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埠》第45章

    门口人影闪动,阿瑟进屋来,送来几块烧饼和一钵冷水,这当地产的陶瓷水钵缺了一块。父女二人顾不了那么多,伸出黑乎乎的手抓烧饼吃,捧水钵喝冷水。
    阿瑟看着发叹,他是年前被教主调派来荣昌的,目睹了这场血腥的械斗。“仁慈的主啊,赐给世间太平祥和吧。”他憎恨那些作恶多端的传教士,遗憾义军的武力行为。他差点儿被义军毙了的,是喻笑霜父女救了他,说他是个有良心的传教士。喻笑霜叮嘱他躲起来,暂时别露面。他躲到了河包场教堂的暗道里,直到喧嚣的人声枪声平息才偷偷出来。路过这茅屋时,发现了又冷又饿的喻笑霜父女,就去买吃食。街上的餐馆、店铺都关门闭户,他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家小店,买来这几块烧饼和这钵冷水。他也是又冷又饿,也吃烧饼喝冷水。
    “阿瑟,你刚才去街上听到啥子消息没得?”喻笑霜问。
    “哦,我向那店主打问过,他说,打斗双方的人都撤走了,我见街上也是冷清清的……”
    阿瑟说时,屋外人喊马嘶,一彪人马奔来,领首者是李泓寿。李泓寿下马,说:“走,进去看看有无乱贼。”带领喽啰闯进屋来,看见武哲嗣和喻笑霜,先是吃惊,继而冷笑:
    “两座山聚不到一起,两个人是可以聚到一起的。不是冤家不聚头,哲嗣老兄,你跟你女儿还是没有跑脱嘛。来呀,给老子绑了去官府领赏。”
    “李大爷,您不能抓他们,武大爷有伤!”阿瑟抖索说。
    李泓寿才看清穿肮脏教士服的阿瑟:“是阿瑟啊,教士大人,他俩是余栋臣乱贼一伙的,是专门打杀你们洋教士的。”
    阿瑟在胸前画十字:“我主是不会让伤者再受伤害的。”
    李泓寿说:“我是奉教徒,我是不会放过伤害教士和奉教徒的凶手的。”对喽啰,“拿下!”
    几个持枪的喽啰上前。
    喻笑霜掏出手枪,眉头倒竖:“我看哪个敢上来,哪个上来我就打死哪个……”
    “笑霜,当心!”武哲嗣喊。
    李泓寿身后的李顺早跃到喻笑霜身边,击落她手里的枪,勒住她脖颈。几个喽啰齐上前,将喻笑霜、武哲嗣按住,五花大绑,拽出茅屋。
    阿瑟苦脸跟在后面,不住祷告。
    又来了一彪人马,是奉命剿抚乱贼的宁承忠和他带领的官兵。骑在马上的宁承忠见被捆绑者是武哲嗣和喻笑霜,叫苦不迭。他知道武哲嗣与余栋臣有往来,不想他父女也参加了这场反乱。李泓寿对宁承忠拱手,皮笑肉不笑:“宁大人来了,来得好。”对李顺,“押这两个乱贼去重庆府,交由霍大人明断。”他不会让宁承忠带走这父女俩,他知道,霍柏明知府不敢违抗圣命,不会轻饶他俩。
    宁承忠此时里好为难,自己是奉命前来剿抚乱贼的,没有理由搭救他俩,可也不能让好友武哲嗣和小妹喻笑霜就这么被坏蛋李泓寿抓走啊……
    李顺等人拎喻笑霜、武哲嗣到马背上。挣扎的喻笑霜怒盯宁承忠:“你呆着干啥,你咋不说话!”武哲嗣没有挣扎:“笑霜,莫让宁大人为难,大不了一个死,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是主谋,你是被我胁迫来的,我会求霍知府对你网开一面的。”宁承忠满面血红,喝道:“且慢。李泓寿,你说他俩是乱贼,你有证据没得?你可莫要公报私仇。”李泓寿黑脸笑,捞起武哲嗣带血的左腿裤管:“宁大人,你看见了吧,这是他参与反叛被我击伤的,这就是证据。给老子带走!”翻身上马,驱马驰去。
    李顺指挥众喽啰押解武哲嗣、喻笑霜紧随,绝尘而去。
