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埠》第47章

    “数!”父亲黑着张狼脸,瞪着怕人的眼睛,声如沉雷。在场的邹胜、赵管家、老妈子、杏儿、家丁都哆嗦,宁继兵也哆嗦。他知道,大哥二哥挨的都是三鞭,头一鞭就惨叫。桀骜不驯的他决意不叫,死都不叫。他呲牙数数:“一。”“啪!”鞭子抽到他屁股上,心里惨叫,咬牙关不出声。母亲盯他,恨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再数!”父亲说。“二。”他声音颤抖。“啪!”这一鞭更重,钻心痛。他没叫,眼里涌泡泪。母亲身子痉挛,嘴唇翕动。他希望母亲过来保护,希望邹叔叔和赵管家过来劝解。也失望,此时的父亲如狼似虎,谁也劝不了,除非是笑霜姑姑在。“往下数!”父亲说。“三!”他怒脸喊。“啪!”不是鞭子是刀,穿肉透骨。他张嘴无声,泪珠子迸溅。父亲没有破只抽三鞭的例,不看他,收了马鞭出堂屋去。母亲扑过来,眼泪滚落:“儿耶,你是自作自受……”
    邹胜和赵管家抱了宁继兵去他的住屋,宁继兵只能趴卧床上。
    王雪瑶看着幺儿继兵屁股上淌血的鞭伤,生气又心痛。邹胜拿了草药来,用嘴嚼烂,将其敷到继兵淌血的伤口上。“啊,痛,痛!”继兵这才大叫。邹胜说:“幺少爷,你忍着点,我给你敷的是蛇含草,可以止血止痛。”王雪瑶问:“邹胜,这管用?”邹胜说:“我也是跟宁大人学的,带兵打仗,少不得有人受伤,临时治治还是管用。”杏儿拿了湿纱巾来递给邹胜:“按你说的,我用开水烫过三遍。”邹胜点头,接过湿纱巾盖到宁继兵那敷了草药的伤口上:“还是要叫二少爷回来看看,伤得重。”赵管家说:“我这就去叫二少爷。”邹胜说:“没得渡船了。”王雪瑶说:“老赵,你明天一早去。”赵管家点头。王雪瑶叹曰:“没想到老头子下手会这么狠,他一向都疼幺儿子的,平素偶尔也打,不过是用手拍拍脑壳打打屁股。打得最凶的是,继兵跟武德厚因为范晓梅在‘三巴书院’打架,那也只是用手巴掌扇了幺儿的屁股。早晓得他要动鞭子,就会把继国叫回来了,也好及时疗伤。”她守着继兵吃夜饭,守着继兵入睡。继兵,你硬是胆大包天,那战场是要死人的!你父子竟然对着干,要是你伤了你爸爸,或是你爸爸伤了你,叫妈咋活……
    宁承忠比宁继兵回家早,刚进屋,王雪瑶就扭住他擂打,找他要幺儿子。宁承忠丈二和尚摸不着庙,喝道:“老子刚回来,你不关心老子,反倒找我要继兵,我倒要问你,你是咋个照看我幺儿的!”王雪瑶就把范老板和邹胜来说的一股脑儿说了,指责他不该去打这个混账仗,竟然还下令追捕自己的儿子,追捕范晓梅和姜霞。宁承忠听后不说话,脸色铁青。中午阵,两个官兵护送疲惫的宁继兵回来,报告说,那两个女子都一一护送到她们家了。王雪瑶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下,没有斥责继兵,招呼老妈子和杏儿赶紧上饭上菜。宁承忠和宁继兵两爷子一桌吃饭,都不说话。饭后,宁承忠就拿了马鞭来……
    扑卧在床上的宁继兵被鞭伤痛醒,见母亲在床边睡着了,没有惊动母亲,低声呻吟,气愤邹叔叔不讲信用,向他父亲告了密。母亲醒了,为他搓揉四肢:“儿呃,你痛就大声叫唤,叫出来会好些。唉,也怪妈的嘴巴不严,一生气就把啥子话都跟你爸爸说了,你邹叔叔是让我千万莫给你爸爸说的……”宁继兵听着,自己错怪邹叔叔了,感激之情犹生,他欲埋怨母亲,又不忍,母亲守护了自己大半夜。想到晓梅,本来,那两个官兵是要先送他回家的,他坚持要先送晓梅和姜霞回家,也不知道她俩落屋后咋样,晓梅不会也遭受他这样的酷刑吧,那他可心疼死了。不会的,晓梅的父母温善,视她为掌上明珠,最多不过是说她几句。
    去荣昌前的那天晚上,宁继兵是在晓梅家住的,跟母亲说是去他二爸处了。他没在立德乐的“利川”轮船上做事了,做的事亦与立德乐有关。他二爸宁承业的“洋货庄重庆总号”做有立德乐的生意,越做越大,急需要他这个侄儿做帮手。范晓梅的家在浮图关上,她领他登老高的陡峭石梯,到她家那西式房院前时,两人都气喘吁吁。范晓梅掏钥匙开了铁门,领他进院带他转游。这朦胧夜色中的房院令他惊叹。是幢平屋房院,有回廊、草坪,花木丛生,墙上长满爬墙草。晓梅领他走到院子最高处,他才发现,这院子是建在山顶的,四面都是绝壁。“哇,好悬!”他说,兴致盎然,“浮图关确实是重庆府的一大屏障,占有军事地利之胜。”范晓梅笑:“说是古时候这里建有‘夜雨寺’,说是跟唐朝诗人李商隐那首《夜雨寄北》的诗有关,‘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他感叹。
