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圈阿妈斯烱》第15章

    斯烱憋着笑声,已经憋得喘不上气来了。
    最后,是工作组的那幢房子。
    连胆巴都知道人们把天干不雨的账也算在折腾人的工作组头上,所以不肯把蘑菇送进院里。斯烱就把最后几朵蘑菇放在了院墙上面。
    斯烱对儿子说,那个人爱吃这个东西。
    胆巴说,我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他说你的名字有文化。
    儿子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文化。
    斯烱说,那你就住嘴吧。后来,她又说,吴掌柜教会我认野菜,工作组教会我做蘑菇。
    儿子真的就不再开口,不再理会她。
    斯烱第三回把采来的新鲜蘑菇悄悄送到各家门口,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家的门口石阶上也有一样东西。那是一块新鲜的鹿肉。
    接下来,门口又悄然出现了野猪肉和麂子肉。
    大家都心知肚明,是谁往他们家门口送去四回蘑菇。斯烱也知道,是村里哪家会打猎的人上山打猎,偷偷送来了鹿肉野猪肉和麂子肉。在那个炖了野猪肉吃的那个晚上,斯烱对胆巴说,邻居的好,你可是要记住啊!那时,村民们几乎都知道了这些蘑菇是斯烱背水上山养出来的。吃了她用水浇灌出来的蘑菇,人们才知道她要给水桶加盖的用意了。木匠自己带了尺子上门来,斯烱啊,把你的水桶给我量量尺寸吧。
    斯烱心里的怨气上来了,水桶加了盖子,就像马生了角了。
    木匠说,是我说的糊涂话呀,老脑筋哪想得到会做给为蘑菇喂水的人哪!
    斯烱叹口气,大叔呀,不必了,蘑菇季都过去了。
    木匠说,明年还要用呀!
    斯烱,好心的大叔,可不敢这么去想!明年再这样,几朵蘑菇也救不了人了!
    一句话,那时,机村人在背地里都叫斯烱是养蘑菇的人。
    一天晚上,斯烱家门口又出现了一块肉。斯烱没有架锅生火,而是对法海说,拿着这块肉,去看她吧。
    法海脸都笑开了花,说,妹妹你都不知道她那两个孩子有多馋!
    早上,法海回来,斯烱问了他一句话,你也是男人,也可以上山去打猎啊!
    法海却一脸认真地说,那怎么可以,我是和尚啊!
    斯烱就笑了,她心想和尚也不该要女人啊,然后,她又哭了。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四清”运动还没有结束,“文化大革命”又来了。
    工作组还呆在机村,却很是无所事事了。听说州里,县里,都有造反派起来斗争领导。那一阵子,工作组得不到新指示,不知道怎么开展工作了。
    刘元萱组长日子难过,便披了大衣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走动。不喜欢他的人就说,这人怎么像只找不到骨头的狗一样啊。
    村子不大,他在村里带着不安四处走动时,难免要和斯烱碰见。
    第一回,他说,哦哦,知不知道人们都叫你是养蘑菇的女人啊。
    斯烱没有说话。
    第二次碰见,正好胆巴跟着妈妈一道,刘元萱就蹲下来,孩子该上学了。但村里那个小学校的老师都进县城搞运动去了。
    斯烱还是没有说话。
    第三次碰见,刘元萱都瘦了一圈,他脸上露出悲戚的神情,斯烱啊,我想我该走了,这一走,这辈子怕是见不着了。
    斯烱跟他错身而过时说,你还会来的,每一回你走了,都回来了。
    刘元萱在她身后说,形势变了,形势变了。我赶不上趟了呀!
    这一天,村里几个在外面上中学的红卫兵回来了。他们是开着卡车回来的。不止他们自己回来,他们还带来了更多的红卫兵。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冲进工作组那幢房子,把机村最大的当权派刘元萱揪下楼来。据说,刘元萱当时已经收拾好东西,背上背包准备下楼了。那个夜晚,村里的小广场上燃起了大堆篝火,由红卫兵开起了刘元萱的批斗大会。机村人真是恨这个刘元萱的。施肥过多使得庄稼不能成熟而造成第一次饥荒。刘元萱深深地低下头,以致纸糊的高帽子几次落在地上。说到去年天旱,又使机村陷入颗粒无收的情形时,他却抬起头来,说,这个账不能算在自己头上,天不下雨他没有办法,森林工业局砍伐光了山上的树林,使得溪流干涸的责任也不在他。这种态度使从县城来的红卫兵愤怒不已,当晚,刘元萱就被打断了一条腿和两根肋骨。
    当天晚上,这群红卫兵又把刘元萱扔上卡车,呼啸而去。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两年后,那些意气风发的红卫兵却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村子,回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新农民了。
    其中一个改了名字叫卫东的,成了村里小学校的民办教师。
    关闭了三年的小学校又敲起了钟声。胆巴和村里孩子都上学了。
    胆巴第一天上学回来就拿一块木炭在家里墙壁上四处书写,毛主席万岁!他还会用据说是英语的话说这句话,朗里无乞儿卖毛!
    法海对此发表评论,毛主席是大活佛。一次又一次转世,要转够一万年呢。
    胆巴对舅舅大叫,我要告你!
    舅舅当即吓得脸色苍白,我以后不敢乱说乱动了。
    胆巴举起印了毛主席像的写字板,向毛主席保证!
    法海说,我保证。
    发生这事的时候,斯烱不在家。她没有去背水,也没有去看她的蘑菇圈,她是被邻居家的女人叫走了。那女人采回来很多水芹菜,怕里面混有毒草,把人吃出毛病,请她去帮忙辨认。
    斯烱带着一把水芹菜回来,发现法海把胆巴灌醉了。前两天,他在放羊时,从一个树洞里掏到一个小小的野蜂巢。正是满山毛茛和金莲花盛开的季节,蜂巢里自然盛满了黄澄澄的蜂蜜。法海很珍惜这点蜂蜜。不珍惜不行啊。这时母亲已经去世两年了但他这点甜蜜,想给妹妹,想给侄儿,又想给相好的寡妇和那两个总是吃不饱的孩子。所以,他把那带蜜的蜂巢藏了两天,也不知道该拿出来给谁。
    但这一回,他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想让胆巴迅速忘掉自己说过的话,只好拿出了蜂蜜,找出了家里的酒。他不喝酒,家里就斯烱有时会喝上几口。他把蜂蜜挤到碗中,又调上了酒。胆巴很快就被蜜里的酒醉倒了。
    法海想,等胆巴醒来,肯定就会忘记他说过的话了。
    斯烱进了家门,便闻到酒香和蜂蜜香,她盯着法海,你这个和尚,怎么喝酒了。
    法海摇摇头,眼睛却看着酣睡的胆巴。
    斯烱便摇晃着撕扯着哥哥的身体,你哪里像个和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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