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神》二十二 黑白姑娘

    二十二黑白姑娘
    这套省运车队的两室一厅的宿舍是“洋三科”一家的住屋。室内布置时新而不奢华。唯墙上相框中一幅“洋三科”在科威特时与一白一黑两位年轻的姑娘的合影照片尤为引人注目。是在海湾处照的,充满浓郁的异国风情。昂首挺胸的“洋三科”站在当间,工作服的前胸可见“中国”字样。那位年轻飘逸的姑娘与他几乎一般高,穿一件菲薄的短袖长裙,柔白丰盈的手臂挽着他,动人的笑脸靠依在他肩头上。那位黑人姑娘肤黑如炭,一双大眼如跃动的炭火灼灼放亮,她的身姿极好,紧身的衣裤显露出人体的动人美妙,她那卷发的头依在他的另一个肩头上。两位姑娘都赤足立在沙滩上,而“洋三科”穿一双临丘县皮革厂老工人精工为他做的尖嘴牛皮鞋。奔涌而来的海浪仿佛欲将他们卷噬了去。足底和身后的沙滩极为辽远。不远处,停着“洋三科”驾驶的解放牌载重货车和一辆丰田牌卧车。天地交合处隐约可见高耸的石油井塔,塔尖刺破飞云。这幅静态的画面给人以强烈的动感。海浪、沙滩、飞云、井架,汽车,两位妙龄姑娘咯咯有声。相片放得很大,铝合金相框镶嵌,挂在屋内醒目处。但凡有人来,第一眼便看见这相片,便有惊叹。接着便是听“洋三科”神吹。讲他与两位女子的一段交往。话弯子拐得大,听了引人入胜又总觉得缺少什么。尤其猴娃一帮年轻车夫总不厌其烦刨根问底,巴望他神吹出点儿什么世界奇迹。
    而赵厚心队长说,这就是世界奇迹。
    事情其实简单。两位姑娘都是大学生,一对好朋友。放暑假开了自己的丰田卧车外出效游,车抛锚了。茫茫四野,无处求人。终遇“洋三科”驾驶的解放牌货车路过,拉住比手划足说。“洋三科”懂了,下车去修。日本国造的小车,他没有捣弄过,边修边日骂。两位姑娘听不懂,以为对他俩说话,连声应答。直修到火烈的日头西下,满天里布满星月,上下眼皮打架,只好睡觉,太阳东升,推走星月。于是再修,又日骂,升高的毒日拿他当油条煎炸,腹中大唱“空城计”。终于计上心来,想起车队祖师爷老秦头说过的“三分跑车七分保养”的话,认定此车开多养少,管他三七二十一,拎了汽油来,拆洗发动机、清除积炭、结胶和冷却系的水垢,又对变速器、传动轴、前桥、后桥、转向、悬挂、制动等处一一进行清洗,累得人快散架。到毒日当顶,终于发动了车,却并未找到毛病症结。才对老秦头、雷老倔、秦福根、雷憨人那帮开修双全的老司机口服心服。两位姑娘一定要重金酬谢,他不要,各自开车走了,后来,两位姑娘从他的车牌号打听到了他的工作处,登门致谢。“洋三科”受到中国援外工程队的表彰。
    老秦头听说这事后,就讲,如今的司机就是得重保修训练。也说,这事儿也难,那日本货,又遇他一个人,不好修。小日本邪滑头,搞技术保密哩,哪像俺中国人,那鉴真和尚冒死漂洋过海去传真经!赵队长很自豪,认为“洋三科”的行动体现了中国工人阶级的气魄,体现了省运车队的好风尚!猴娃等人总犯疑怀,追问“洋三科”那一夜晚是怎样同那一白一黑两个女人度过的,否则,哪来那推星走月的干劲?
