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埠》第36章

    喻笑霜为继国的大哥继富解难,那日里,等了一整天继富也没有来借钱。她生气了冒火了,哼,定是顾面子的承忠变卦了,不让继富来借钱。当晚便去找雪瑶姐,雪瑶更急:“承忠给我说了的,说是继富要去找你借钱的!唉唉,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河票号’易主呀……”宁承忠回来了,面无表情,说:“事情摆平了。”
    摆平这事的人是宁继国,他去找了知府霍柏明。
    霍柏明娶有五房夫人,胖瘦美丑皆娶,他并非如原上司安邦那么重女色,一心只为得个传后的儿子。去庙里烧高香求菩萨保佑,找媒婆介绍能生儿子的女人。结果皆不如愿,五个夫人给他生了七个女儿。他不烧高香不找媒婆了,娶了个丫环做六房。灵感来自于安邦,安邦就是娶了个丫环做四房,接连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六房夫人单薄细巧,却怀了双胎,生下一对龙凤。他高兴不已,终于有了儿子,希望有更多的儿子。不想,六房夫人后来生的亦是女儿。半年前,他那独儿子满三岁,大摆筵席庆贺。独儿子喜欢吃鸡腿,他把仔鸡的两个鸡腿都给了他吃,他大老婆疼霍家这棵独苗,说鸡汤有营养,又让他喝鸡汤。病从口入,这话不假,当晚,他那独儿子就喊肚子痛,痛得满床打滚浑身淌汗不省人事。急送去宽仁医院急救。值急诊的洋医生做了检查,摇头说是坏死性胰腺炎,说没有救了。他急得欲哭,不顾身份朝那洋医生拱手,求他无论如何要救活他儿子!洋医生耸肩摇头,救治一个抬来的外伤病人去了。他和几房夫人都守了这独苗哭,六房夫人哭得欲要断气。值班护士姜霞眼热,去把已经下班的宁继国叫了来。宁继国看后也觉无望。霍柏明扑通下跪,落泪说:“医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求您救活我儿,他是我霍家的独苗!只要能救活他,舍了我的家产舍了我的这命都行……”宁继国就让姜霞招呼工人抬了这娃儿进手术室,死马当成活马医,为其做了切开引流手术。之后,收入重症病房监护,给以中西药治疗。这娃儿竟奇迹般活了过来。霍柏明定要重金酬谢,宁继国不收,说这是自己分内之事。霍柏明说:“您是我儿子的救命大恩人,今后有何事尽管说,定效全力。”宁继国救治的病人多,之后,这事也就忘了。
    那日中午,休班的宁继国在医院的饭厅吃午饭,有个护士端饭碗走过,又折回身给他说,姜霞在急诊室被人打了。他赶紧扒完饭菜去急诊室。值班护士姜霞是被一个吃醉酒的日本人打了,脸上红了一块。姜霞很委屈很伤心,她为那醉酒的日本人打输液针,他扳动得厉害,打了两针,那日本人就给了她一掌。她没还手,含泪为他输上液体。宁继国满脸络腮胡子,样儿凶却脾气绵软,劝导姜霞算了,他是喝醉了酒。姜霞说他是仗势欺人。护送这日本人来的有日本人有中国人。姜霞问过其中的中国人,他们都是“赤井商社”的雇员,醉酒者是他们的老板赤井一郎。宁继国就去对中国雇员说,喝酒得要有度,否则会伤身,就有醉死的,劝你们老板今后少喝些。那中国雇员说,老板太高兴了,“大河票号”要归他了,喝了好多的酒。他听了摇头,再高兴的事也得注意自己的身体。离开后想,“大河票号”是大哥开的呀,怎么会要归了日本人?嗯,也许是跟日本人合股办,这倒不错,美国的不少银行就是合股办的,越办越大。就想,好久没有去大哥那里了,去看看他,给他说说他了解的美国银行的事情。见了大哥,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事情的严重。却也一筹莫展,自己不过是个医生。听大哥说到了霍柏明知府,就想起救霍柏明儿子命的事来,对大哥说了,说:“我去找找他,也许他会帮忙。”继富的苦脸舒展:“二弟,大哥谢你了。咳,当官的呢,也都惧怕洋人,就算是他愿意帮忙也难。”绵软的继国硬气起来:“大哥,事情紧迫,我这就去找他,他毕竟是这里的父母官,也许能行。”
    宁继国叫了辆马车赶去霍府。
    霍府的正门老大,供主人和要人出入;侧门次之,供一般人出入;小门窄小,只能一人弯腰出入,是佣人进出的门。是传话的差人给他说的。差人恭请他从正门进入。进门后,一道照壁遮目,壁上嵌有倒写的“福”字。转过照壁是天井,绕过天井拾级而上,过三重堂,进到正屋。
    穿便服的霍柏明拱手笑迎:“呵呵,我家的大恩人来了,稀客稀客,请坐!”
