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越蔡琰》第469章 陈之亡(九)

    陈国,陈王驻军所在的阳夏。
    军营侧旁的河边,布幔围起,陈王刘宠握着一卷《瘟疫论》来回踱步,犹豫不决。
    袁术纠结的大军从陈国两侧经过,向兖州发动决战;附近逃难百姓纷纷避入陈国境内,招抚流民是陈王在黄巾之乱初期就施行的仁政,并因此积累拥护自己的部众近十万。这黄巾之乱时积累的十万部曲,几乎都是逃难百姓,不归陈国各县管理,是陈王自己的部曲。
    也正是因为有这十万钻了律法漏洞的部曲,陈王才能取得陈国的统治权。
    毫无疑问,招抚流民是一项符合仁义,符合自身发展的大义大仁大利之事,该全力以赴去做。
    然而,魏越的《瘟疫论》发布于海内,这让陈王刘宠陷入踌躇。
    眼前的逃难流民不同于黄巾之乱时的流民,眼前的流民中掺杂了大量感染瘟疫的病患,一切若如《瘟疫论》中描述的那样,为了安置眼前这十几万流民,极有可能令陈国二百万吏民陷入瘟疫荼毒之中。
    儒家教化、道德感召,又或者是争霸争雄之心,都应该停止招抚流民,这是不需要多少衡量、判断的东西,本不该这样犹豫。
    可万一,《瘟疫论》是错误的呢?
    再说,目前的陈国敏感、复杂的形势下,瘟疫其实只是次要问题,令刘宠为难的真正原因只有陈相骆俊清楚,可他不敢明言。哪怕在这个机密的场合下,他依旧要谨守口风,旁敲侧击。
    陈相骆俊再三沉吟,似乎也怀疑《瘟疫论》的正确性,表态道:“王上,袁术造逆海内动荡,以至于瘟疫四起难以抑制。今魏公广发檄文于天下,宣布瘟疫之害及防范之法。且不论魏公瘟疫之解是否正确,但只要我陈国不按其规而行,势必遭来魏公讨伐。”
    陈王刘宠只是一叹:“孤何尝不知?只是袁术势大,有瘟疫荼毒,其军向北而生,向南必死。此军不如魏军精锐,此人不如魏公善战,然而此乞活求生之军,战意势必高昂。孤以为,此战还需数月相持,才可分出优劣、上下。”
    “此数月间,来投陈国之吏民,收耶?拒耶?”
    一波流的袁术营造出来的势头很恐怖,不需要什么后援,只要一举摧毁魏军在中原的防线,那袁术就赢了一半。
    万一,这个节骨眼自己拒绝逃难流民进入陈国避难,那不等到战后,眼前陈国必然陷入内乱。
    毕竟,能逃到陈国避难的可都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几乎都是汝颖、兖州南部的士族种子。他拒绝这批人入境避难,战后袁术若摧毁魏军中原防线,势必调头来进攻陈国,陈国必亡。
    汝颖士族集团,可不仅仅只是汝南、颍川士族,还包括陈国士族。
    陈王刘宠拥兵一方,镇压汝颖士族的同时,也意味着陈国士族已被他死死压制。在汝颖士族大肆扩张之际,身为他们的一员,与他们有各种姻亲、宗族、师承关系的陈国士族却被刘宠死死压制,只能眼巴巴看着……这些陈国士族又怎么看他们名义上的王?
    故,只要袁术在中原战场取得优势,陈国会自内而外发生变动,这场灾难对陈王本人来说,与瘟疫入侵没区别,甚至结果比瘟疫入侵还要坏。
    起码瘟疫流毒陈国,他顶多就是失去争霸争雄的本钱,不会影响到自身的地位和个人安全;而陈国士族配合袁术发动叛乱,则会危及他本人,及陈国王室存续。黄巾之乱才过去几年?动乱初期,多少刘氏藩王、封侯流离失所,饿死于野外?这些流离封国、庄园死在外面的刘氏宗室往往一死就是一家子,财富都让身为邻居的豪强、士族占去了。
    某些意义上来说,陈国士族不参与汝颖士族发动的大乱,不是多么畏惧刘宠手里的军队。他们也的确畏惧,可袁术大军在侧时,真下定决心叛乱,也是能驱逐刘宠强夺陈国人力、物力的。
    然而,面对庞大的魏军、河北军,多陈国这二百万人口并不能令袁术发生质变。
    汝颖士族、袁术出于退路的考虑,才放着陈国不动。
    这也是陈王目前顾虑的所在,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袁术一战败北,而且要大败特败,最好一举被围歼主力,连着袁术本人都被打死。
    瘟疫一点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袁术在中原战场取得优势,或一举击溃河北兵马。
    至于此时发动陈国兵马策应河北?
