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雪一夜无眠。
虽然与平宗两人从温泉一路缠绵回了寝宫,平宗使出这两年已经不怎么有心思用的手段来取悦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令她心头那一点寒凉温暖起来。
长夜漫漫,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她刚来到龙城的日子里。在一个个不眠之夜里,听着平宗在身边沉睡的声息,自己却要努力为活下去而彻夜谋划。
那样的日子遥远得几乎就要隐匿在岁月的后面,却被那个叫做长秋的,野心勃勃的小宫女翻了出来。
叶初雪烦躁地翻身,挣脱平宗环抱住她的手臂,却惊醒了他。
“怎么不睡?”他眼睛还没睁开,已经习惯了她在身边的依偎,顺手将她拉回到怀里:“睡吧。”
她没有再乱动,静静躺在他的手臂之间,却越发连半分睡意都没有。
他到底还是清醒了过来。这些年同床共枕,彼此已经太过了解对方,只听气息就知道她此刻一定睁着眼。
平宗想了想,知道到底是躲不过的,索性拉着她一同坐起来,将她拉入自己怀中:“咱们说话的时候,你不要跑,让我抱着你。”他叹了一口气,下巴在她的头发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你还有话说,说吧。”
叶初雪的脸被他按着只能埋在他怀里,被他的气息环绕包围着,果然心中不平之气变得淡了。“这些年后宫之所以风平浪静,是因为你对我的独宠。以后只怕就会是风急浪险了。”
平宗用手指为她一下一下梳着头发,一时间没有吭声。
然而叶初雪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不会再有了……”他低声保证。这一次不同于之前带着恳求希望获得她谅解,这一次是一个男人给女人的承诺。
她却沉默了。
平宗有些焦急,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叶初雪,你听见了吗?”
她仍然沉默,躲闪着不肯与他对视。但即使只是电光火石间的目光相交,他也能从中读出心碎的哀伤。
平宗心头一沉,掐住她的下巴问:“叶初雪,你在想什么?”
她想离开他的怀抱,却无力挣脱,只能被迫地趴伏在他的怀中,用极其冷静的语气说:“后宫之中,皇后以降,尚有三妃,左右昭仪,左右椒房,五美人,七嫔御一共十九名嫔妃。其中除贺兰昭仪之外,其余十八人都是你晋王府的旧人。在我之前,你尚能雨露均沾,自从你专宠于我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近过你的身,你猜她们有多恨我?”
平宗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手下加力,将她搂得更加紧。
叶初雪并不期待他的回答,继续说下去:“她们本以为你专宠于我,是绝无机会给旁人的。如今她们却知道了,并非没有空子,你也并非将所有人都拒于千里之外。或者是她们自己,或者是她们娘家来的年轻女孩子,或者是收买,或者是利用,或者就像那个长秋一样趁虚而入,层出不穷,连绵不断,你说以后再无其他人,可这样的话说出来,你自己能信吗?”
“我……”平宗到了这时,才有了真切的愧疚。此前所有的不安皆来自于对她发怒的担心,却并未想到不过是一晌贪欢,会有这样大的影响。
叶初雪见他语塞,叹了口气,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又说:“我让那孩子走,不是嫉恨,而是怕她被人利用。多少年没人能沾惹到你,如今她竟然能做到,你说有谁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伏在平宗怀中,能够明显感觉到他的肌肉猛地一收。平宗的手插在她的发中,却停顿了下来,只是微微用力拉她的头发,“叶初雪……”
“如今想要再回到以前,只怕是不能了。”
她声音中有些东西是破碎的,让平宗意识到她说的不只是后宫中的情势,只怕还有她心中固守的一些东西。
叶初雪继续问:“那孩子若是真的有孕了该怎么办?是个女孩儿倒也罢了,若是男孩儿呢?眼下阿戊是你在龙城唯一的儿子,若是再有一个……”
“叶初雪,你不能这样说,咱们的孩子,我当然会全力保他。”
她支着他的胸膛坐起来,瞧着他冷笑:“长秋若有了儿子,难道不是你的孩子?”
他心头一颤,想了想,说:“不怕,阿戊有七郎支持。”
“你又焉知那长秋不是七郎的人?”
“你说什么?!”
平宗一下子坐起来,动作太过激烈,将叶初雪甩了出去。他眼明手快,连忙将她拉住,捉回到身边:“你摔到没有?”
