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罪血栗亚》-31-我们，撕心裂肺

    何为痛苦。
    何为绝望。
    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人们创造了一个又一个难以形容的词汇，同时让后人找不到更为精确的描述来形容自己的心。这些词或许被视为一种标杆，可对很多面临巨大变故的人而言，任何字眼都无法形容濒临崩溃的心境。
    萨里耶记得母亲离开宫殿后，从大街小巷流传出的各种诡异流言。
    曾经对她敬佩、仰慕的人们忽然之间把她视为洪水猛兽——人人自危，又有谁会在乎处于舆论浪尖的人是自己多么熟悉、地位多么崇高的对象。
    她不为人知的血统正在逐渐暴露，而她像疯了似的，完全不收敛自己的行径。
    紧接着，萨里耶迎来了人生第一次巨大冲击。
    “捕获？”
    他从父亲桌上的文书里看到这样的字眼，现任家主，他和伊萨姆的祖父已经对父亲下达了捕获克洛维耶·洛特·曼德拉的命令。
    父亲捂着脸发出重重的叹息，萨里耶只觉得手脚更为冰冷。
    有很多问题想向父亲发问，却不是时候。
    为什么是捕获。
    母亲已经变成“怪物”了吗。
    难道祖父不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好吧，即便是不知，为什么用上了这种像是捕捉凶恶猛兽的字眼，还是对他们的父亲亲自下达的命令。
    在这位鲜少见面的老人眼中，他们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说得更远一些——
    他和伊萨姆，在他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被当做怪物对待的母亲，她生下的孩子在家主看来也是怪物吗？
    萨里耶胸口止不住地疼，他很想向父亲嚎啕大哭，他真的受不了这种潜移默化的诱导，好像地上摆着食物，迫使他们一步步朝其他人理想的路径前进，谁又能知道前方等待着的是神是魔。
    但他还是忍住了。
    正值壮年的父亲鬓角已经爬上丝丝白发，眼眶更为凹陷，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沉默寡言。
    他所感受到的东西比自己所理解的更加沉重。
    身为一个懂事的儿子，他所做的只是用自己不算丰富的词汇量颠来倒去安慰父亲，试图用孩童的天真无邪让他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你们的母亲……已经被带回来了。”
    艾敏的声音仿佛失去了灵魂。
    “要去看看她么？萨里耶。”
    他很想点头，却终究迟疑。
    艾敏笑了笑：“她现在谁都不想见，她只想离开这。”
    “父亲……”
    萨里耶红着眼眶。
    “您还有我。”
    艾敏一愣，温热的泪水从眼角落下。
    他揉了揉萨里耶的脑袋。
    萨里耶是很多人眼中的小太阳。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被温暖所眷顾之地。
    他带给身边人的永远都是温柔与毫无棱角的包容，仿佛一切都能被原谅。
    可谁又能帮助萨里耶站起来。
    谁又能销毁他的绝望。
    ·
    这里是充斥着罪恶的宅邸地下。
    他们带着几个还算信得过的士兵闯入。
    萨里耶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在渗透着一丝腐臭气味的黑暗房间里，被锈迹拥抱的巨大铁笼中坐着的那个衣衫褴褛、闪烁着如同野兽般亮蓝色双眼的孩子。
    在来到这里的途中，他看到过好几间关押着孩子与孕妇的房间，但没有哪一间比这间更惊悚。
    他打开房门的时候，蜷缩成团的小身影正剧烈挣扎，为了从笼子里逃出去一次又一次撞击铁条，把自己搞得头破血流。
    “……伊……萨姆……？”
    萨里耶颤抖着念出这个名字，笼子里的家伙立刻不动了。
    然后，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握住铁条，肮脏的脸凑近。
    就是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还有那对让自己沉沦的眼睛。
    这个房间比萨里耶想象得更为恐怖，房间的各个角落遍布着尸体的残骸，当他们刚进入时，法里斯·哈迪已经眼疾手快地将一拥而上的猛兽们处理干净，鲜血与粘稠汇聚的地方正是那个铁笼。
    他就像无法驯服的猛兽，被关在笼子里消磨意志。
    那头漂亮的浅金发在血块的污染下凝固成一块块，萨里耶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
    哈迪劈开了笼子上的锁头。
    伊萨姆还维持蹲着的姿势，就这样抬头看着萨里耶。
    他的眼中充满愤怒与黑暗，直到萨里耶的眼泪不断低落，那双失去活力的眼中突然带上星点光芒。
    伊萨姆张了张口，只发出沙哑的单音。
    萨里耶踩过柔软滑腻的内脏，跪在散发阵阵恶臭液体上，向伊萨姆伸出手。
    才十几日不见，他已经瘦了整整一圈。
