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里耶很想尽快追上去解释清楚,被误解的感觉犹如在火上烘烤皮肤,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能这么干。
在那之前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从那间神秘的房间里所看到的内容,必须尽快告诉哈迪,跟他沟通,也许他能知道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新情报,这之中或许有他们这段时间以来忽略的盲点。
听上去现在马希尔的兴趣在他的身上,但萨里耶同时担心万一他心血来潮,把注意力放在伊萨姆身上的话……
以目前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会这么做。
不等他和哈迪好好聊聊,一道来自克洛维耶·洛特·艾敏的禁令信笺就交到了萨里耶手上。
前面都是一些例行公事,最后两句让萨里耶心生不安——
综上所述,经商讨得出如下结论:法里斯·哈迪在日常工作中的疏忽可能造成极其危险的后果,现暂停他的一切例行事务,即日生效。
签字人:克洛维耶·洛特·艾敏
看到署名的瞬间,萨里耶的手冻住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
他拿起信笺急匆匆地冲像父亲所在的地方。
此时正是其他城邦的外交人员前来拜访的时间,萨里耶来到门外,在守卫向他表示不能进入前停下脚步,焦急地在门口打转。
事态已经朝紧急的方向发展,但他不能因为这样就去打扰父亲,太没规矩。
不规律的脚步声在大理石地板上停留许久,模糊地映照出那双来回镀步的脚。
过了一会儿,一条长裙的边缘出现在他的阴影之中。
“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中包含威严。
萨里耶抬起头,看到母亲那张带着些许傲气的脸庞。
她身后的仆人手中正端着雕刻精美花边的盘子,里面放着一卷崭新的稿纸。
萨里耶犹豫了一下跑到她面前,还没开口就被曼德拉夫人抬起的手制止。曼德拉夫人对身后的仆从吩咐几句,独自朝花园的方向走去。
“跟我来吧。”
萨里耶不由分说跟了上去。
曼德拉夫人来到上次她与法里斯私下交谈的场所,找了个廊下长凳坐下,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的言行举止自然奔放得多。
“过来,我的儿子。”
萨里耶听话地走到她的面前,被她拉到身边坐好。
今天的气氛和过去的训斥不太一样,母亲看待他的眼神好像有些微妙的……不怀好意。
“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居然想在你父亲工作的时候试图打扰他。”
“我并没有,我只是想等父亲的会谈结束,然后再……”
“然后在其他城邦的外交官面前跟你父亲打个照面?”曼德拉夫人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真是的,我的儿子怎么这么莽撞。”
“我很抱歉,母亲……”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不过你现在去找你父亲毫无用处。”
萨里耶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对远处花坛发呆的曼德拉夫人。
“父亲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才会签下那道禁令。”
“你已经这么依赖他了?那是得给他几道禁令,让他记住自己是什么身份。”
金发少年惊愕地听着母亲略带恶毒的话语。“您对哈迪也有误解吗?”
“误解?我的儿子,这个词适用在你的身上。”曼德拉夫人挑挑眉,“你拿到的那张禁令是我向你父亲提出签下的,所以不用去找他了,来找我就行。”
萨里耶顿时说不出话来,他很清楚母亲一向强势惯了,只是没想到但凡与他有关的事母亲都插了一手。
他没有怨怼的意思,只是无法理解。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瞪着我。”
曼德拉夫人单手撑着下巴,萨里耶赶紧低下头。
成熟优雅的女性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去,取代喜悦的是易碎的惆怅。
“萨里耶,你不向我问来龙去脉么?”
“我想应该是伊萨姆告诉您的,他一直对哈迪有成见,误会我们的关系过于亲密。”
“他那只是不熟悉,等他拥有了自己的法里斯就会明白。不过连我都没想到你们居然可以这么大胆,而且还瞒着身为母亲的我。”
关于肢体接触这件事萨里耶无法反驳,他枉顾家族的规矩,倒把哈迪给害了。
不过隐瞒,指的是什么。
“这是我的责任,是由我主导的,所以我希望母亲不要为难哈迪。”
饱含少女心的夫人一手按住胸口,眼神促狭:“我的儿子原来这么有勇气。法里斯和主人在一起的事迹过去也曾有过……嗯……听着,如果以后你们公开了关系,不许跟着他离开克洛维耶大陆,他入赘倒是能考虑。”
“入赘?”
“入赘。”
“入赘是什么,母亲。”
萨里耶听得一头雾水。
“您说什么呢?”
