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衍突然出现在雒都宫前,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平若匆匆赶到的时候,他安然坐在步辇上,倒是周围四五十个禁军剑拔弩张地严防死守,只要他稍微有一点儿动作,就会哗得一声后退一步。见他不动了,就又小心翼翼试探地上前。
平若担心他是来问罪的,脚步滞了一下,又自觉不能像这群胆小的士兵那样让人笑话,只得硬着头皮快步从玉阶上下来,来到步辇前,拉起平衍的手晃了晃,唤了一声:“七叔!”
平衍看着平若,面色稍微和缓了些:“风尘仆仆,从南边回来还没休息?”
平若有些难为情,点了点头,客套地招呼:“不知道七叔会来,事先没有准备,七叔,如今宫里是非多,不如到我府上去落脚?来人,将秦王送去我府上。”
“不着急。”平衍抬手阻止了下人,看着平若,忽而一笑:“阿若如今长大出息了,也跟你七叔玩这一套了?”
“七叔……”平若心里咯噔一下,面色尴尬,偷偷向四周围瞥了一眼,低声道:“七叔身份敏感,突然到这里来,万一有人发难……”
平衍打断他:“阿若,你贵为中书令,还是皇帝近臣,你实在告诉我,雒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平若没想到他竟如此开门见山,被问得一呆,犹自想要掩饰:“七叔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我进雒都城时,城门正要关。城中坊里街道都在逐步封锁警戒,若非我有鱼牌,在雒都已经寸步难行了。”
这正是平若想不明白的地方:“七叔是哪里来的鱼牌?”
“阿若又是哪里来的虎符?”
平若脸上一红,讪讪回答不上来。偷虎符这事,不论他有多正当的理由,终究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因此被人当众揭出来说,面子上到底挂不住。
平衍将他的面色变幻看在眼中,心中益发笃定,问道:“怎么,五哥居然没有因为这事降罪于你?这可不像是他的秉性啊。他是不是病重了?”
平若一惊,抬头看着平衍:“七叔是怎么知道的?”
“他服丹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又不是没人在雒都,你们雒都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
平若越发心虚,几乎不看他的眼睛,心虚地敷衍:“是吗?”
他与平衍这番对答,并没有着落在平宗身上,平衍看上去并不知情,平若一半放下了心,一半却又更加忐忑。平衍若不为平宗之事来,那就只能更加难以应对。
果然,平衍问:“五哥还好?”
平若心头一慌,抬起头来勉强笑道:“七叔这话问得好没来由。”
这慌乱全落在了平衍的眼里,他一皱眉,握住平若的手腕,低声问道:“阿若,你老实跟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平若向四周看了一眼,终于躲不过去,只得说:“七叔随我进宫去,七婶还在宫中呢。”
“七婶?”平衍心头一颤,有了一丝预感。
晗辛是被封做昭仪的人,即便平宸做出拿她去退敌的事情来,毕竟她是唯一的皇子生母,平宸又没有立皇后,平若不是随便说话的孩子,却突然称她做七婶,这就只有一个可能,阻碍晗辛从昭仪成为七婶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他一把捉住平若的手腕,沉声道:“阿若!”
平若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那句话:“七婶还在等你。”
平衍终于会意了,惊得险些从步辇上跌下去,却到底还是定了定神:“好,她在什么地方?你带我去。”
晗辛听说平衍到了,早就坐卧不宁,但真正亲眼看见平衍被抬进来放在大殿的中央与她面对面的时候,却又怔在了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平衍抬头,见崔璨高贤等人都在,尤其是崔璨,正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不由笑了笑:“崔相,没想到这么快咱们就又见面了。”
崔璨点了点头:“是啊,确实没想到。”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走了两步,来到晗辛的身前,连自己都没有留意到无意中做出保护的姿态来。
平衍微微一笑,“崔相,我只是个身负残疾之人,手边没有拐杖,若无人搀扶,连站都站不起来。我没有办法对晗辛做什么。也没有必要。晗辛,你说呢?”
“嗯?”晗辛惊了一下,不知之前神飞何处,被他问了一声才恍然回神。她从平衍进来,目光就落在他的身上再没有离开过,平衍跟谁说了什么,她全然没有留意。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也以为即使再见也不会再对他有任何额外的用心,然而这样自欺欺人的幻想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平衍还没有开口,就已经一败涂地。
平衍反倒要比她镇静得多,环顾了一下四周,嗅了嗅殿中弥漫的药味儿,低声笑道:“我也算是个久病成医的人,既然进了这大殿,你们要隐瞒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崔璨略微恼怒地盯着平若看了一眼,似有责怪之意,向前一步,问道:“秦王,你我两国正在交战,你作为主帅之一,却出现在这里,我是该赞赏你的勇气,还是该笑话你的鲁莽?”
“崔相怎么想,我管不着。”平衍淡淡地说,“只是如果我猜得不错,雒都如今发生了剧变,这剧变便是平宸已经死了?”
他的问题没有回答。但殿中的一片死寂却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测。“那么咱们这仗还有必要打下去吗?”他近乎冷酷地嘲笑:“雒都朝廷本就是个笑话。阿若,崔相,你们也都已经尽力了,但我今日进城一路看来,这么久了,雒都依旧人丁寥落,天黑时炊烟了了,城门外更是大片田野荒芜,这城还是半死之城。国都尚且如此,别的州郡还用说么?你们二位都是有抱负有才华之人,可惜跟了平宸就是明珠暗投,既然如今平宸已死,你们若献城投降,我能做主保你们雒都上下文武官员绝不受牵连。”
平若崔璨相顾无言。
平宸已死,雒都该何去何从,这本是必然会讨论的事情。只是当时大敌当前,为了不扰乱军心,他们一直决定秘不发丧,之后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一直到了平衍登门,都还没有讨论。
其实也是他们二人刻意回避。因为这中间牵连着晗辛。
平宸死后,幼子平熠继位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他们眼看着晗辛在叶初雪的宽慰下动了离开雒都的念头,便谁都不肯提让平熠继位的话。崔璨自不必说,即使晗辛不与自己相携终老,他也会千方百计让晗辛下半生幸福。而平若则是绝不肯再回龙城。但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只能暗中将手中军队布防好以防不测。
平衍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出现的。
平若一百二十万分不愿意让平衍见晗辛。当时叶初雪的一番话已经坐实了晗辛心中的倾向,他担心平衍来就是为了带走晗辛的。而唯一能让他心存一线侥幸的,却是叶初雪离开时并没有带走晗辛。
那个女人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没有原因。连晗辛都在惊讶她只身离去,平若只能期待她有别的安排。
见众人沉默,平衍笑了起来:“怎么,莫非你们二位也意见相左?”
他几乎不用想也能猜到崔平二人各自立场。雒都朝堂,汉官为主,求稳惧战是主流。因此若给出一条献城投降的路,未必群臣不会支持。阻力来自眼前这两个人。他们一文一武,掌握雒都朝堂命脉,也都不是畏战之人。平衍在得知平宸死讯之后,就一心在考虑如何拉拢二人。
见他们不回答,平衍也猜出了问题是在晗辛身上,便转向她:“你可愿随我回龙城去?”
晗辛一震,对上他的目光,心头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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