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联合破曹
元旦一过,春节临近了。
今年春节前的临丘县城关镇,似乎不像往年那么闹猛。各式商店依如平时一般洞开,货架也如平时一般充足,任随顾客选购,有钱就买得到。这是其表象。有道是,商场如战场。尽管表面看去没有硝烟,而宁静的背后,抓住春节这一有利时机,争夺荷包里揣满了钱的顾客,将他们年前发的这样奖金那样款子或是卖农副产品的卖肥猪肉儿的钞票儿,尽多地收到自家的柜台里来的明争暗斗却紧锣密鼓。各家国营集体或是个体商店,根据自家的经营优势,都摆出了最能赚钱拳头商品。
秦雪娃驾车回临丘县时,搭车的冷鸭子给他神吹了这些临丘县的商业之道。向赵厚心队长汇报了工作之后,秦雪娃穿街往东城门外走。极不喜欢逛商店的他,也迈脚往商店里去。暗想,冷鸭子在商道上也算是博大精深。
县水产公司准备的不仅有内陆江河湖塘的各种鱼,突出诱人的是新进了海鱼。大市鱼货中有带鱼、黄鱼、鱿鱼、墨鱼、鳗鱼、对虾、马面鱼。精制鱼货有各类海珍、贝制品和虾蟹制品。日杂货店摆满了花样比往年多的烟花爆竹,一问,说有500多种。还摆有从湖南购进的价廉物美的各式精美茶具,食品商店突出了瓜子的供应。这几年,人们对糖果糕点的需求又转向了对瓜子的需求。质量包装上等的“白玫瑰瓜子”、“巧克力瓜子”、“雪板瓜子”粒满皮薄味道奇好。县百货公司又有高招,购物可得奖卷,中奖面30%。且旧录相机、电冰箱、洗衣机、吸尘器、电视机等家用电器产品以及旧羽绒服、旧皮装、旧照相机等物,均可以按质论价,以旧换新。单位选购商品在千元以上者,还可以凭单位财务部门开的证明书办理分期付款。贴的春联也考究:“虽为毫末技艺,文明经商柜台内外结情谊;却是顶上功夫,礼貌待客城乡上下荡春色”……
秦雪娃现今看这些就很用心劲,自己是镇守古山县的省运的小头目,是得要精通商道。
父亲出马古山,声威大振,尤其是客车的到来,争了大批乘客。地头蛇“黑铁塔”见了他总一脸笑相。父亲为“黑铁塔”修好了那辆老牙破车,“黑铁塔”感谢得五体投地,提了重礼酬谢,口口声声喊他秦股长,要同他商量合办修车场。条件是,他们出地皮,省运车队出修理工,头头由两家出任,正、副职由随秦雪娃定。秦雪娃早就想办修车场了,和父亲、“洋三科”合计,都说干得。“洋三科”说,当仁不让,正头头自然由省运的人当,非秦福根师傅莫属。秦雪娃同意。父亲高矮不干。
“你小子胡子没毛,办事不牢,那修车场长是谁都干得了的?再说,我不跑车了?”
“那我自己兼任。”
“你也兼不了,我说个人选,看‘洋三科’的了。”
“不行不行,你别以我修过洋轿车儿,那不过碗豆滚屁眼遇了缘(圆),修车我不行!”
“我不是讲你,是讲你老婆。”
雷来弟!都说最好。“洋三科”巴望老婆来做伴儿,又愁了羊洋没人照管。
“我家那老人还缺伴儿,让羊洋住我们家去。”秦福根说。
自然又一条好计。秦雪娃佩服父亲心计,姜还是老的辣。安排了一趟回临丘县的货,回来落实此事。一切顺利。首先,雷来弟愿意干,她早就想去古山县见男人了。爷爷也乐意,是他雪娃说的事情爷爷总是乐意,老人也很喜欢羊洋。羊洋呢,也愿意跟这个老汽车夫住一起,听他讲那些讲不完的汽车夫的故事。关键是赵队长一关。他把古山县的近况汇报得详尽,把办修车场的事讲得具体。赵队长捏皱了鸭舌帽:“妈的,雪娃,你们这一招高,这叫做‘两国’联合破曹操,看他鲁世能比得过!”又觉比喻不妥,“不,曹操算大国,他不过是东吴小国。”秦雪娃笑问,那谁是曹操。赵队长也笑,说县川剧团演的那曹操不化白脸了。赵队长笑着,又严肃脸给他讲了一件事情。县汽车队的一辆客车同县机动三轮车运输公司的一辆三轮车相撞了。驾机动三轮车那个干瘦子残疾人被撞死了。残疾人不平,去县政府闹事儿,事情很麻烦。其实,主要责任在后者,他自己撞到人家那大客车的后轮上去的。县里下了通告,为了维护残疾人利益,维护交通秩序,规定残疾人只能驾驶小马力的机动三轮车代步,只能搭乘一名持有护理证的照护人员。不准驾驶超标准的机动三轮车,不得用做拉人载货。那死人的事情基本算是按平了,但是耿森几个残疾人不愿执行通告,说这是砸了他们的饭碗。人家摸清楚了,你秦雪娃是这个公司的顾问,同耿森是铁哥朋友。县里来人找了他赵队长,让他叫秦雪娃出面做工作。
“你去当球那顾问做啥子,想搞二职业挣残废人的钱?”赵队长斥责说。
“我没有要过一分一文,我只是同情耿森。”秦雪娃犟颈子说。
“看你那颈子上的筋,冒恁高!没要钱就啥都好说,晓得不,正议论你入党,为这事儿,人家不举你的手。”
“信不信随你。”
“我当然信。”
“你回来了,就去劝劝耿森,别违政府法令。实话说呢,县车队的事情我还真不想去管。可县里招呼了,也得服从当地领导。”
离开赵队长,秦雪娃便去找耿森。步出东城门,秦雪娃愣了一下。
“啊,朱岚,你怎么在这里?”