“我在说我儿子和他未来的伴侣啊,放心,你母亲我是很开明的人,不会因为种族不同就有偏见的。”
“未来的伴侣?”萨里耶更糊涂了,他对这些事一窍不通,“我并没有伴侣啊。”
“那你的法里斯呢?”
“哈迪是我最忠诚的朋友。”
“可是你弟弟说……啊——我明白了。”
曼德拉夫人的表情千变万化,最后意味深长地频频点头。
“那小鬼这么能醋,随他父亲。”
“母亲,您到底在说什么?”
她拔高音量:“咳,言归正传,禁令的事只有我与你父亲知晓,我们没有上报给你的爷爷,所以不用担多余的心,你的法里斯不会有事的。”
“那哈迪现在……”
“我让他去宫殿外照顾他们家的小法里斯了,真是的,大的小的都不省事。”
萨里耶感激地看着嘀嘀咕咕的母亲,心中的郁结消去了些许。
“看你的反应,你的法里斯想必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吧。”
“您指的是……”
“你们未来的命运。”如同一粒石子掉入平静的水中惊起一圈圈的波澜,萨里耶不知该怎么接话。到目前为止他都认为这是他和哈迪两个人的秘密,紧紧包在蛋壳里,现在壳破了,从外部被人敲开,他毫无反击之力。
“您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曼德拉夫人有些失神,“从怀上你们开始我就猜测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没想到真的发生了。法里斯,法里斯,一个奸诈又残忍的家族,他们试图把你们从我身边夺走,哪会这么容易让他们得逞。”
曼德拉夫人的口吻充满不甘和战意,她似乎已经跟自己的内心做出激烈斗争。
“您相信哈迪的话吗?可是您看上去很讨厌法里斯。”
“法里斯不敢撒这种谎。”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母亲与其说是一位“母亲”,不如说更像是他们的朋友,用平等的口吻与他们对话,丝毫没有其他人那种恭敬或者长辈对晚辈的宠溺语气。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母爱的一种表达方式,有时候会感到些许失落。
这个独立的女人在关键时刻总是吝于奉献自己的母爱,一如既往地把他们放在平等的天平上。
萨里耶更希望母亲像是别人家的母亲那样给予他们温暖的拥抱,而不是理智的发言和口头谅解——
甚至,伸出援手。
不得不说,有时这种相处模式是必要的,起码在他开口说一些自己的独到见解时,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听到父母训斥“小小年纪想这些,做你该做的事”之类毫无沟通意愿的敷衍。
这次他决定直奔正题。
“母亲,您与洛特·马希尔叔叔的交情好吗?”
曼德拉夫人忽然一愣。
“你为什么提到他?”
萨里耶把这段时间他认为比较奇怪的地方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他没有忘记适当隐瞒一下自己的行踪还有知道孩童失踪案的事。他每多说一句,曼德拉夫人的脸色就深沉一分,这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曼德拉夫人没有理会萨里耶的担忧,只是难得地一言不发。
她就这么坐着,让她的长子忐忑不安。
微风吹过花园的树木草丛,温柔的沙沙声试图挑起他们昏睡的欲望,这如意算盘恐怕得落空。
曼德拉夫人按下自己时刻佩戴的手环上的宝石,很快有一个女仆从远处跑来,毕恭毕敬站在她的面前,笔直站立的姿态就像个没有呼吸的机器人。
“立刻找几个有实力的看守全天候保护伊萨姆少爷和萨里耶少爷,记住,我说的是全天候。”
“母亲?”萨里耶赶紧叫道。
“还有,去给艾敏殿下传话,就说‘曼德拉在老地方等他’。”
女仆认真听完这两句,拉开裙摆屈膝行礼,随后一言不发地跑走了,就像她从未出现过一般。
“您这是要做什么?”
“从现在开始老实待在宫殿里,哪儿也不准去,如果你的马希尔叔叔找上门也不要与他单独会面,听到了没?”
“是,我明白了,只是您这么做……”
曼德拉夫人略显烦躁地啧嘴。
“有些事我不能跟你解释,你只要照着我说的做就行了,懂吗?”
崇尚自由的母亲很少会用这种强制执行的口吻对他说话,萨里耶赶紧点头,内心肃穆。
“我明白的,母亲。”
“乖孩子。”
她揉了揉萨里耶的头顶。
“母亲,那有关哈迪的禁令什么时候可以解除?我还是希望他可以陪在我身边。”
“过些时日我就让他回来。”这下曼德拉夫人的回答倒是极其干脆,“他的确应该回来,在这种非常时期……”
萨里耶疑惑地看着她小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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