    “伊……伊萨……”
    “……”
    “伊萨姆，是我。”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伊萨姆从阴影中带出，暴露在昏暗灯光下的是一个浑身带着颜色各异伤口的神志不清的孩子，手臂内侧布满了小孔，十指的指甲只剩凹凸不平的根部，像是硬生生被人拔走一般。
    他身上还穿着最后分别时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得几乎看不出原型。
    “你怎么会变……变成这样？你为什么、为甚，成了这样？？”
    萨里耶双手抖得挺不住，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大哭。
    伊萨姆任他摆布，像一具会眨眼的尸体，好半天才呢喃出一句话。
    “你……没事？”
    “我怎么会有事？！”
    萨里耶赶紧放开他，看着他的脸大吼：“我没事！有事的是你！……”
    “……我……”
    伊萨姆瞪大眼睛，惊恐地拼命摇头，像是透过萨里耶看着什么恐怖的画面。
    “不要过来……不要吃我……我……”
    “那些野兽已经死了，伊萨姆！你看着我！它们已经死了！”
    “不要抓我！！”
    “没有人会抓你，伊萨姆！”
    “我不会变成怪物！你们死心吧！看着吧，我的指甲已经长出来了，我会杀了你们……我……”“你看着我啊伊萨姆！！”
    萨里耶的哭声在房间里来回撞击，他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悲痛，如同尖叫一般嘶哑着嗓子大哭，恨不得能让这间罪恶的房间立刻轰然倒塌，得以看见蓝色的天空。
    到底在这些人眼里，伊萨姆是什么东西。
    “伊萨姆，听得见我说话吗？”
    萨里耶捧着弟弟的脸，看他黏着红色血珠的睫毛不住颤抖。
    在他反复的询问下，伊萨姆终于微微点头。
    “你已经安全了，睡吧……睡吧，睡着了，醒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非常用力地看着伊萨姆，试图把他眼中的混沌全部吸走似的，视野逐渐变红，黏糊糊的红液伴着一股清澈的液体从他的内眼角滴下。看到这一幕的伊萨姆似乎害怕了，先是剧烈挣扎，在他强迫地注视下好不容易才闭上眼睛，沉沉地倒在萨里耶怀里。
    无形的手进入萨里耶的身体，试图将他的灵魂硬生生撕开扯出肉体。
    眼球如同灼烧般疼痛。
    他豁出性命，几乎是用尽全力。
    全程，法里斯·哈迪都没有说过一个字，这很好。
    他哪怕挑一下眉毛，萨里耶都会萌生杀意。
    他们进入这个阴暗角落也算是掩人耳目，眼下发出这么巨大的动静，很快吸引来了大片自寻死路的人。
    萨里耶无暇顾及一切，他背着毫无知觉的伊萨姆一步步往某个地方走去。途中被哈迪救出的泽伊看上去并不比伊萨姆好多少，当他看到伊萨姆半死不活的模样，脸色刷地惨白，直接跪在地上。
    萨里耶熟视无睹，从他身边走过。
    一行人来到了一扇铁门前，门缓缓打开，萨里耶的视线越过里面惊慌失措的人，看着四排巨大的显示器。
    他们原本应该立刻离开这里，但他看到了——
    天花板的四个角落停驻着圆形的小巧镜头。
    萨里耶对着镜头，弯起鲜红的双眼笑了，按下倒退键，他从其中四个屏幕上看到对着镜头微笑的自己。
    他将光盘从读碟机里取出，交到哈迪手中。
    这里的恶徒将他最宝贝的弟弟当做随意蹂躏的试验品，外面的士兵们将他最尊敬的母亲当做破坏和平表象的怪物，捆住手脚关押起来。
    为什么不早一些下令抓捕这些撕毁幸福的真正的怪物。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过。
    甚至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做错”。
    凭什么让他们遭受这种惨绝人寰的待遇。
    母亲已经坏掉了，这样下去伊萨姆也会坏掉的。
    会坏掉。
    他会死。
    不，他不会死。
    只要有自己在，谁都不能让他死。
    想要他死的人，都得死。
    要保护他。
    牺牲一切都要保护他。
    没错，牺牲一切。
    接近出口的萨里耶回头看着倒在地上、背上插着利器的泽伊，如果这个时候选择救他，或许还能来得及，但萨里耶没有这么做，也不允许任何人这么做。
    “请您……请您离开后，派人救救这里还活着的人们吧！”泽伊不死心地仰着头，看着高高在上的萨里耶。
    只可惜此时此刻，在萨里耶眼中，他与那些对伊萨姆施虐的家伙并没有太大区别。
    如果不是因为他被抓走，伊萨姆就不会执拗地要找到他，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无法成为助力的法里斯，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么。
    萨里耶喃动嘴唇，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泽伊愣怔半晌，看着他们就这样离开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