城门口立着朱岚。她两手锁在小腹前,笑盈盈说:“噫,你们临丘县硬是比我们古山县大样呀,许你来就不许我来?人家来办年货的。”
秦雪娃笑道:“那好,等会儿去我家吃饭。”要走。
“呃,你上哪去?”
“去一个朋友家。”
“我也要去。”
秦雪娃想想:“走嘛。”
好久不见了,又见雪娃领了个俏女子来,耿森高兴得不行。招呼大妹、二妹酒肉款待。席间,秦雪娃几次要说那通告的事,又不好张口。饭毕,耿森那双黑亮的眼睛不住看朱岚,看得朱岚红了脸。
“秦哥,”耿森盯秦雪娃说,“我耿森有句话不避违了,这位朱岚小姐一定就是我未来的嫂子了!”
朱岚听了,脸更红,起身帮耿大妹、二妹收拾桌子,去厨房里洗碗筷。
两个男人坐在外屋,秦雪娃讲了老实话。
“这女子是不错。”
“不错!我看外相还胜鲁圆圆一筹,就不晓得心眼儿如何?”
“很纯朴的。”
“那就好。人,最难看透的是人心。不是我要贬鲁女子,讲实话,她起先对我很不友好,因了你,她后来对我客气了。有一次,还同雷帅来看过我,一起帮我修过车。可我还是记恨她。她明明爱你,又去找雷帅,脚踩两只船……”
提到鲁圆圆,秦雪娃那平息下来的心潮又涌大波,真不知道女人的心这般难测。当然,自己因为雷妈的缘故而违心地疏远她,却不想,她这么快便投入了雷帅的怀抱。他收到她的信后,写好了回信的,只是没有寄出。他一时很犹豫、矛盾,也还自信地想,鲁圆圆不会跟雷帅好的,她对他说过只爱他。觉得世事真不尽人意,总有磕绊,他不愿伤雷妈的心。“洋三科”说他是懦夫、滑头,是又想沾腥又装吃素的伪和尚。他听了,面相如恶狼,却没有回嘴。“洋三科”没说错。“洋三科”告诫他,在爱情上不要怕与人争,不要顾这顾那,只要俩人是真情相爱,就要一心一意去追去爱。他后悔了,埋怨起雷妈来,又痛感自已没有真正疼自己的生母。失恋伤口的抚平,是因为古山的恶山险道,他终日在那山道上跑车拉货;也因为朱岚母女的热心关照,尤其是朱岚,为他端饭送茶,陪他出车,为他唱山歌。她好似冬日里的暖风,冬夜里的热火,温暖慰藉着他那颗伤痛的心。他不觉得孤寂冷凉了。他甚至想,古山县就是他今后落脚的家了。然而,他依旧难以忘掉鲁圆圆。不见不烦,他就尽量少回临丘县。雷妈过五十岁生日,他必须去。见到了她。而她,睥他一眼就进厨房去了,吃饭也不同他坐一桌。他喝得烂醉。
在“驼子茶馆”,他同赵队长说服父亲同意去古山后,心情很好。独自在街上走时,吹着口哨,不期又遇了鲁圆圆。他真想同她说句话,就算爱情不在也友情在。可她,灼灼两目乜他一下,不认识般走了。他苦笑,雷帅说得对,人家一个大学生女子,昨看得上自己这个中专生的汽车夫。
朱岚不同。她纯洁无邪,表里如一,少有大县城女子的娇气,充满山里人的真情。
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朱岚又喊了他去屋顶看月亮。他喝着茶,蹙眉看:“朱岚,今晚黑没有月亮!”“有。”朱岚咯咯笑,“太阳、月亮都有。都在我心里,就看你各人心里有没有了。”他似懂非懂听了朱岚的话,嘿嘿笑。又要朱岚唱山歌。朱岚就唱:“小小红公鸡,为何五更啼,莫吵妹的梦,哥在妹梦里……”他听着,情不自禁用手搂了她的柔肩,她那火烫的面颊贴在他的额头上。朱岚妈在下面喊她下去睡觉,说是明天雪娃要出早车,她要忙早厨,都不要太累乏了。
秦雪娃和耿森说话的工夫,三个女子也走进屋来。耿大妹在圆桌上摆了几个如牛眼睛大小的陶泥茶杯和一个小陶泥茶壶,揭了壶盖,放茶叶,再拎了大陶泥壶往小茶壶里冲开水,盖上小茶壶盖片刻揭开,又冲开水,又盖上壶盖。而后,拎了小茶壶往那小茶杯中快速点筛茶水。每杯都不一次筛满,而是在各杯中轮转点筛。都筛满后,笑道:
“秦哥、岚姐,请用茶!”
