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越蔡琰》第443章 末路

    四月二十九,天色将亮未亮之际,浩荡巨野泽中晨雾弥漫。
    三艘小舟自芦苇荡中鱼贯而出,向着西岸缓缓靠近。
    岸边,高干率先跳下船落在沼泽淤泥中,与一众不断跳下的武士按剑躬身而行,踩踏在腐烂淤泥上,恶臭气味弥漫,与冰冷的湖水十分的提神。
    几声鹧鸪鸣叫后,沛国人郭援领数名武士现身与高干接头:“许子远已说服曹孟德,我等沿小路向南而行就是,沿途守卫会被曹孟德借故支离。”
    郭援还从怀中取出一份帛书递出:“有曹孟德予袁公手书在此,还请袁公速行,迟则生变。”
    高干轻呼一口浊气,拍拍郭援肩膀,亲自返回呼唤袁绍靠岸。
    岸边,袁绍因天色之故看不清帛书字迹,又不敢生火照明。到了眼前这一步,他已经没了退回巨野泽的可能性,只能依计向南而行。
    走不过数里地,就听北面锣鼓喧天,一队队明火执仗的船队直扑巨野泽而去,追击一支东逃船队,这是许攸的诱敌船队。
    天色渐亮,隔着芦苇荡可以看到一些船只被火箭点燃,烧起的黑烟升腾、弥漫。
    “子远呀……”
    袁绍长叹一声,被高干、郭援强行簇拥着奔逃。
    诱敌船队中,淳于琼立于船尾挽强弓而射,追来的二十余条船没有敢追近三十步的,只以弓弩乱射压制袁氏部曲,分出船队从两翼加速企图合围这支诱敌船队。
    “主公先行!诸位壮士随某断后!”
    随着淳于琼的一声大喝,这支船队一分二位,四艘小船不再射击而是全力划桨,余下八艘船停止划桨,所有人手持弓弩射击。
    迫近战斗中心的一艘楼船上,曹操看着竭声大喝鼓舞士气,又叫骂、数落进围陈留兵的淳于琼,不由幽幽长叹:“昔年八校尉,蹇硕、鲍鸿身死,夏牟、赵融、冯芳改投河北,就剩下曹某与袁绍、淳于琼三人为匡扶社稷而奔走。今日袁绍、淳于琼若去,就余曹某一人,深感乏力。”
    身侧夏侯渊捉刀挽盾遮挡流矢而立,闻言道:“奈何袁本初擅杀公卿,授人以柄。此非孟德之过,不必沮丧内疚。”
    另一侧史涣也是挽盾而立,劝道:“袁本初志大才疏生性急进莽撞,实乃狂徒而已。与之同谋,必受其害。今其身死,于天下义军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曹操的表弟、正室丁夫人的兄长丁冲也披甲提盾随行,他两个妹妹一个嫁给曹操,一个嫁给夏侯渊,本人与曹操有十分深厚的感情,是目前曹操重要的谋士之一。
    之所以丁冲历史无传,有好几个原因。第一是丁夫人养子曹昂战死后,导致丁夫人怨恨曹操,夫妻离异。这件事情促成卞夫人被立,嫡庶改易,其后果就是丁氏家族在曹魏被疏远。
    第二个原因是丁冲的两个儿子在曹丕、曹植夺嫡时支持曹植,事后被曹丕诛杀三族,导致丁氏影响力中断。
    最后一个原因说起来有一点可笑,因为陈寿要做《三国志》,找丁冲的两个儿子索要千石米粮做润笔费,表示要给丁冲写个‘美传’,丁仪兄弟没有答应,于是陈寿不仅没有为丁冲立传,更是在其他人的传记中抹除丁冲的存在。
    可笑的原因不在陈寿索米,而是丁仪兄弟及家族男丁被曹丕诛杀十三年后陈寿才出生,索米润笔纯属误传。
    丁冲却从全局出发,说:“袁绍任意纵气妄自诛杀公卿,其死罪难逃。然而今日死于此间,关东群雄势必人人自危。为图自保,必然军势大振。或图进取雒阳以正天下伦理,或迫使雒阳、河北赦免其过失。”
    袁绍若死,一个完整体的袁氏力量将会在袁术手中凝聚、成型,张牙舞爪!
    丁冲回头看曹操:“兄长,袁绍纵然该死,也不该死于我等之手。”
    袁绍必须死,袁绍不死关东群雄就无法出于自保而爆发出更高的战斗力,袁绍不死那袁氏力量就得不到有效的统合,袁绍不死……将压的他们难以抬头!
    于当下各方形势来说,一个活着的袁绍已经没了存在意义,死了才更有价值。
    曹操神色悲戚,情绪难以遏制,此刻的他被陈留兵挟制,如同傀儡一样要沾染袁绍的血,同时连与袁绍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论出身,天下间比曹操门第、权势要高的同龄人也就袁绍、杨赐、袁术、袁基、黄琬这么寥寥几个人罢了。能当面看不起、贬低他宦官子弟出身的也就剩下这么几个人了,其他人谁有资格来数落、看不起他曹家的地位?
    终究是发小,自天下大乱以来不过一年时间,袁绍并没有做出太多伤害曹操感情的事情,彼此也没有发生太多路线不同的争执。
    自少年结下的友谊,目前还未消散,这让曹操深感无奈之余,颇为伤感。
    随着七艘楼船抵达战场,船身稳定又加载着强弩,居高临下,几乎一轮齐齐攒射就能击损、打掉一艘袁氏小船,或使其失去战斗力。
    “淳于仲简,事至如今何不早降?”
