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哥,”正在此时,凌佳已经换好了新的礼服,款款地走出了更衣室来,身上的天蓝色鱼尾小拖礼服衬得她皮肤雪白,腰细如柳,而她又挑选了一件钻石白的长裙,往身上比了比,转而向眼前正在出神的欧阳彻兴奋地询问道,“是这件好看,还是这件好看?我觉得身上这件比较显身材,但是这件长裙好像更梦幻隆重些,彻哥你说呢,嗯?”
见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凌佳不禁咬了咬娇艳的下唇,不经意地回望了一眼一侧有些尴尬的礼服师,心中有些不满,然而面上依旧保持着甜美的笑容,耐心地加重声音再问了一遍,“彻哥?你帮我看看,是我身上这件好看,还是手上这件?”
欧阳彻终于从思绪中挣脱出来,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虽然视线是望向她的,然而那双幽黑的眼中却丝毫没有倒映出她的影像,静如止水,“随你心意。”
一边说着,他前倾过身,正要去拿桌上刚沏好的红茶,眼角却不经意地触及到那一排华丽繁复的礼服。蓬起的裙摆如天上云雾般,团团层层,渐欲迷人眼。他看着,隐约有些恍惚之意,似乎身处在另一个空间里,旁边只有那个小女人的存在,再无他人打扰。
一时间,连手指碰倒了滚烫的红茶,茶水倒在了他的身上也未曾察觉。
听到那句敷衍的回答后,凌佳一撅嘴,本是要撒娇耍脾气,蓦然看见他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手上的的那件纯白长裙,不禁又笑起来,“原来彻哥喜欢这件吗?那我这就去试一下。”
欧阳彻没有作声。
他曾经为一个人搜集过比这里还要多几倍的礼服,全数安置在庄园的顶楼上,只为一个人开启。他还记得她曾经为他试过婚纱,也是这样雪白皎洁的颜色,又像是点缀上了星子一般,灼灼发光,与她的眼睛一般。
而如今,这个小女人又失落在了哪片夜空里?
而欧阳彻哪里知道,此时舒雪丫正蜷着身子,坐在他为她设立的那间衣帽间的角落里,痴痴地看着缓缓推出的礼服,发着呆。身边是她从酒窖里偷出的白兰地,虽没有启封,然而她的目光涣散,脸颊也泛起了不正常的两团酡红,却像是已经醉了。
她从上次来时就观察过,这里是庄园内唯一没有设置监控的地方,也是她唯一可以肆意宣泄不为人知的情感的地方。然而即使是这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半个小时后,他们就会发觉她已经不见,转而调转监控来寻找她。
半个小时……
思及于此,舒雪丫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五光十色的花团锦簇,像是一个个没有头的人偶,不会思考,不会反抗,只负责那一瞬间的美丽。她俯仰着身子笑得几度泪眼朦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们之间,一年一日逐渐累积起的情分,如今仅仅靠半个小时,就能给个交代了。原来结束一段感情竟是这般轻易,只怪她从前一直都看不清。
笑着笑着,舒雪丫又抬眼望向窗外,外头的天色已经逐渐转暗,隐约可见月亮和星子,一如在这庄园里度过的每一个夜晚,都是清寂的可以。那边他们的订婚礼,应该已经要开始了吧?不知道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想来一定很盛大。欧阳彻呢,他会是什么态度,又会穿上哪件西装来迎接这样的喜事?说来也不过是白担心,他骨架肌肉均匀,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哪件衣服都可以好看得一塌糊涂。
只可惜,现在的她,是无缘得见他在订婚礼上的模样了。而陪伴在他身边的人,也早就不是自己了。
虽然早已经知道这一点,但舒雪丫的心中却还是倏然一痛,那个最重要的位置变得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一般。虽然她一直抱怨他管得太多,然而真的等少了那个人在身边,晚饭没有人陪伴,也无法通话,她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怀念起来。
舒雪丫大力地摇了摇头,强行挥去脑内的一切怨怼和自怜自哀,继而扶着墙壁,提着身边那瓶巨大的白兰地,缓缓地站起了身来。火热的掌心中攥着的打火机始终冰凉,几乎要冷进皮肉里,她却丝毫没有颤抖和犹豫,似乎已经下好了足够的决心。