    宁继国没有见面先寒暄的习俗,开门见山说:“我是来找您帮‘大河票号’解难的……”
    霍柏明的笑没有了,他与他只是因为救儿子时的一面之交,只晓得他是宽仁医院的林医生,重庆话的“林”和“宁”是不分的。他真心感谢他救了自己儿子的命却不收分文,是个好医生。当官的事情多应酬多,儿子现在活蹦乱跳,好了伤疤没了痛,他对这个“林医生”淡忘了。他的登门,又引起了他对“林医生”的感激之情,可他说的这事很麻烦,矜持说:“您与宁继富沾亲带故?”宁继国说:“他是我大哥,我是他二弟宁继国。”霍柏明一愣,原来他是姓宁,是宁承忠的儿子,他与宁承忠交情一般,不想他会有个留洋美国的能干儿子。就觉得宁医生的这个忙可以帮,一是他救了他儿子的命,二呢,今后儿子出国可找他牵线搭桥,也去美国学医。他听说过,美国的律师和医生最有地位,当官的再风光也要归隐,而医生是越老越吃香。他说的这事不好办也不是不可以办,东洋西洋人虽是厉害,然官管不如现管,自己是这里的地方官,说话还是管用的,相互都有许多事情要帮扶。捻须说:“大恩人既然开了口,您又是宁大人的二公子,这个忙我得帮。”
    霍柏明知府这个地头蛇出面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大河银楼”解禁开张,赤井一郎向“大河票号”的巨额取款暂缓。
    吃豆花饭说话间,喻笑霜才知道宁继国、姜霞是下乡来防治天花的。“啊,这病可凶险!”米勒说,“北京那紫禁城也没能挡住。听说,顺治、同治帝都死于天花。听说康熙、咸丰帝虽侥幸抢回一命,却留下了麻子点儿。”刘麻子插话:“就是,我这一脸麻窝就是天花整出来的。”喻笑霜看刘麻子笑,刘麻子是干爹武哲嗣的毛庚朋友、袍泽兄弟,接话说:“这病是凶险,我弟娃武德厚出豆时就差点子丢命,辛亏干爹请来郎中给他吹鼻种痘才躲过一劫,还好,脸上没有留下麻子。”就向继国打问防治天花的事。宁继国说:“吹鼻种痘是民间的做法,目的是让接种者染上轻微的天花,再辅以中药调理,使种痘者产生免疫力。”阿瑟点头:“听说你们康熙帝就重视预防天花,推广了这种方法,皇宫里就少有发生天花了。”米勒说:“我也听说过,英法日俄等国还派人来学过,对这种奇妙的医术进行过研究。”宁继国点头:“那之后,一百多年过去,不满二十岁的同治皇帝驾崩。民间传言,他常去花街柳巷,死于梅毒。而宫里有同治帝的‘脉案’记录。”掏出个小本子翻阅,“‘脉案’记录的是,‘湿毒乘虚流聚,腰间红肿溃破,漫流脓水,腿痛筋挛。头颈、胳膊、膝上发出痘痈肿痛。’这是天花的症状。”喻笑霜问:“真的?”宁继国点头:“真的。贝拉是传染病医生,她查阅到了同治帝这‘脉案’。”喻笑霜蹙眉问:“啥拉?这名字好怪。”宁继国笑:“我在美国的一位同行朋友,叫贝拉。”接着说,“皇宫里的同治帝也因患天花驾崩,说明我们传统的种痘法不都有效。西方是重视我们这种痘法的,早在嘉庆元年,英国医生琴纳就在此基础上发明了新的方法,传到了我国,就是我们这次下乡宣传、实施的种牛痘法。普及这种方法,是可以埋葬天花的。”喻笑霜说:“这么好的方法咋不给同治帝用?”宁继国说:“宫里的御医们不信,搞什么‘供送痘神’,王公大臣穿花衣服办差,慈禧、慈安太后到寿皇殿祈福,而同治帝却死在了养心殿里,恰是当年顺治帝被天花夺走性命之处。”喻笑霜叹息:“御医们太愚昧了。”宁继国说:“是愚昧,这里的乡下人也不相信种牛痘,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患病死去,却不愿意接种牛痘。”刘麻子点头:“就是。”喻笑霜说:“继国,你给他们多宣传。”宁继国说:“我们就是来宣传的,动员他们接种牛痘。”
    喻笑霜对宁继国刮目相看。
    吃完饭,宁继国和姜霞忙着要走,说是还要挨家挨户去宣传动员接种牛痘。
    喻笑霜说:“你们是在做造福乡民的大事,快去。”送宁继国出豆花店,“二侄儿,我哥现在对你咋样?”
    宁继国说:“还是那样,不冷不热。”
    “我了解他,他是面冷心热。”
    “笑霜姑姑,你是不晓得,我爸爸他……”
    “他啥子,给姑姑说。”
    “他不同意我的婚事。”
    “这个顽固派,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快而立了,他要给你包办?”
    宁继国欲言,姜霞跟来。喻笑霜没有再问,盯姜霞,这女子相貌不算上乘,心眼却好,为“大河票号”解难她也有功,还不辞劳苦随继国下乡防病治病,找机会给承忠兄说说,撮合了这两个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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