    刘宠有这个意向,却不敢轻易实施,他不信任陈国士族、豪强;他也很想清洗陈国内部,可他无从着手,他缺乏一批精明干练的且忠诚可靠的寒门军吏。
    他有名义,有地盘,有人力物力,偏偏受制于境内豪强、士族的牵制,不敢做出一丝出格举动。发动内部清洗必须的军吏不是短时间能培养起来的,至于向黄琬、魏越、陶谦借人……不能借,借了谁的,就会被谁从军权上架空,成为傀儡。
    就在刘宠犹豫到底要不要兵行险招,强行发动兵变清洗陈国士族、豪强的时候,刘备带着七百余人昼伏夜出,避开袁术源源不绝的北上大军,进入了陈国境内。
    刘备也不想来陈国这是非之地,他也很想去荆州投靠提拔他的黄琬,可偏偏卫仲道病死在荥阳战场。他如果走南阳去投靠黄琬,那南阳士族、豪强以及黄忠等人一定会绑了他押解河北,不会给黄琬留一点面子。
    南阳方面严阵以待提防袁术偏军侵扰,汝南、颍川更是鸡犬不留,乱军盗贼乱糟糟,刘备想要从魏越手里逃出去只能来陈国。如果非要走汝南、颍川,被人围死、困死是有可能的,更大的可能是活活饿死。
    正缺快刀的刘宠遇到刘备这一支转战天下的流浪部队,很多此前刘宠不敢想、不愿意去面对的问题都不再算是问题了。
    在刘宠、刘备相遇、接触,彼此关系迅速升温的时候,袁术亲率主力抵达官渡战场。
    隔着官渡三十余里在鸿沟两岸安营扎寨,袁术做寻常军吏打扮,率百余骑亲自侦查官渡周边地形,寻找合适的战场。
    蹲伏在一处山丘灌木丛中,袁术低头看着手中官渡布防图,又不时抬头观察官渡港两岸的营垒及运转情况,进行对比:“成廉乃魏扬祖帐下骁将,张辽曾入选何进幕府想来也有过人之处,这赵浮、高顺何许人也?”
    长史杨弘也是寻常军吏打扮,黑衣黑甲:“据报,赵浮乃河北精勇之将,虽新隶于魏公麾下,却深受魏公信赖,委以重任;高顺乃并州武人,其人并无明显事迹,在河北将校中亦无显名,应该是魏公亲信之人。”
    “魏扬祖用人才能不过寻常之资,然而此人最擅长发掘英才。观此人旧部,多起于寒末,受魏扬祖简拔才有今日成就。”
    袁术卷起布防图递给杨弘,眯着眼:“成廉四将乃魏扬祖爱将,委以重任企图与我主力对垒。不知是魏扬祖轻视我袁公路,还是十分信赖成廉四将。总之,五日之内我要攻拔官渡,斩去魏扬祖一臂!”
    杨弘轻轻点头,大军不需要多长时间的休整,两日休整,三日猛攻,合二十万军力,足以击破成廉这两万余人。
    现在他们也没有休整的余地,他们的战力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衰退,决战爆发的越快越好,万不能拖延。
    稍稍犹豫,杨弘道:“主公,官渡守军依鸿沟之利补给便捷,不若调张勋所部掐断鸿沟。不需多久,只需三日时间,就能策应大军攻破官渡。”
    袁术闭眼片刻,摇头睁眼:“不妥,仅仅攻下官渡,并不能缓解大局。官渡之后,魏军西有敖仓、中牟、东有陈留已吾,北有乌巢白马,此三处防线攻破两处,我军才可大举进击延津,与魏扬祖一决雌雄。”
    “魏军层层设防,本意就在拖延战局,企图令我军不战自败。若一层层攻拔而去,自然就落入其算计。唯有别部孤军深入河北,自腹心搅乱,届时其军自乱,破魏扬祖于延津,可期矣!”
    杨弘闻言抬手捏须,轻轻颔首:“就怕魏军有所防备,张勋难以渡河。”
    袁术则仰头看一眼湛蓝的天,缓缓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返回大营,袁术拿到陈国最新的急报,眉目冷峻,转手递给杨弘和纪灵:“我军主力尚在锐气正盛,这陈王就耐不住性子了。为防万一,我以为当早早剪除,免得我军腹背受敌。”
    杨弘纪灵互瞄一眼,谁敢反对?
    深夜,延津大营,黄河之水涛涛而过。
    魏越也握着一卷官渡发来的军情急报陷入思考,杜氏为他端来一盘新炙烤的羊肉串,询问:“何事令夫君这般深虑?”
    “寻常小事而已,我却在想帅才与将才之分。”
    他将急报递给杜氏,吃一口滴油热烫的肉片,咀嚼着:“成廉随我南北征戎不下三万里,今掌握天下有数之强军,却不敢有所尝试,平庸守成之将也。反倒是张辽,见袁术营垒不齐,猜测袁军出阵必然离散混乱,有逆击其军成就大功之心。”
    咽下,魏越看着远处篝火旁跳舞的一众亲近随从、幕僚,努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衡量:“孙十万统率二十万,可能就死在逍遥津了;逍遥津张辽有高顺协助,说不好也能杀死孙十万;袁术团队的指挥必然比不上孙坚、孙策留给孙十万的江东团队。”
    又咬下一块,魏越轻轻哼笑:“官渡战役后,或许我要封张辽做逍遥津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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