    范晓梅领他进屋后,就忙着点燃灯烛点燃壁炉,屋里暖和起来,他俩都脱了大衣。客厅的摆设不中不西,八仙大桌边有架西洋三角钢琴。他捣弄钢琴,发出不成调的声响。范晓梅抚裙子下摆坐到钢琴前,手脚都动,响起《梅花三弄》的琴声。他听过大嫂樊绣屏用琵琶弹奏的《梅花三弄》,那是一种似大嫂唱清音般的脆悠悠的乐感,而范晓梅弹奏这琴声似林涛似江潮似船工号子声。范晓梅弹奏毕,露出浅笑。一阵静默。他鼓掌说:“好,妙!跟我大嫂那琵琶弹的是格外的味道。”范晓梅笑:“你大嫂的清音唱得好,琵琶也弹得好……”他看她说话,心生怜悯,她是个有才有貌的女子,怎么能去铁血战场?“晓梅,我……”“你啥?”“我不想让你去。”范晓梅捂嘴笑:“你不想让我去?你倒像是发起人了?莫忘了,这事是我,是我范晓梅发起的,你不过是个参加者。你刚听我弹了《梅花三弄》,你晓得的,梅花凌霜傲寒、高洁不屈。”范晓梅的父母不在家,她母亲帮父亲管账,都忙生意去了。范晓梅说过,这老大的房院里常常就她一个人。范晓梅给他泡了沱茶,拿来书报给他看,就挽袖扎臂去了厨房。他喝茶看书报,按照父亲的说法,这都是些激进书报。就有痛斥今年朝廷与德国签署《胶澳租界条约》,与英国签署《展拓香港界址专条》、《订租威海卫专条》,《关内外铁路借款合同》的文章。哼,洋人是在瓜分蚕食我国,可朝廷却总是步步退让。那天,范晓梅给他念过一首诗:“赫赫谭君故,湘湖士气衰。惟冀后来者,继起志勿灰。”说写诗者是巴县人,叫邹容,年仅十三岁,因谭嗣同等六君子变法遇难而愤然挥笔。他赞叹:“这个少年不简单。”范晓梅说:“邹容随兄去巴县应童子试,见题旨皆是四书五经,就罢考而去。他父亲打他,他依然不去应考。这首诗表达了他对六君子遇难的惋惜,也表达了他变革的志向。”范晓梅知道的事情多,还会分析,是个了不起的女子。“来啰,吃夜饭啰。”范晓梅端来番茄炒鸡蛋、油炸花生米、泡萝卜、米饭和黄酒。两人都饿了,大口吃喝。
    酒足饭饱,夜幕降临。范晓梅说早些睡,明早天不亮就要出发。点蜡烛领宁继兵进了里屋,说是她的住房。屋里摆设不多,一架中式大床,帐幔是乳白色西纱的,床边有铺了乳白色花边布的条桌和小圆凳。挂有镜子和一幅山水画。范晓梅说,这山水画是武德厚买来送她的。宁继兵心里就不舒坦。“你今晚就睡这里。”范晓梅说。宁继兵看绣花软被,有种渴盼的愉悦,难道今晚会与她同床共枕?又想,人家是不会睡这里的。想起小时候偷听见父母在里屋说的话,母亲说:“你坏,第一次去你家就不老实。”父亲说:“我老实了就没得这四个娃儿。”他当时不解父母的话,现在明白,一股勇气犹生,伸手搂她。她由他搂。他的手移到她腰际,指尖的奇异妙快感漫延全身。她盯他笑。他搂她更紧,她胸前那两团暖热似炉火,把他那胸肋融化令他那喉头冒烟,嘴就去寻她的嘴。嘴碰嘴时,她那两团柔软就结实,顶得他心痒痒。强烈的欲望促使他跃跃欲试,手不老实,碰到了那敏感处,急不可耐的他狼一般将她扑到床上,解她衣扣扒她裙子。她按住他的手,使力推开他,下床整理衣裙,满脸涨红:“继兵,晚安,睡个好觉,明早我喊你。”出门,带死了屋门。他喘息、惊惶,仰躺床上。她生气了?她怨恨我了?他睡不着,在弥散着她特有气味的床上扳动,裤裆里那东西膨胀。他不甘心,呼地起身下床拉开屋门,她怕是睡在客厅里的。客厅的蜡油欲尽,室内空无一人,她是去她父母的卧室了。烛火跃动,熄了,寒气透窗,浇灭他躁动的欲火。他泄气地关门上床,自己是晕了头了,人家不是个随便的女子,倒感慰藉,娶她的决心越加坚定。明天就去参加义军打仗了,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会亏欠了她的;自己真要战死沙场而没有得到她又会好遗憾……终于入梦,梦见他与她若即若离的消魂事儿。黎明时分,范晓梅敲门叫醒了他,出屋来时,见姜霞也在。“啷个,你爸爸同意了?”他问姜霞。姜霞红眼说:“我是偷跑出来的。”“好,三人为众!”他大义凛然出门。范晓梅、姜霞跟出门。范晓梅给塞给他和姜霞一人一个冷馒头,三人边啃边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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