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新宅之行,尽管沈督军守口如瓶,可也并不是没有收获。
其一,沈督军不是暂时不想回雍州,而是永远都想呆在淮城,否则也不会在新宅铺以大手笔,押上了如此身家;其二,沈督军对诏安一说反应强大,又在言语中表达了对楼奉彰的不削,看来楼奉彰控住沈督军的因素也不是高官厚禄。
自古打动人心的,多是金钱权势美人,而对于沈督军这样的一方豪户,还有地盘。
抛开金钱权势,在感情上,沈督军对旧爱谢夫人念念不忘,美人一说显是不通;至于地盘……
溪草目光一聚,脑中突然浮出一个画面。
彼时,谢洛白被潘代英控在西北,沈督军把她请到书房,向她透露了楼奉彰想要龙脉,并且存有复辟的希冀。
“做过臣子的人,表面上革新进步了,骨子里,却丢不掉对做皇帝的向往,不瞒你说,我也很想。”
溪草浑身一震。
楼奉彰许诺沈督军的,有没有可能是……总统之位呢?
带着这个疑问,溪草回到官邸一整日思绪飘摇,直到谢洛白踏着星子归来,发现自己的小妻子居然还没有入睡,长臂一捞把她抱到怀里。
“在等我?”
耳廓中阵阵热气,伴随着暗哑的男声,说不出的蛊惑人心。
溪草面红耳赤推开谢洛白。
“正经一点,我和你讲正事。”
听完她的描述,溪草又接着快速道。
“大姐和向咏育婚礼结束第二天,督军不是命孙副官去圣约翰医院绑了两个医生?之后不久他们又准备了很多补品送往总统府。莫非楼奉彰得了什么重病?可是,即便他得了病,和爸爸留在淮城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爸爸手中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楼奉彰药到病除,他以此为交换,稳住了爸爸?”
一连串的猜测,让答案几要呼之欲出。
谢洛白眉头微拧。
“老头子做事滴水不漏,那两个被他绑走的医生最终被他秘密送出了淮城,显是要提防旁人查验,而这个旁人也就是我。”
他自嘲一笑。
“不过老头子可没有向楼奉彰举荐什么医生,至于神药,更是闻所未闻。况且,若是楼奉彰有心求医,直接上门登访,找郑金花岂非更便宜。显然整件事是局的可能性更大,偏生老头子还信了,若非这家伙和我有血缘关系,真想把他丢这里做这劳什子的三军副司令,我直接回雍州把他架空算了!”
这句话被谢洛白说得咬牙切齿,显然被父亲欺瞒,让其很是吐血。
溪草忍不住噗嗤一笑,谢洛白眯起双眼,挠她痒痒。
“翅膀硬了?看二爷吃瘪,笑得这样欢?”
溪草一边躲他作乱的手,一边笑着解释。
“我只是发现二爷虽有活阎王的称号,其实却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呢。”
身为铁血军人,“温柔”什么的字眼,在谢洛白心目中和“娘娘腔”三字几乎无差。
“看来最近待你太松懈,都忘了二爷的本事了,既然今天精神头怎么好,让二爷好好伺候你……”
见他危险地将自己望着,被昏黄的灯光映衬,惹得人心跳霎时乱了频率,溪草脸红得滴血,几乎就要沉溺,最终还是强行拉回理智。
“不行,郑金花说过……”
“我专门问过军医,知道分寸……”
谢洛白一边说着,火热的唇舌就封住了溪草的嫣红的双唇。
溪草尚来不及向他兴师问罪,居然向旁人咨询这样私密的事,脑子中的弦就当一声断了。
这一夜迷迷瞪瞪,其间滋味难以言喻,溪草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早起梳妆时,发现镜中的自己满是春意,这幅模样怎么遮也掩不住,郑金花服侍她吃过早餐,就忍不住道。
“恭喜格格,和司令和好如初。”
她用小瓷碗盛了一碗安胎药,恭敬地托到溪草面前。
“格格临盆在即,不若趁司令和小楼那位关系冷了,趁机斩草除根?”
