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唐卫轩立在火光很难照亮的墙根阴影处,又用外袍裹住了衣甲和兵刃,对面的东厂厂卫自然摸不透其具体的身份,同时也懒得多去细想。
而此刻,唐卫轩不仅因为刚刚出道时迈上前一步,已然走出了墙根下的阴影,更由于方才迅雷不及掩耳的那一刀,瞬间甩开了外袍,使得本裹在袍下的衣甲,也终于暴露在了腾起的火光映照之下,在对面三人面前显露无遗。。。
与此同时,不仅仅是那身耀眼的明亮衣甲,更有缓缓收回刀鞘的那柄精致绣春刀,无一不表明了唐卫轩在锦衣卫中也绝非普通等闲之辈的特殊身份。另外,尤其是唐卫轩腰间所挂的腰牌,纵然看不清上面的具体字迹,此刻也在那屋内火光的映照之下显得极为扎眼,甚至反射出几分别样的冷峻色调,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样的荒郊野岭中,令人更是不由得产生了几分寒意与疑惧。。。
望着眼前这名不知怎么、居然会出现在这连地图上都未标出的山间道路上的锦衣卫,惊讶之余,剩下的三名东厂厂卫也不禁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一时拿不准主意的三人既不敢轻举妄动,却也没有转身落荒而逃。在深深地咽了口唾沫,其中一名东厂厂卫终于在酝酿了一番后,主动收起了自己的刀刃,拱一拱手,随即开口打破了双方之间的沉默:
“哈哈,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既然是锦衣卫的自家弟兄,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刚刚的事情,就算是我们的不是。。。”
说到这里,顿了顿后,这东厂厂卫的语气又紧跟着一转,软中有硬地继续说道:
“不过,在下几人此刻正有东厂要务在身,事关朝廷重要军机大事!因为事情紧要非常,但凡阻拦者,一律格杀勿论!所以,还请足下明事理,可以给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
唐卫轩收回绣春刀后,一动不动地继续立在火堆的对面,脸上看不出阴晴喜怒,只是谈及此处,不禁眉毛微微一挑,不冷不热地如此转而问道。
而见唐卫轩话语中似乎有所松动,那厂卫也看到了几分不战而达目的的希望,于是用目光示意了下倒在一旁、早已断气的老周,耐着性子解释道:
“呐,就是那厮——!此人虽隶属我大明辽东军之下,却不想竟是个吃里扒外之徒,犯有私通倭军的不赦之罪!我们东厂也是今日才刚刚发觉,正待将其归案正法,却不甚被这厮察觉,抢先一步畏罪潜逃,甚至还冲破了我们设下的天罗地网、带伤突围而出,一路仓皇出逃至此。在下等人这才不辞辛劳地跟着一路披星戴月、直至追到了这里。想必,刚刚其闯入之时,恐怕也惊扰了足下的休息。我们现在就立刻带走此人、以及其身上所携带的通敌罪证便是,不再过多叨扰。。。”
听罢对方振振有词的这番话,唐卫轩并没有直接说什么,仅仅是貌似通情达理地微微颔首,而后又转过头去,看了眼老周已然冷却的尸体,从东厂厂卫们的角度看去,好像是对这番言之凿凿的说辞有所触动、已然相信了这番解释。
毕竟,正所谓死无对证。那姓周的家伙已然身死,虽然看不清楚身上还是否有其他致命伤,但兴许就是深夜之中闯入这草屋时、被这冷血无情的锦衣卫顺手杀死的,也犹未可知。更何况,自己这边身为堂堂东厂厂卫,方才那一番话也是名正言顺!就算对此有所怀疑,眼前这忽然冒出的锦衣卫,想必也是挑不出什么刺儿来。。。
就在东厂厂卫们觉得已经十拿九稳之时,却见唐卫轩的视线又从老周的身上移了回来,而后伸手到了怀中,掏出了一件带有斑斑血迹的什么东西。。。
借着影影卓卓的火光,三人终于看清了:
被握在对面锦衣卫手中的,正是那封老周随身携带着的那封无比重要的信函!
一看到这信函已然落到了锦衣卫的手里,三名东厂厂卫刚刚舒展开的一丝笑容,顿时又僵硬在了脸上,纷纷皱起眉头。。。
不仅目光里有些慌张,表情中也是阴晴不定,也不知心里面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见唐卫轩迟迟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掏出了那封关键的信函,当先的东厂厂卫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勉强僵笑着说道:
“哈哈,刚刚在下所说的通敌证物,正是此信!不想已被阁下搜出。既然如此,还请阁下将其一同交于我等。待回营复命之时,也必将一同奏报阁下将那通敌之人就地正法、并截获罪证之功!有我东厂保举,管保足下日后升官发财,定然都不在话下。。。”
当先这东厂厂卫煞有其事地说着,而其身后的另外两人却依然紧紧地握着刀刃,堵住草屋的门口同时,满怀警惕地对眼前的唐卫轩充满了戒备之心。。。
看这反应,总觉得与那当先厂卫所说的话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不过,唐卫轩对此倒也不是太过在意,只是冷冷地回答道:
“此人所犯的所谓‘通敌之罪’,指的,可是泗川会战时引燃军阵之后弹药库之事。。。?”