她一步一步地穿梭过重重礼服之间的空隙,终于走到了衣帽间的中央,环视了一圈。伸出手来,轻轻地抚过那光滑而细腻的料子,不自觉眼角的一滴泪已经打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紧接着在绸面上洇湿了一小块深色,像是在嘲笑着她的脆弱。
舒雪丫不自觉地伸手,将这件礼服从衣架上取下,对着身后的镜子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愣神了片刻,继而又苦笑着放了回去。
这一件她记得清楚,是她第一次换给欧阳彻看的礼服。不单单是这一件,这里的每一件礼服,都伴随着他们过往的记忆,就像是这个庄园里的每一个角落一般,都有他们所走过的痕迹。这些记忆,越是想要遗忘,在脑内却也越是清晰刻骨,几乎让她窒息。
眼中所捕捉到的景象均一点点地被眼眶中蓄着的泪光模糊,逐渐混合成了一个个秾丽的色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舒雪丫放下攥着布料的手来,惶惶地抬手想去擦,却反而流得更多,她便也干脆不再尝试拭干眼泪,转而闭上眼睛,狠狠地摁下了手中的打火机,毫不犹豫地向最近一件崭新的礼服点去。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些东西都用不着了,倒不如早些烧掉早好,连着所有的记忆,和她所付出的爱意,一起毁灭掉就好了。
火簌簌地从衣角烧起来,她怕上好的料子点不着,还一下子尽数淋上了手中拎着的烈酒。一时间,那红通通的火舌呼的一下冲上了天花板去,疯狂地开始蔓延开来。而流落在那件礼服上的火焰则紧接着将架子上的一排礼服接二连三吞噬而去。
烧焦的气味和迷蒙的酒味霎时蔓延在整间衣帽间中,让人的脑内禁不住有些迷醉。再往后,滚滚呛人的浓烟引得身在近处的她不得不掩着口鼻,弯下腰剧烈地咳嗽着,面上却仍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人。
她抬眼向远处的似锦繁华望去,却不禁愣住。
那摆放在最后的一件,正是欧阳彻送给她的婚纱,此时正单门独户地摆放在那里,所以暂时还未被屋里燃起的火焰波及到。
心中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舒雪丫拿着打火机,缓缓走近它。怔怔地看着那洁白柔软的裙摆,似乎还能忆起当初她走出更衣室时照镜子的不可置信和甜蜜,手指第一次有些微微颤抖,几次准备摁下打火机,却又触电了一般收回了手去,怔怔出神。
她来时就已经决心毁掉一切,然而真正到了最重要的时刻,她却还是不忍心下手,像是一毁掉,就彻底推翻了欧阳彻此前对她做过的所有承诺。
思量了许久,眼看着旁边那铺天盖地的火舌就要向这件唯一的婚纱袭来,舒雪丫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就已经将衣架一把推到了更衣室里,死死地关上了门,不让火势蔓延到里头。她看着紧闭着的更衣室门,隐约有些脱力,也有些懊恼自己如何就这样犹犹豫豫,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松开了眉目,为自己拼命找着借口。
罢了。就当做是最后的纪念吧,这是她的心做出的选择,她无以为抗。
过去多久了?应该有十几分钟了吧?舒雪丫直起身子来,跌跌撞撞地退后了几步,一直抵在了窗边,这才停了下来,一边在心里默算着时间,攥着打火机的拳头微微收紧。
窗外的夜色清冷,屋内却是火光灼灼,一时间将舒雪丫的脸庞镀上了一层绯红的亮色,隐约有些发烫。舒雪丫咯咯笑着,顺手灌了一口手中的白兰地,形色似是癫狂,然而她那双黑亮的眼眸扫视着一切时,却始终是冷定而清明的,似乎再也染不上任何色泽。
凭她这二十多年来谨小慎微的性格来说,因为一次情伤就性情大变,未免太不切实际。而如今,正是因为脑子清醒,所以她才敢这样放肆。她清楚自己闹到多大乱子时,才会达到自己的目的。即使被抛弃在此,她也未到就这样放弃自己的地步。
既然在这里已经没有人可以靠得住,她唯有自救。置之死地而后生。
随着火势蔓延越来越大,楼梯口设置的烟雾报警器终于尖利地响了起来,响彻了这一片大地。一时间庄园里充斥着“救火——”的惊恐呼声。
终于要来了。舒雪丫轻笑着反转过身来,倚在窗边欣赏了天边悬着的一轮月色,又灌了一口酒,继而俯瞰而去,所有的仆人和保镖显然都被惊动,统一朝着这栋建筑疾步奔来。一时间楼下人头涌动。由她的角度看去,只觉得像是一只只再小不过的蝼蚁。
自己在欧阳彻的眼中,又何尝不是这幅模样呢?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