叶初雪却几乎毫不介意,只是盯着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平宗低头沉思,也明白她的担忧来自何方。想来想去,能做的只是一次次给她承诺:“叶初雪,你放心,不管长秋什么来路,我以后不再见她就是。若是不幸她真的有孕了,大不了孩子生下来交给你来养,我绝不会让她,让任何人有伤害你的机会。”
叶初雪无声叹息,这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她没有办法再要求更多了。
外面突然喧闹起来,杜衡恩在门外禀报:“启禀陛下,那个长秋在宫门外长跪,求见皇后。”
平宗一怔,朝叶初雪看去,见她目中光芒闪动,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连忙捉住她的手:“叶初雪,这件事我来处理。”
她却挣开,推着他的胸膛将他按回去,自己凑上去吻他的唇角,低声说:“别急,让她跪。”
平宗叹息了一声,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翻身将叶初雪压在身下缠绵了起来。
碧台宫与岸上相连的天津桥已经重新建了起来。桥上有贺布部铁卫把守。长秋跪在桥的这头,眼见刚才进去传讯的内侍出来,期待地挺直了腰看着。然而那内侍却仿佛没看见她一样,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去,站在另外一边。
长秋倒是并不惊讶。昨夜贺兰昭仪给她出主意时便说过,那个女人没有那么容易对付,无非是多跪些时候,她等的反正是皇帝。皇帝不可能总在碧台宫中呆着,总会出来,只要有机会见到皇帝,她便有把握让皇帝与自己说几句紧要的话。
一直到了辰时,碧台宫里才终于有了动静。却是皇帝的御辇在众人簇拥下从里面出来。长秋已经跪得双腿发麻,连忙踉跄着追了过去,攀住御辇的抬竿,急切地说:“陛下,求陛下救救奴婢。”
御辇停了下来。玄色的锦帘晃动了一下,却并没有掀起来。皇帝在里面问:“救你?谁要害你么?”
长秋到底没那个胆子去掀帘子,只是在御辇前跪下,委屈地说:“奴婢听说皇后娘娘要将奴婢禁闭起来,奴婢担心皇后娘娘恼恨奴婢,求陛下救救奴婢,不要让皇后将奴婢关起来呀。”
御辇中安静了片刻,皇帝的声音传出来:“你是听谁说的?”
长秋一惊,想起夜里贺兰昭仪所说,不能将她供出去的话,于是摇头道:“宫中人人都这么说。”她有些急切,快速道:“陛下,奴婢全心倾慕陛下,对陛下绝无别的用心。只求陛下垂怜,让奴婢常随左右伺候,奴婢不求名分赏赐,只要能在陛下身边,看着陛下与皇后琴瑟和鸣,白首偕老,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说着这话,眼泪不由自主掉了下来。这当然不是她全部的真心话。然而这一日一夜里的人情冷暖,还有皇后不动声色的回应,都让她明白,这个时候只能用自己的娇柔退让来赢得皇帝的心。
却听御辇中传出女人的声音来:“我们琴瑟和鸣,白首偕老,为何要让你看着?”
长秋一惊,万万没想到从不踏出碧台宫一步的皇后竟然就在御辇上。御辇动起来,长秋猝不及防,一下子坐倒。眼看着御辇扬长而去。
平宗将窗帘掀开一角看了看,回过头见叶初雪似笑非笑瞧着自己,不禁面上一热,自己解释道:“我不是看她。”
“哦。”叶初雪也不追问,扭过头去看她那边的窗外。
这一声“哦”却比千言万语还要刺耳。他拉住她的手问:“你打算做什么?”
她冷笑:“说不得,只好我来做恶人了。”
平宗欲言又止地几次开口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叶初雪知道他心中所想,冷冷地说:“放心,不会要了她的命。”
他面上又是一热。好在御辇很快到了太华殿外,平宗缠着叶初雪吻了又吻,见她面上不豫之色消褪,这才笑着低声嘱咐了几句,起身下去。
太华殿外,王朝宗等人早就在迎候,见皇帝离开御辇,连忙迎上来道:“大臣们已经入殿了,正在等候……”他偶一抬头,看见了平宗的脸,后面的话竟然再也说不出来,直勾勾瞧着,半晌做不出反应来。
平宗面上一热,哼了一声,也不理睬这一众下人,快步登上玉阶。
王朝宗等人连忙跟上。身边也有不很老成的年轻内侍悄悄问:“陛下脸上是怎么回事儿?竟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留下的印子?”
王朝宗低声喝道:“闭嘴,什么事都敢议论,活得不耐烦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