    宁承忠一时里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喻笑霜、武哲嗣被李泓寿等人押走。爱怨遗憾交集,即令邹胜带人尾随,暗中保护笑霜父女,伺机而行。心急如焚的邹胜拱手领命,招呼几个武艺高强的心腹策马追去。宁承忠心想,朝廷说的是剿抚乱贼,有剿也有抚。他已得到信息,余栋臣在无粮草无援军的困境下,只好向法国天主教神父华芳济求计,华芳济示意他求和并说服他解散了义军余部,已被押解去省府成都的大牢关押。余栋臣是首犯也没有被斩立决,笑霜父女不过是参与,武哲嗣又是重庆有头有面的人物,霍知府是不敢随便处置的。说内心话,他是支持余栋臣反洋教的,余栋臣的所作所为正是他想作想为而难以作为的。他是不情愿来的,可食君之禄官衣在身的他不能抗命。那天,武德厚来家向他请教,为的就是剿抚余栋臣之事。虽说他是武哲嗣的儿子,然毕竟是川军的军官,肚子里想的啥不知道,他就天南地北给他说了一通,不过是应付而已。对于时局,他脑子发乱,今年九月,六君子被杀,效忠朝廷的他也心怀愤懑,他认为戊戌变法是有利于富国强兵的。就在武德厚来后的次日,他得了藩司王之春严令,令他速带一支官兵前往荣昌平乱。
    阿瑟气喘吁吁追来:“宁大人,请您设法保护好武大爷、闲大爷,我阿瑟去求主教放人。”
    “谢谢您,阿瑟!”宁承忠感动,这个阿瑟,倒是洋人里的好人。
    李泓寿等人押解武哲嗣、喻笑霜来到荣昌县城门口,把守城门的川军官兵持枪盘查。
    李顺下马拱手:“各位长官辛苦!”指骑在马上的李泓寿,“这位是我们李泓寿李大爷,我们是剿抚余栋臣的民团,抓住了两个乱贼,押解去重庆府受审。”
    川军官兵上前查看。
    一匹黑马驰来,骑马者佩军刀持手枪,是来剿抚乱贼的武德厚。他身后跟着袁得水什长等十多名骑马的弁兵。武德厚见是李泓寿,呵呵笑:
    “是李叔叔啊,抓住乱贼了,祝贺祝贺!”
    李泓寿脸色骤变,不好,咋在这里撞见他龟儿子,他可是武哲嗣的儿子。幸亏精灵的李顺给武哲嗣、喻笑霜嘴里塞了布团、头上蒙了面罩,说是得提防被打散的武哲嗣的手下半路劫人。对武德厚拱手笑道:“是武哨官啊,您这次剿抚乱贼有功,要高升呢!”见他手持的正是他送给他的那把左轮手枪。
    武德厚摇首叹曰:“咳,打散一帮乱贼,却损失了我十几个弟兄,但求无过就好。”对守城的川军官兵喝道,“还不给李大爷让路!”
    守城的川军官兵让路。
    李顺赶紧上马,招呼喽啰押解挣扎的武哲嗣、喻笑霜出城,心想,这父女俩肯定听见武德厚说话了,快走为妙。
    李泓寿朝武德厚拱手:“武哨官,重庆见,到我山庄痛饮。”做了个喝酒、吸烟的手势。
    “要得。”武德厚呵呵笑,目送李泓寿等人走去。
    这时,尾随跟来的邹胜策马前来,对武德厚抱拳:“武哨官,别来无恙。”
    武德厚认识邹胜:“是邹胜啊,呃,宁大人咋没来,混战时我见到过他的。”
    邹胜说:“宁大人在后面。”急道,“你快些解救那两个所谓的乱贼,那是您父亲和您姐姐!”
    武德厚大惊:“真的?”
    邹胜点头:“真的。”
    武德厚急令身边的袁得水:“跟我追!”打马撵去。
    袁得水领兵紧随。
    邹胜和几个心腹策马尾随。邹胜想,武德厚会搭救他父亲和姐姐的,自己和宁大人不露面好,免得李泓寿抓住把柄。
    武德厚快马追上李泓寿等人,拱手说:“李叔叔,对不起,上司有令,凡出城门的乱贼均要留下来过细盘问,以追查余党。”他没想到父亲和姐姐会参与反乱,好生埋怨,得要救下他们,他们是自己的亲人。明目张胆放人是不行的,先留下来再作打算。
    李泓寿笑道:“武哨官是要跟我抢功啊。”
    武德厚变了脸:“上司之命不可违。”对袁得水,“去,押了那两个乱贼回大营审问。”
    袁得水驱马上前,推开护守的李顺等人,拎了武哲嗣、喻笑霜到自己和一个士兵的马背上,打马回驰。
    武德厚朝李泓寿拱手:“回重庆见。”策马跟去。
    李泓寿变脸变色,又无可奈何。自己这些手下是斗不过装备精良的川军的。他想喊住武德厚,给他明说抓住的是武哲嗣和喻笑霜,又忍了口,他们是父子是姐弟,说了也许会把事情搞僵。晦气不已。宽慰想,霍知府知道后会向武德厚的上司要人的,对于乱贼,无论官府还是川军都是不得徇私枉法的。还想,武德厚,老子可用大烟诱惑你要挟你。也担心,他听武德厚说过,天下孝为先,他娃是个孝子,肯定会设法搭救他老子和姐儿的,还怕他揭出自己私贩烟土的事情。后悔不该走这道城门,喝令李顺快马去向霍知府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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