    曹操大声喝问,回应他的只有淳于琼张弓欲射的攻击姿态,随即强弩密集攒射而出,将淳于琼钉死在脚下小舟上。
    淳于琼一死,其他船上的袁氏部曲战斗意志消减,片刻后被逼降。
    很快船队追击,追上出逃的另外四艘船,许攸见四面皆是敌船无处突围,就降了曹操。
    “子远,本初何在?”
    曹操明知故问,许攸下巴一扬扭头他顾,颇为不屑拒不合作的样子。
    曹操不愿沾染袁绍的血,许攸也不愿意。
    出逃三十余里,袁绍一行三十余人于正午时抵达济水北岸。
    为隐匿行迹避开环绕巨野泽的复仇联军,袁绍出逃路线是南偏西,已距离东边巨野泽有近二十里远。
    “此乃济阴乘氏县北,过乘氏后趋百里之地,可见荷水。”
    沛国人郭援熟悉这一带地理,做着出逃路线规划:“荷水南入泗水,这便是生机所在。昼伏夜出直抵荷水后,我等就可袒露行迹搜寻舟船,而后乘船顺水而下,经泗水入淮,直赴九江!”
    乘氏县在济水南岸,此处渡口就在侧近,而袁绍一众人却不敢去搜寻渡船。
    济阴乘氏县与山阳巨野县是紧挨着的,巨野李氏与乘氏李氏是一家子,围绕巨野泽而兴盛的李氏家族主枝李乾一脉在巨野,乘氏则是李封、李进这一脉。
    夜色下,饥肠辘辘的袁绍一众人终于等到数艘孤舟,杀人夺舟后夜渡济水。
    被杀的是李氏打鱼的部曲佃户,在陈留兵俘虏许攸之后,李封、李进就率领部曲就向南追索。
    自家渔猎部众连续失踪,如此明显的信号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济水南岸,夜色下只有哗哗河水流淌声。
    无渡口可依,袁绍等人只能在一处稍稍平坦的河滩地靠岸,跳下没膝深的冰冷河水,跋涉靠岸。
    郭援见岸边无敌情,大松一口气:“再有两日,袁公将困龙入海,得享逍遥。”
    袁绍拧着衣摆上水迹,故作轻松笑容:“曹孟德如此使我难堪,决不能轻饶。”
    一行三十余人就此分作前后三队,沿着道路在夜色下行进。
    槐树里,里墙中烧着几座大火堆,火光照耀在树林上一片火红。
    李进所部正在抓紧时间在此休息、进餐,李进召集部下头目做着布置:“我明敌暗,夜中搜索无异于水中捞月。不若于其必经之处张网相待,一击诛杀。”
    郭援远远瞧见就心中发苦,吩咐部下:“有敌军驻在前方里社中,不宜惊动,请转告袁公,我等绕行规避。”
    夜色下本就视线不清,又不熟悉这一带地理,用了许久时间,郭援才找到一条偏僻道路。
    这是一片废弃的亭里,因战乱、瘟疫导致人口密集流失,进而土地荒芜,道路也生满蒿草。
    在四月三十日,月末这日的清晨,袁绍被一阵远处的密集犬吠声惊醒。
    他看到了神色颓败的高干:“何故?”
    “或许是昨夜渡河舟船为贼发现,现正大行搜捕之事。舅父,势穷矣。”
    这时候郭援跑进来,急声道:“袁公,此处不可留,速走!”
    袁绍倍感虚弱,摆摆手:“罢了,罢了。”
    目光落在高干身上:“元才,今能复我袁氏血仇者,非我诸子,乃弟公路也。我等俱死于此,不利于公路整合袁氏,行复仇大义。故,某家可死于此,元才不可死,务必持我血书,护我诸子投奔公路麾下!”
    这时候外面马嘶人喝,李进已领着部曲包围了这处废弃、荒芜的里社。
    里墙残破无险可依,又无存粮外援,李进不怕袁绍突围、死守。
    到这般地步,也该保留袁绍一个体面的死法,不该过于欺辱。
    故李进围而不攻,等着袁绍自裁。
    “此东中兴剑,可保元才太平,且寄在魏贼处。”
    袁绍又取出魏越出具的九江太守委任书状和扬武将军印,都交给外甥高干,并以包裹将军印的丝帛为载体,以指为笔,用血向袁术书写遗书。
    往事历目而过,袁绍不胜感慨:“如胡毋季兴所言,死者人之难事也。可恨,大丈夫未死于国事,却死于宗贼之手。”
    取出自己的思召宝刀,这是他在酸枣屯兵时所造,袁绍一步步缓缓走出没了屋顶的残破土屋,见高干要跟出来,就说:“郭援可焚我尸骸,送骨归乡,薄葬即可。首级就送往河北,元才勿视。”
    袁绍又长叹一声:“想我四世三公,竟落得如此地步,实在难料。”
    两名袁氏部曲强行将高干架回破屋中,袁绍清洗头发整理面容后,在一棵桑树下自刎。
    随后一名袁绍特别指派的部曲负责斩下他的首级,待李进进来时,就见近半袁氏部曲自裁伏尸一地,袁绍无首尸躯已摆到柴堆上,正要焚烧。
    见到栩栩如生且白净精致的袁绍首级,李进暗暗松一口气,感慨道:“袁门多义士,事至如今,非战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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