哼哼道：“梅来眼去，一点六二。”
    苏谪和白凝霜满脑子都是问号啊！苏谪毕恭毕敬地请教：“敢问前辈，此话怎解？”
    “无垢青梅明眼人摘不到。一点六二是一段时间。”墨泠千洲捋着左边的那根长发道。
    白凝霜问：“一点六二个时辰？”
    墨泠千洲：“也许是，也许不是。”
    ……
    这天聊不下去了。
    好在墨泠千洲神秘兮兮地放苏谪和白凝霜去了有情洞天，洞天嘛其实就是一处黑漆漆的山洞，那么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漆漆的夜里，苏谪自然要搀着白凝霜冰冰凉凉的小手，一步两步，一步两步，似踉跄，似他和她最后的倔强，摸索着朝洞天内部前进。
    “无垢青梅真的很毒吗？”白凝霜悄悄问苏谪，“墨泠千洲前辈没说它有毒哎。”
    “尽人事听天命，我们奋力一搏罢了。”苏谪道，“若非有清心咒，我哪敢和你来赌命。姬幽龙和朱虹来那是必死。”
    清心咒，准确地说，叫“蝶梦清心咒”，这门法诀源自苏家先祖，据说他曾蒙庄子指点，并且在梦蝶之境中十分得庄子的赏识。苏家先祖辞别庄子时，后者便以“蝶梦清心咒”相赠，如今传到苏谪手上。
    细细看向苏谪和白凝霜的心口，果然各有一只透明的蝴蝶在翩翩起舞，它们的光芒甚是微弱，与萤火相去不远，只在这无比纯净的暗夜中才能察觉。
    两人跌跌撞撞在有情洞天中行走，开始乌七八黑加无声无息，一个多时辰后，苏谪记不清走了多长的路，只听得上方隐约传来行吟声，他听不真切，白凝霜却先听见了。
    “青梅煮酒斗时新，天气欲残春。东城南陌花下，逢著意中人。”白凝霜念完，轻笑道，“说的不就是你？”
    苏谪想起第一次看见白凝霜的确是在春日，那天梅村人争相出游，庆祝一年一度的梅花节。他站得远远地透过人流偷看在一棵梅树下荡秋千的白凝霜，哪知白凝霜早已看穿他的心思，故意荡了两个时辰。他不依不饶地偷看，鬼也明白他不怀好意了。那时白凝霜对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没太多好感，并且白凝霜总认为梅花节没有选在黄道吉日，对这一日的相遇也就不以为意。
    “什么？那天你竟然没有对我一见钟情？我可是一见钟情了好吗？！”苏谪今天才得知白凝霜那时的心情。
    白凝霜笑道：“谁规定我要一见钟情啦？梅花节不是好日子，我不要在那天一见钟情。”
    苏谪道：“三月十五日难道不是吉日？”
    白凝霜道：“我就感觉这一天是假的，你能怎么样？”
    “难道我也是假的？你还想打假？”苏谪紧握白凝霜的手，“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可不接受退货。”
    “还有，你到底为啥觉得这一天假？没道理嘛！”苏谪道。
    “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再往前走，空中游荡的声音又变了，这次苏谪听得明白，白凝霜却听不清。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苏谪念完，顿觉扬眉吐气，笑道，“哎呀，这不是某人嘛，我上门提亲的那天，你也是在荡秋千，然后……”
    他说不下去了，画面太美，他只想起就顾不上说话。
    “哼，看把你骄傲的！”白凝霜掐他。
    又往前，声音又变。
    “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丝，日长蝴蝶飞。”这是婚后第一年的踏青。
    “绿阴满地青梅小，南陌采桑何窈窕。”婚后第二年，白凝霜养些蚕，说要亲自织布给他做衣裳，后来事实证明她没有针线活的天分……
    “中庭自摘青梅子，教郎钗头戴一双。”婚后第三年，她摘青梅叫他给她戴，他知道白凝霜已有了身孕。
    “春事莫催行客，弹指青梅堪摘。”第四年，亦是青梅结子时，由于白凝霜去年小产，苏谪安抚好她，第一次出远门给她寻药。那一年苏谪认识了朱回春和曾心来。
    “墙根新笋看成竹，青梅老尽樱桃熟。”第五年，苏谪眼看白凝霜身子好了些，决定与她修习“蝶梦清心咒”，之前白凝霜死活不学，说他故意叫她忘记以前的事，故意叫她不胡思乱想。