秦雪娃端起杯来,顿觉清芬扑鼻。呷了一口,满嘴舌甘有余。仰头喝尽。耿大妹又为他筛了一杯,又喝。就觉释躁平矜,怡情顺性。
“好茶好茶!”秦雪娃盯了耿大妹赞道,“耿大妹,想不到你竟还有这么一手茶功!”
“茶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嘛!”耿大妹闪眼笑曰。
朱岚也喝了两杯,啧啧赞叹,一定要她讲说说其中奥妙。耿森就叫大妹快讲。
“这个嘛,我也说不好。”耿大妹双颊红红地,“岚姐要我说我就献丑了,这是我妈妈爸爸教的闽南功夫茶。做这种茶很考究,茶壶茶杯要用上釉的紫砂陶,砂锅也可以。水须用炭火炉子煮,要用热炉子,免得起火时出现生炉子气味。炭要用松木或是杂木炭。茶叶和水都有讲究,品茶讲究香、清、甘、活,以活为上品。就是说,水要用活水,山泉水最好,井水也要得;茶叶自然也要正宗的。烧煮开水须用文火,煮沸就好,久沸则不活,沸水冲茶要高冲,可使茶叶沫汁尽快释放出来。沏茶讲究低筛快筛,每杯不一次筛满,轮翻地同量地筛入,各杯里就色味均匀。还有嘛,茶具一定要洗干净,啰嗦了。”
朱岚听得击掌,一定要拜耿大妹为师,说是回去也在店里做功夫茶,饭前酒后送上席桌,定受欢迎,费用当然要高收。
耿大妹说了功夫茶,朱岚说要回去当生意做,触动了秦雪娃的心。他一直不好说那通告之事,停了机动三轮车营运,耿森这兄妹三人昨办?这会儿,他有了新谋想,说:
“耿森,我这次回来,听说了你们‘公司’出的事情。我想,政府既然下了通告,你们……”
“你别管这事!”耿森瞪圆了眼,“这次事故主要责任是在干瘦子自己,可是,你知道县里为啥立马就下了这通告?咳,人呐,哪里有钱眼子就往哪里钻。我们残疾人是为了自谋生路,不在人前趴下。可一些健全的家伙,也买了机动三轮车来鱼目混珠,假装残疾人开车拉客载货,是他们把这事儿搅乱了。我们公司申明、抗议过,却没有办法……”
“耿森,听我说……”
“秦哥,我们得活下去,得有吃饭的钱!”
“可以另想办法。耿森,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再有半个月通告就生效了,你不能跟法令斗。”
耿森的双目森冷得怕人,盯秦雪娃,嘴唇翕翕抖动,当他的目光望着两个正读书的妹妹时,骤然湿了。
朱岚也动了感情,又不知说什么好。
“行,秦哥,是你这样说了,我听你的!”耿森落了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见哥哥落泪,两个妹妹抽噎起来,朱岚也泪眼莹莹。
秦雪娃一叹,说:“耿森,停了车运换个行道,刚才耿大妹讲了功夫茶,我看现今城里只一家驼子茶馆,你们就在这城开一家功夫茶茶馆吧。”
“不行的。”耿森摇头说,“这事我想过,这里的人喝茶都讲究大茶缸,盖碗茶,巴望一口全喝下去,那有闲情逸致来喝这小杯的功夫茶。”
“你说的也有理。不过,现今人的好多习性都在改变。温饱问题解决了,便要追求另外的享受。”秦雪娃开导说,“再说,你可以搞盖碗茶、功夫茶多种经营。或则,把功夫茶的功夫运用到盖碗茶上去。酒好不怕巷子深,有了好茶自有茶客临门。”
耿森沉默一阵,说:“你说的也是,只是……”
“是缺本钱?”朱岚问,“我回去对妈说,借你们一笔。”
耿林对朱岚感激地笑:“本钱也还有点,只是……”恨盯住自己的双腿。
耿大妹说:“哥,我晓得你想啥,我早说过,书我不读了,那大学我不考了,我停学来开茶馆!”
“你敢!”耿森怒了眼,“你成绩年级第四名,你要读,要考大学,我供得起你。你不是不晓得,现今的大学生好金贵!你有能力考上为那样不去考……”
雪娃和朱岚听着,心里都苦楚酸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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