自知晓董怜有取己代之的想法,郑金花就对董怜存了杀心。
上次制造意外,本以为董怜就算不一尸两命,也势必元气大伤,哪知这女人没几天又活络起来,还请来打手对自己下手。虽最后被自己反扑,也让董怜彻底消停下来,可郑金花却依旧不放心。
身为十天干,能混到这个地位,怎不知后患不除的隐忧。
溪草产期将至,如今漠城方面全无动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若是生了儿子,血雨腥风再所难免。而在之前,郑金花迫不及待除却一切隐患。
郑金花忧虑的,溪草自也考虑过,在挖掘出楼奉彰的秘密后,夫妇二人就在找机会送走董怜。
然请神容易送神难,简单粗暴地取其性命,溪草不同意。
纵然不喜欢董怜,可就事论事,彼此都不无辜,且目前为止,董怜也没做对不起夫妇二人的事。
而楼奉彰未除,意味着董怜在淮城定不会安生,除非她愿意前往楼奉彰手伸不到的海外,或者雍州蓉城,继续受谢洛白庇护。
可如果她对谢洛白热恋未消,海外那条路自不会答应;至于后者,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你陪我去小楼走一趟。”
后院小楼,董怜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她旁边,芸娘垂着眼帮她打着扇子,溪草的到来,让沉寂的气氛稍许多了几分鲜活。
“董姨娘,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鲜花一般的脸盘,几日未见,枯败不少,对比溪草红润的气色,尤其明显。
董怜挣扎着要从床上起身,瞟眼又看到了垂手跟在溪草身后的郑金花,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整个人便抖做一团重新软倒在床上。
溪草于是吩咐郑金花去外等着。郑金花答应一声,一双阴冷的眼却若毒蛇一般迸射过来,惹得董怜面色更添了一层苍白。
眼见郑金花的消失在卧室门口,董怜依旧惊魂未定,直到耳畔溪草的声音响起。
“这些天都不见你现身,原是病了,可有请大夫看过?”
董怜勉强挤出一个笑。
“回禀格格,已经大好了,只是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整个人精神不大好……”
芸娘趁势道。
“我家小姐小产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好,司令又忙于公务,这些天都不曾踏足小楼,小姐心里苦啊,少夫人能不能劝劝司令,请他来……”
“芸娘!!!”
她絮絮叨叨说着,不妨被董怜厉声打断,一时怔在那里。
董怜心中叹气。
她曾经向溪草公然谋夺谢洛白的爱,闹得对方家宅不宁夫妻不睦,溪草对其网开一面已是最大让步,现在哪里还有立场奢求主母把男人分享给她?
再说,郑金花的回归,意味着溪草拒绝了与其同盟的打算;二者两相交手,溪草冷眼旁观,显就是等待二人杀出个你死我活。
现下,对比郑金花的扯高气扬,董怜纵是不想承认,也知道自己输了。
于溪草,比起手段强硬的郑金花,她魅惑男人的本事确实不值一提。
而于谢洛白,她失去了生育能力,对方这些天的冷淡,已经足够说明。
加之还有一个令她恐惧的郑金花,让董怜认清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她在这个家完全没有立足之地!
“若是可以,我想离开官邸,还请格格成全。”
溪草吃了一惊,芸娘更是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
“小姐,你疯了,离开了官邸,你能去哪里?别忘了,你可是司令名正言顺抬回来的姨娘。”
对比芸娘对谢洛白还保存的不切实际幻想,董怜极其冷静,只凄然一笑,道。
“芸娘,我这十一年来,和我有过山盟海誓的男子何其多?能得司令青睐,已是我最大的福气。只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这段缘分也该了了。”
芸娘不料她竟这样坚决,想说点什么,董怜已一锤定音。
“到底被司令抬举过,我的身份一旦被人察觉,只会给府上添乱。所以少夫人,我决定去海外,隐名埋姓了却此生……”
这原因说得婉转,然考虑得极其全面,显然董怜已是认真思索过,绝非一时的意气决定。且这个结果,都不费吹灰之力,就和溪草的安排不谋而合,她自然不会反对。
“也好,留在华夏,难免保皇党会找你麻烦。海外那么大,除却姑姑势力范围的英国、东印度等国家,可选余地很多,你如果决定了,我便去为你安排。不过——”
溪草望着董怜那双流露感伤的眸子,声音陡然凌厉。
“若是成行,意味着将来你或许再没机会踏足华夏,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吗?”