    “红杏初生叶，青梅已缀枝。”
    “春事能几许，密叶著青梅。”
    “……”
    “数尽落红飞絮，摘青梅、煮酒初尝。”第十年纪念日，落红成阵的天气，他们搬出成亲时埋下去的青梅酒，请了一堆好友来尝。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
    “折尽荼靡，尚留得、一分春色。还记取、青梅如弹，共伊同摘。”
    “……”
    一年又一年的青梅时节，苏谪和白凝霜边走边回忆，发现时间过得真快，有过柔情蜜意，有过尘劳锁心，有过平淡如水，有过快意山河，有过老死之叹……
    能老死此间，该有多好。
    可是不能，苏谪和白凝霜同时暗叹，脸上却还不动声色。
    “算起来我们还差一件事没做，总有些遗憾。”白凝霜道。
    “什么？”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苏谪为难了：“那个没办法的嘛！谁叫我命苦，那么晚才遇见你。”
    嘴上这般开解，苏谪心里却翻江倒海地难受。有些事情不点破还好，一点破就叫人无处遁形。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完美呢？差一点，只差一点难道就不可以吗，就不好吗？
    并不是遗漏了青梅竹马让苏谪难受，而是他明白，白凝霜跳出了有情洞天的网罗。
    白凝霜看着苏谪，明明不该看见的，四周仍是一片黑夜。白凝霜伸出一只手，缓缓向虚空抓去。
    “不，别。”苏谪说了两个字，伸手拦住白凝霜。
    “你这么摘，无垢青梅肯定有毒。”
    “那要怎么摘？”白凝霜道，“不是只有一种摘法吗？”
    苏谪摇头：“你忘了墨泠千洲的话了？梅来眼去，明眼人摘不到无垢青梅。”
    “闭上眼睛摘？”
    “嗯。”苏谪点头。
    白凝霜却执拗道：“我不要，无垢青梅还怕被我们看见？墨泠千洲一定在说假话，他就是个假人。”
    “……”苏谪暗道前辈恕罪。
    白凝霜果然睁大双目去抓虚空，随着她的手在空中行进，黑暗中渐渐透出青色光芒，先是地上，再是四周，再是头顶，整个“有情洞天”渐次亮起青光。苏谪被晃得眯起眼睛，朦胧地看见白凝霜一脸悲戚，左手抓住一颗青梅——流动着清澈的青光，犹如流着泪的她的眼睛。
    “凝霜，不要，不要！”苏谪大叫，上前就要抢无垢青梅，想让她放手。
    然而白凝霜静立青光中间，不动如仙，她瞪着眼睛一步不退缩，似在与无数妖魔对峙，苏谪根本碰不到她的衣角。
    就在苏谪心急如焚时，他和白凝霜心口的透明蝴蝶猛地拍打翅膀，无穷无尽的透明鳞片随之飞舞而出，在空中化作一对亲吻着的巨大光蝶。它们四只翅膀缓慢而无可阻挡地拍动，仿佛划开天河水的王母玉簪，漫天青光再不得与无垢青梅汇合。
    被蝴蝶包裹着的苏谪和白凝霜很快神志不清，空旷的“有情洞天”只剩一对蝴蝶和无尽青光不知疲倦地抗衡。
    七天后，日暮时分，秦巨巨在梅村中某棵隐蔽的梅树上做最后的战前动员，大家都在，姬幽龙、朱虹、朱回春、曾心来、孟羽、李芸……甚至黄衣秦也抱着剑坐在一根梅花枝上！
    “不对，苏谪和白凝霜还没回来，没有无垢青梅我们怎么能抢过姻缘？”孔唯贤皱眉道。
    秦巨巨今天把头发梳成新郎模样，穿上一身喜庆吉装，负手道：“我相信他们！咱们先要打穿圣魔书生一伙布置的七道防线，冲到大梅树下，然后才有夺回小兰的机会。在此之前，我相信苏谪和白凝霜一定能赶回来！”
    大梅树是指梅村中心那棵最大的梅树，梅村婚丧嫁娶等大事都在那棵树下，如果不能在大梅树下扮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基本等于没成亲。
    “咻——”远处圣魔书生一家开始放烟花了，秦巨巨长啸道：“一生大笑能几回，知己相逢须醉倒！待我抢亲成功，咱们大梅树下一醉方休！”
    “哈哈哈，走！”姬幽龙拔剑道，“妈的他圣魔书生还想当老子的妹夫！谁稀罕做他大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