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圆圆开刀
鲁圆圆躺在临丘县医院外科病房里输液,觉得小肚子里空了老大一截。想着赤裸了肚腹和下半身被邱医生狠拉了一刀的情景,扁嘴直想哭。其实,邱医生只在她右下腹上划了个小口子,只把她那寸吧长的就要化脓穿孔了的阑尾切了去。真实说,她想要哭的原因是没有能同秦雪娃一道去成古山县。倒霉,这阑尾炎偏偏这时候发。
她早就倾慕古山县了,巴望能同秦雪娃这个有着一双狼眼睛、脾气古怪得怕人也爱人的新任运输股长一块儿去转游一下那近乎原始的森林和湖泊。能同赵厚心队长换下了这趟跟车可不容易。老头儿这一向器重秦雪娃得很。她讲了种种要跟这趟车的理由,赵队长却四季豆不进油盐,高矮不肯换。赵队长去是有目的的。近一向,汽车运输竞争近乎于白热化,省运车队面临县里的三个车队、各单位自办的运输副业、个体运输等等多方面的巨大威胁。再老一套干没有新招是不行的了。就问新官秦雪娃上任后如何烧这“三把火”。秦雪娃早胸有成竹,答曰:一,彻底打破铁饭碗;二,充分发挥经济杠杜作用;三,找米下锅,开拓新的运输市场;四,严格地真正斗硬地执行各项规章制度。公司和车队都不是没有制度,而是制度严密细致。关键是,兑现、落实的不足一半。比如说,那几个长期旷工的就应该按制度规定除名,不能当年青的“养老工”供起;五,让车队有更大的自主权、经营权……不是三把火是若干把火。赵队长真觉后生可畏,认为秦雪娃说的都对,可要落实都难。省运车队这国营老企业条条框框多,没得那么容易办。你开除他,他到你家里来坐吃,当老太爷哩!支持了秦雪娃提到的第三条,问他去哪里开拓市场。“古山县。”秦雪娃说,“先去摸透行情,再下决心去那里摆摊设点。”“要得,我俩先去探探。”赵队长拍了板。想想看,他怎么会同鲁圆圆调换这次跟车。鲁圆圆就向赵队长提尖锐意见,认为他嘴讲重视人才、器重人才,像这号开拓新市场的任务就不相信人了,未必她一个交大毕业生,这点事也办不了?又拉了秦福根师傅去帮忙游说。赵队长就认为她言之也有理,也看出她心里有什么名堂,严肃而滑稽地笑:“好嘛,派你去,回来得给我说一个子丑寅卯。”
那天早晨,领受了队长重任,满足了个人心愿的她早晨4点就起来看表。隔壁屋的爸爸问:“圆圆,得失眠症了么,要去县医院看看。”神通广大的爸调来临丘县交通局不久,就分到了两室一厅的新住房。父女俩一块住了新居,她并不很情愿住过来。然而,这房子在县城中心,楼层也好。再说,他毕竟是自己的爸爸。她没有答理爸的问话,穿好衣服,去厨房用天燃气灶煮了碗酸辣面条,呼呼吃了,就跑到城外路边去候车。头晚上同秦雪娃讲好在这里等车的。天麻亮了,雾气还有。惯有的一辆辆客、货车驶过来,每一道雪亮的车灯都刺得她迷眼。她知道,像猴娃这帮年青车夫们都巴望这车灯在她那脸上多停留,就有两道目光在她脸上扫视。她用手遮光挡脸。
“嘎吱!”一辆货车亭在她跟前。
“雪娃!”她喊着,上了车头踏板。一看不是秦雪娃,是“洋三科”。
“洋三科”本名羊山,因为三次援外去过科威特,得此绰号。西十多岁的“洋三科”蓄西式分头,总是油亮光洁。时常带个在国外买的有广角镜头的西德高级照相机。阔鼻方脸细眯眼,见人总是一副令人快慰的笑相。不幸的是,两年前,他那年轻漂亮的妻子得乳腺癌死了。留下个九岁的男孩羊洋。鲁圆圆每每见了他,总有股酸心的同情感。她总是尽量派他短途车,好让他有更多的时间照顾读县重点小学的儿子。而“洋三科”笑她是多操心,羊洋都九岁了,各人做饭、上学、做作业。想当年,他九岁时,已边读书边拾柴火、煤渣、破烂,帮助弟妹多的家庭维持生计了。
“吔,鲁圆圆,要去跟雪娃股长的车呀,眼睛往上看么,就不想跟跟我“洋三科”的车!进来不,听我给你讲说地球那边的事情……”
鲁圆圆朝眯眼对她笑的“洋三科”回了个甜甜的笑,突然,面色骤变。她看见秦雪娃的车“呼”地开过去了。跃下车,追撵:
“雪娃,雪娃!停一下,你个该死的……”
鲁圆圆撵一截,气喘吁吁。秦雪娃的车早消失在弯拐里。她气恨地噙了一包眼泪。“洋三科”开车上来,叫她快些上车,他驾车去追。
坐上“洋三科”的车后,鲁圆圆捶了“洋三科”一拳:“都怪你!”