    这会儿,“洋三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正重播新闻节目。他特别爱看新闻节目,尤其是体育新闻和国际新闻。前一阵,海湾战争的新闻他几乎一则不漏。他就是在那场战争爆发时回来的。中国的援外人员返回得最为顺利、整齐。祖国的温情他亲身有感!尤其对科威特的电视新闻,他看得特别专注,不放过画面上的每一个人,希望能看见他熟悉的科威特朋友,看见那两位姑娘。
    妻子雷来弟回来了,提了丰盛的肉莱,买了只嫩鸡母。“洋三科”明天就要远征古山了,短时间不会回来,要做顿可口的饯行饭。
    雷来弟是同弟娃雷帅来“洋三科”家玩时看见那幅相片的,也听了“洋三科”神吹。不知怎的,她就总爱来他家了。是女人特富有的同情心么?“洋三科”的前妻死得太年轻太可怜了,无情的癌症夺走她的生命!雷来弟是精通保修的,听了“洋三科”的话,就想,那日本小车的毛病出在哪里呢。车队也曾接修过日本小轿车,是从专区开过来被大车撞坏了的。她同叶有福师傅一起加班抢修,老秦头来当“场外指导”。修复得很好,还将撞坏的外壳敲打还原,除锈补漆,竟同新车一般。为车队赢得了很好的声誉,也赚了不少一笔钱。“洋三科”神吹时,盯了她说:“要是当时我们的来弟女士在就好了,一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弄好!”她听了,心里有股跃跃欲试的振奋,那帮年轻车夫就说了:“来弟师父去了,你‘洋三科’就中西荤一起开了!”“你心里一定真盼想来弟同你在一起耶!”这后一句戏谑话却真正动了“洋三抖”的心后来。就有帅娃给她传达下“洋三科”的心意。她兴奋、激动也痛苦。没想到,自己真喜欢上了一个二婚汉,拉线的媒人还是自己的弟弟。为了这迟来的爱情,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老父亲气得病倒,决不认此女婿,永不许她回屋,只母亲还是时常来看她。她为此而伤心垂泪却不后悔,她性情温善却也遗传有父辈的倔劲,认准的事情不回头。结婚后,她深一步发现,“洋三科”外貌举止虽然轻浮,对自己却是忠实的。
    他对她的爱,除了在席梦思床上充分地付与她之外,在日常生活里,还将他心底的真情的爱也倾注给了她。逢到她加班修车时,他出车回来哪怕再晚,也要为她煮了荷包鸡蛋、挂面还是熬了鲜鱼汤送到保修工班来。这在车队大男子气重的男人们中尤其是男车夫们中是不多见的。那次她患妇科病淌血不止,他连夜背她去县医院,守护她几天几夜,吃喝拉撒洗,一应事全包了。他对她说:“来弟,你相信我说的话吗,老实说,你比我的前妻更好!这世上就没有能胜过你的女人……”
    “洋三科”的话确实发自肺腑。
    雷来弟同他结婚后,对他的儿子羊洋如亲生母亲一般。他俩婚前婚后都谈论过一件事,还要不要一个孩子。他们分别都去打问过管计划生育的部门,答曰,一对夫妇只能生一个孩子,你们婚后不能再生。为这,“洋三科”让雷来弟好好考虑。她说:“从我决定与你好那天起,就想过这事儿了。羊洋就是我俩的孩子。当然,今后万一政策许可了,我们还可以要一个……”他听了,两目潮热,有的女人说是一回事儿,一旦真的带了别人的孩子,感情就不一样了,而雷来弟心口如一。
    雷来弟一回来便在厨房里忙,“洋三科”去帮忙杀鸡。“羊山,”车队里就只来弟叫他大名,“你这一生怕就是常年在外的命了。”
    他一笑,提鸡脚吊完鸡血,而后将鸡用冷水浸透。这是他惯用的烫鸡拔毛法。他有理论依据,认为冷水容易巴毛,尤其是绒毛,而后加开水一烫,轻轻一捋,毛就退下来了。他退着鸡毛,说:
    “人家雪娃股长看得起我,点我的将,不好不去。再说,这次的去处偏远,我这半老司机出马,猴娃一伙年轻人就没理由不去了。”
    “就看你思想高尚!”雷来弟说,眼睛酸热,结婚才两个多月,床还未睡热和,从内心里说,舍不得男人远离。
    “谈不上高尚,去闯一闯,收入不如国外也比在这边多,羊洋就你操劳你了。”
    “我就担心娃儿不巴我。”
    “我看他很亲近你。”