这一问之下,对方那厂卫脸上立刻腾起一阵惨白之色,上气不接下气之间,一时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地脱口而出道:
“这。。。你。。。你是。。。怎么知。。。知道。。。此事的。。。”
随着对方几人的脸上纷纷抽搐了几下,相互之间的面面相觑后,又不约而同地均流露出惊讶、紧张甚至几分惶恐之情!但是,当三人看到一旁的老周遗体时,顿时又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彻底明白了过来。。。
一瞬间,三人又退后了一步,几乎已快接近门槛处。看这架势,虽然未必能正面拼得过唐卫轩,但是牢牢守住这草屋门口,却还是有几分把握!
见此情形,唐卫轩心中对弹药库爆炸真相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终于被一扫而光,与此同时,随着那疑虑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对眼前三人手下留情的最后一分慈悲之心。。。
看来,今夜,必是免不了一场大开杀戒的血光之灾了!
不过,想到方才老周腹中取出的那柄通体幽黑的润物弩弩箭,极为谨慎地唐卫轩始终并没有急着主动出击。而是目光警惕地在四周仔细打量着,随时提防着除了门口的那三人外、很可能暗暗隐藏在别处的真正危险。。。
说不上是莫名的直觉,还是隐隐的担心,不知为何,唐卫轩心底总有一种今夜自己也将难逃一劫的不祥预感。。。
如果,这预感真的准确的话,那么今晚自己所要面对的对手,就肯定远不止面前这三个稀松平常的东厂厂卫那么简单。。。
真正的危险,似乎还正不动声色地潜伏在火光映照不到的暗处。。。?!
“哼!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就乖乖交出那封信!省得老子们非要亲自动手!”
这时,那东厂厂卫再也忍耐不住,一改刚才威逼利诱、苦口婆心的规劝,转而终于露出了恶狠狠的面孔和咄咄逼人的语气,一边紧紧地握着刀刃,一边凶光毕露地威胁道:
“看没看到那个家伙?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莫要不见棺材不落泪,得罪了我们东厂,纵使你刀法过人,就算能够挡得住我们三人、侥幸熬过了今晚,又能活得了多久?!有本事的,敢不敢留下姓名?!恐怕,日后你都要放弃大好前程、一辈子隐姓埋名地活着,再也不敢在这世上露面!否则,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们东厂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我实在想不明白的是,此事本就与你无关,好端端的,何必给自己找这天大的麻烦、自讨苦吃——?!”
而这东厂厂卫的话音刚落,唐卫轩便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堂而皇之地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腰牌,紧紧盯着眼前那态度嚣张的东厂厂卫,毫无惧色地坦然自报了家门与姓名:
“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唐卫轩,就是在下!”
看着有些发愣、气势上顿时矮了半截的东厂厂卫们,唐卫轩深吸一口气,手腕一抖、收回腰牌的同时,又不禁冷笑一声,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反问道:
“身为锦衣卫,职责所在,便是外惩敌寇、内除国贼!敢问足下,又何谓与此无关——?!”
这一番话说完,久久回荡在草屋里,随之而来的沉寂之中,被噎得哑口无言的东厂厂卫,脸色惨白,半天也不知该作何对答。并且,从三人那眼中闪烁躲闪的目光、与手中刀刃颤颤巍巍抖个不停的反应来看,对面的这三名东厂厂卫,很可能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唐卫轩的名字。。。而面对着唐卫轩掷地有声的反问,此刻更是自感心虚,步子不自觉地又连连退后了一些,一直到脚后跟已经完全抵在了门槛处,这才算是退无可退了。。。
又憋了片刻后,那当先的东厂厂卫索性直接持刀指着唐卫轩,做出了几近徒劳的最后一次警告:
“哼!且不说这荒郊野岭的,堂堂一个锦衣卫千户却是孤身一人、连个亲兵侍卫都没有,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即便你真的是锦衣卫的千户,我们东厂也照样没把你放在眼里!就连你们锦衣卫的指挥使王之桢王大人,都对我们东厂厂公张公公唯命是从!就算你是锦衣卫千户,又能怎么样?!识抬举的,还是老老实实地交出东西,兴许我们东厂还可以饶你不死,此事也就当没有发生过,一笔勾销!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真等我们耐心耗尽、认真动起手来,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里,杀了你后找个地方随便一埋,就是人不知鬼不觉,自此以后,便只能永远作个孤魂野鬼!唐千户,你可要想清楚了啊。。。!”
而这一次,还不待唐卫轩有所回答,只听屋外不远处,忽然间竟传来了一阵狂笑之声: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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