“洋三科”眯眼笑,脚下加劲,汽车如飞。
“个该死的秦雪娃,开这么快,抢命呀!‘洋三科’,你这个飘洋过海的老司机了,肯信还跑不赢秦雪娃。”鲁圆圆一路埋怨、嘟囔,那督促司机开安全车的职责抛到脑后去。
“洋三科”脚下使劲,心里却有数。他这号年岁的司机是绝不开亡命车的:“莫担心,会撵上的。”
会撵上的,可等会儿就要分路了。鲁圆圆好后悔,后悔不该同“洋三科”闲聊,应该直接去车队宿舍找秦雪娃。又气恨秦雪娃,竟不停下车等她。看着路边闪过的里程碑,心里彻底失望。再过去两公里,“洋三科”的车就该拐弯了。正这样想时,车停住了。原来,前面堵车了。她连忙推开车门跃下去,跑过十多辆车,终于找到了秦雪娃的车。拉开车门上去,红着双眼睛不看秦雪娃。
车启动了。老久,二人都不答话。终还是鲁圆圆忍不住,擂了秦雪娃一拳:“好你个秦雪娃,看嘛,你总要找我派车的!”
秦雪娃就笑了:“我以为你要搭‘洋三科’的车哩。”
“别个是把他借认成你了,怪糟糟的!”鲁圆圆噘嘴说,“雪娃,要小心些,车开得太快了。”
“快中有稳,告诉你,我这个月怕要达到双万吨公里。”秦雪娃说。
汽车翻过一座山,驶过了龙虎场。
秋日笑盯驾驶室内的两个年轻人,照得秦雪娃那脸红扑扑地。鲁圆圆偷偷瞥视,觉得自己的脸也滚烫。她是第一次独自跟他的车跑长途,去那遥远古扑的小县城。她第一次这么近地挨他坐,感觉着他那男人的气息。心扑扑跳,穿蝙蝠衫的丰胸起伏,心里升腾起青春的火焰。她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如此不佳,半道上竟突然肚子痛起来。开始,她还强忍着,终于大叫。那满腹的绞痛令她面色发灰发白,冷汗缀面。
秦雪娃停住车,万分关切又手脚无措。她“哎哟,哟哟!”叫。他终于伸出手来为她按揉腹部。不按还好,一按更痛得她尖叫。秦雪娃扶她躺在自己腿上,束手无策,焦灼无比的脸几乎触到她那痛苦的脸:
“鲁圆圆,对不起,怪我没有及时停车,你一定是撵车跑得太急,得绞肠沙了。唉,这儿离古山县还太远。我这就调头开车送你回临丘县去!”轻轻抬起鲁圆圆的头放到自己腿上,发动车,欲调头。
“不,雪娃,不要调头。往前开,到古山县去……”
“哟!”鲁圆圆这样想时,小腹处的伤口痛了一股。她艰难地屈了屈腿,腹痛才渐渐退去。她伸手轻抚纱布复盖的伤口处,心里升起股甜蜜,想着自己躺在雪娃腿上的情景。要是那会儿肚子不痛了该有多好。鲁圆圆想着,腓红、幸福的面庞格外柔美。这时候,搭救了她的恩人雷帅进门来了。要不是遇了雷帅驾车从安东县回来,她的命也许休矣。邱医生说,再晚些,她的阑尾就要穿孔,要引致腹膜炎了。雷帅不仅驾车送她进了临丘县医院,而且在她急诊手术的前前后后都跑里跑外忙碌。她爸爸跟县车队的车出差去了,全靠有了雷帅照顾。她知道,雷帅是出于爱她。他已当面向她求过爱。“圆圆,不是我雷帅自夸,我妈老汉给我介绍过不少女子,我都看不上,就只喜欢你。就同我好嘛!”有—次,他请她去看电影,杵在她耳边说。她没有回答,老实讲,雷帅也够帅的。可是,如果用天平来称的话,她那颗青春的心是偏向秦雪娃的。只是,秦雪娃却从不像雷帅这样邀请她,向她说这样的话。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恼恨又深爱秦雪娃。有时候她想,倘如这个世上没有雪娃的话她也许就嫁给帅娃了。可是,偏偏就有这么个狼脸狼眼狼耳朵的雪娃。“帅娃,听说你妈给你挑选了百货公司的一枝花,我见过那女子,美气得很!”雷帅不屑,苦了脸解释。她就笑看电影。又想,哪一天也请雪娃来看电影,又觉得女娃儿请男娃儿,也太那个了。
“唉,唉……”看着雷帅走过来,鲁圆圆哼唧起来。
雷帅放好苹果,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她盯他,“把那便盆给我。”
雷帅忙地从病床下取出便盆,用卫生纸擦了又擦。鲁圆圆伸手接过便盆,放入被窝里,塞到臂下。被窝里“簌簌’响。她黑眼乜愣盯她的雷帅。雷帅就说出去转转,出门去。过了一会儿,又进来,端便盆去了厕所。鲁圆圆看着,心里也热了老大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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