董怜身体一震,眸中万种情绪飞快闪过,就在眼眶中一抹湿润即将倾泻而出时,她抬头看向了敞开轩窗外,一簇探头而入的花枝。
多久了,她孤零零地待在这小楼中,都忘了人世间除了情爱,还有其他炫目光景……
“缘分已尽,董怜绝不后悔。”
“既如此,我会尽快为你安排,你安心等待消息。”
说完这句话,溪草转身离开。房门才合上,后面就传来芸娘痛不欲生的哭声。
“小姐,你这是何苦啊……”
董怜倒是想得开。
“芸娘,其实这和我原本的计划又有什么区别?”
芸娘一滞,只听董怜自言自语道。
“若非姑父情况有变,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海外。情是迷障,司令对一往情深的少夫人尚能丢得开手;于我,又有什么委屈的呢?”
接下来的几天,溪草便命郑金花重新为董怜弄了一套身份,在征询了董怜的意见后,为她买了两张开往美国的一等舱船票。
同时,溪草睁只眼闭只眼,给董怜留足了和谢洛白告别的机会。没想到从始至终,她都不曾主动找寻谢洛白,更是择了一个他不在官邸的时段,低调离开了淮城。
听郑金花禀报船只已经出港,溪草放下手中的棒针和毛线。
“再等几天,就陆续放出声音,说董姨娘身体不适,被二爷送回蓉城养病吧。”
郑金花垂首称是,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金嬷嬷快步走了过来。
“少夫人,霍小姐打来电话,说是有要要事相求。”
溪草和郑金花对视一眼,俱是心中有数。
今日大早,警察署在霍颜青私自经营的珍玩店中查获了一批非法入境的枪支。
走私武器乃是重罪,绕是霍颜青黑白通吃,也当即被人从茶冠街三十二号的小洋楼中押了去。消息传到霍家老宅,霍夫人和龙凤胎们则开始发动各自的人脉,竭力为霍颜青打点。
这个局是溪草和龙凤胎们共同谋划的,现在做这些,无非是再撒一些烟雾弹,让整件事看起来更合理一些。
果然,当溪草接了电话,霍英姿半真半假地帮父亲求了一会情,便报出当初商议好的暗号,表示三十二号小洋楼已再无外人,提醒她尽快处决苏素。
溪草道了一声“放心”,刚刚挂了电话,郑金花就忍不住笑道。
“霍英姿这样急不可耐地处理苏素,想来这十几岁的小姑娘定是个难缠的。一个乡下丫头,能呼风唤雨,依仗的无非是霍颜青的宠爱,如今她臂膀已卸,还能翻出什么水花?”
“这可说不准。”
溪草摇头微笑。
想她当初在雍州露面屡屡得手,不也是旁人轻视她没见过世面又年龄稚嫩?
“霍颜青很在乎这个干女儿,明面上为她设了三个保镖,暗地里还请了两个身手不错的在背后保护。听霍英姿的意思,这些人现下已经被他们兄妹一手拔了,如若再擒不住那丫头,保皇党的本事却要让人笑话了。”
郑金花面色淡定,向溪草表示保皇党早在几天前就守在霍颜青的别墅四周,不出意外,只怕已经擒住了苏素。
“这样最好。”
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就随即响起。
“应该是事已经成了。”
郑金花胸有成竹地接起电话,可只讲了几句,她面上的笑容就逐渐凝固。
“格格,苏素不见了。她一直闭门不出,保皇党生疑,干脆潜进了洋楼。这才发现别墅下修了一条密道,霍颜青和警察署军警交涉时,大抵就让那丫头趁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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