    有人敲门,来人是秦雪娃。“洋三科”去外屋陪他坐,喝茶、抽烟。秦雪娃闷闷的。雷来弟提了鲜开水来,为二人共喝的大茶缸内冲满水,冲得茉莉茶花上下翻飞。
    “雪娃,看嫂子今天手艺如何!”雷来弟朝秦雪娃笑道,回身进厨房去。
    “洋三科”盯住秦雪娃,盯出了什么来。雪娃实习时,跟的他的车,俩人很好。雪娃对他藏不住肚里话。比如,他去山里面找生母、对鲁女子的好感、对赵厚心队长的褒贬、对县里土章法的看法和对策等等,都对他说。这会儿,雪娃一定要对他说什么了。他慢悠悠抽烟、呷茶水,等待着。一根烟抽完了,秦雪娃却没有一句话。
    “崽儿,你有屁就放呀!”“洋三科”憋不住了。
    秦雪娃没吱声,掏出红塔山烟抽扔给“洋三科”。屋内烟云袅袅。
    “你哑了?是不是想打退堂鼓?告诉你,不要女人家做事,窝尿变。我听了你那论证,进去闯,没有错的!你放心,我给猴娃几个招呼过了,都去,不许半路当逃兵。”
    秦雪娃感激地看着“洋三科”,说:“不是这事。”
    “那是啥?舍不得鲁圆圆?跟赵队长说说,让她一起去。”
    “唉,三科师兄,对你,我从不打肚皮官司,有话直讲的……”
    秦雪娃心里的话如哽在喉,不能对爷爷和爸爸说,唯一知心者是“洋三科”。便一股劲把昨天晚上去鲁圆圆处,遇雷帅又遇雷妈的事情一一说了。又说了自己的烦乱思想。
    “咳,说半天,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的事!你说的顾虑也许有其道理,那就算了。一家女子百家提,看她鲁女子自己了,她爱嫁哪个就嫁哪个。未必你雪娃还找不到女人。”
    雷来弟又出来掺开水,笑说:“两个又在谈鲁女子,这女子不错呃!”
    “呃,来弟,你帅娃弟的婚事如何了?”洋三科问。
    “他呀,啥子事都听我的,就这件事不听,问他也不讲。其实,妈给说那百货公司的女子还真漂亮。”雷来弟说。
    羊洋放学进屋来,扔下书包就扑到秦雪娃怀里,嚷着秦叔叔把上次讲的美猴王大战蜘蛛精讲完。雷来弟招呼羊洋,说:
    “羊洋,到厨房里帮妈妈的忙,妈妈给你讲,你爸爸和秦叔叔有事情。”
    羊洋蹙眉盯这个来家不久的新妈妈,终于,跟随了她去。
    秦雪娃又同“洋三科”摆刚才的事情。一个述心中苦恼,一个拿话劝导。猴娃一伙进来了。雷来弟的酒莱也上了桌。席间,猴娃又盯了屋内那相片犯疑,逗问不止。人些都晓得来弟嫂子脾气温厚宽容,说话不忌讳。
    “‘洋三科’,你这照片的故事我们头尾都听过了,今天,你就只讲中间一段!”猴娃尖嘴发笑。
    人些就邪笑。
    “讲哪一段?”
    “讲星星月亮看到的那一段。”
    “困觉。”
    “往下讲!”
    “完了。”
    “就这丁点?”
    “对。”
    “对,啊!对。困觉,是困觉!嘻嘻哈哈……”
    又是一阵邪笑。
    “爸爸,你们讲啥子嘛,还是要秦叔叔讲孙悟空!”羊洋吃着新妈妈挟给他的鸡腿,说。
    “这个,不要他讲。”猴娃做了个美猴王动作,鼻子一嗤。
    羊洋就笑得没有鼻子眼儿。赵厚心队长踩着重步走进门来,手里拿了个格式的长条信皮,面像如笑迷罗汉:“耶,我还有口福!”抽抽鸭舌帽子,接过雷来弟递来的酒杯,喝了一口,“嗯,这沱牌酒可以!‘洋三科’,科威特给你来信了,是挂号信,邮局的人送来的,说是你的信。”
    猴娃一把夺过信,撕开,取出信页,要看稀奇。人些也争看,却都是大老粗看字典――不识一个字。全是写的英文。秦雪娃说,拿去找县医院给鲁圆圆开过刀的邱医生翻译,他是医科大学毕业的,懂英文。都说快些拿去。
    人们就猜测说了,一定是那个白人女子来的情书,也有说是那黑姑娘来的。有人逗雷来弟:
    “来弟嫂子,小心些啊,你的‘洋三科’要被外国女人夺走啰!”
    “随他的便。”雷来弟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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