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战粉碎了复辟,虽然复辟和讨逆都只是儿戏,但这一过程为段祺瑞赢得了极高的荣誉。而日本国内此时也发生了变化。此前日本一直逼迫着袁世凯签署《二十一条》,那时日本认为一战是日本独霸中国的天赐良机,以为可以借此把中国一举拿下。但在操作时困难重重,这种强势的压迫引起了中国国内的强烈反弹,同时也引起了西方国家的不满。日本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知道自己不可能一口吞下中国,如果真要冒险强行开战,那么列强在结束了欧洲战事以后,很可能会马上调转头来,回到亚洲打它。所以,日本逐渐改变了对华的强硬路线。1916年后,日本的对外政策发生转变,大隈内阁下台了。当时日本的军国大事都是一帮军界元老说了算,大隈虽是武人出身,但干得不好,结果就被撵下台了,然后由寺内正毅组阁。寺内内阁是一个财阀性的内阁,寺内正毅原本是朝鲜银行的总裁,他在当总裁时和西原龟三的私交甚好。寺内当了首相之后,西原可以不经通报,直接进入寺内的内室,由此可见两人的亲密程度。
寺内为了掌控有关中国的真实信息,就把西原派往中国,希望他亲身观察一下中国的情况,与有关政界人士联络,为日本制定对华政策搜集资料、提供建议。西原龟三到中国转了一圈,搜集到很多情报。当他回去向首相复命时,觉得日本应该在中国找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并加以支持,应改变以前那种霸道的方式,转而运用比较柔和的方式,主要就是通过援助、贷款等经济计划来获得对中国的间接控制,使中国的货币与日元挂钩,然后逐步实现日本以前希望攫取的利益。日本将这种通盘计划视为一种王道的统治策略,而不是霸道的统治策略。寺内内阁随即采纳了西原龟三的建议,寺内首相委任西原龟三来具体操办这一事情。
段祺瑞刚刚在日本人的金元支持下领导讨逆军取得胜利,自然就对日本人抱有好感,他一看日本这次又伸过橄榄枝,而且开的条件很优厚,似乎也不要中国出卖什么国家权益,不像以前一说贷款就要中国放弃诸多主权。现在日本提供的借款不需要抵押,这样的借款谁不愿意要啊?本来段祺瑞是没什么雄心来以武力统一中国的,但这个时候有钱了,有钱就可以放手干了。当时西原借款的数额是很大的,前前后后将近有两亿四千多万,那时这是个天文数字。段祺瑞自恃财力雄厚,也希望建立赫赫武功,而当时他最大的心腹之患,就是西南军阀以及孙中山在广州建立的非常军政府。
孙中山在讨袁护法的时候就一直很失落,二次革命后他在日本搞了一个中华革命党,中华革命党后来成了一个小圈子,所有人都要按手印向孙中山宣誓,以表示个人效忠。国民党的大部分人都不干,一些有实力的大佬都纷纷抗议,像黄兴、李烈钧、陈炯明等人都不同意,核心圈子内讧使得中华革命党能力很弱。在讨袁革命的时候,孙中山基本没起多大的作用,风头都让进步党,也就是梁启超、汤化龙等人抢去了,这让孙中山很没办法。等到段祺瑞当政时,孙中山又不甘心,就悄悄把中华革命党废了,重新回来当国民党的总理事长,但事实上,孙中山在国民党内部已经离心离德了。此时孙中山既想抗衡北洋势力,又缺乏应有的本钱,于是只能依托西南军阀,依托陆荣廷、唐继尧他们,然后举起护法的旗帜。
这个护法的理由是很牵强的,因为段祺瑞其实已经恢复了民元约法。在粉碎张勋复辟之后,段祺瑞认为第一届国会的任期已经到了,应当改选议员代表。若是按照年头来排,这届议会已经到期(其实已经过了),的确到了重选的时刻。但由于各种原因,比如袁世凯和张勋的两次复辟,第一届国会的实际任期没有到,孙中山就拿这个说事儿。这么弄就很麻烦,两个人各有各的道理,但其实也是完全可以协商的,但孙中山就像宋案发生时那样,直接搞武装反抗。西南军阀本来就不希望段祺瑞真正统一中国,所以他们也都半真半假地同意参与组建孙中山的护法军政府。当然,对段祺瑞来说,这种事情是不能容忍的,不可能让中国存在两个中央政府,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广州。按道理,段祺瑞本来是没能力去征服广东的,但这个时候有日本人的钱了,就可以派兵去打了。所以从1917年下半年开始,南北就开始交战。这都是钱起了作用的,没钱就打不了仗。
北方进攻南方,必须经过湖南这一关。湖南是南方的门户,因此首先就要打湖南。湖南守不住,向南宁求助,桂军一加入,双方就开始拉锯。一开仗段祺瑞就发现一个问题:他没有嫡系武力,想找人打仗就必须给人钱,而这帮军阀拿了钱还不一定就出力打。当时各省督军向南方前线派出的军队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军队,比如此前张勋的辫子军就是被安徽军阀倪嗣冲收编了,段祺瑞让倪嗣冲出兵,他就直接把张勋的部队派出去了,让江苏督军李纯出兵,李纯就把他之前接收的那些杂牌军,比如张宗昌派过去了,当时北方各省各种零散部队都被派到了湖南。在第一轮派兵中,唯一一支像样的嫡系就是第七师,也就是张敬尧的部队。张敬尧的部队在以前还是不错的,当年攻打武汉三镇的时候都非常生猛,经常光着膀子提着大刀往上冲,但现在基本没戏了,也不能打。所以第一轮的战役基本是北方战败。第二轮战役就出了生力军,直隶督军曹锟把他的第三师派来了。曹锟之所以愿意干,是因为当时曹锟和段祺瑞走得比较近,段祺瑞为了促使曹锟出兵,就向他许愿,说第二届国会选举时,一定把曹锟选为副总统,曹锟这人特别喜欢当总统,所以他就答应了。
再来说吴佩孚。吴佩孚本来是曹锟手下不得重用的一位将领,曹锟从来没觉得吴佩孚是个人物,一直让他当副官长,一直到曹锟驻扎在湖南时才开始重用他。国庆时要举行民众大会,当时湖南督军汤芗铭要找驻军来讲话,但是曹锟哪里干得了这种事儿啊,就让吴佩孚去讲,吴佩孚讲得特好。汤芗铭想,军中哪里有这样的人才啊,这样的人才却只是个马弁头,办公室主任,太可惜了,然后就打电话给曹锟,想索要吴佩孚。曹锟一想,既然你想要,就说明吴佩孚是个人才了,那我干脆自己用吧。当时第三师有两个旅,曹锟就让吴佩孚当其中一个旅的旅长,然后又逐渐升为师长。吴佩孚当时也想打,因为打仗可以建功,而且当时他这师里有个旅长资格比他还老,不听话,他想借打仗之机把他给撸了,后来果真就这样把那人换了。虽然吴佩孚还是忠于曹锟的,但他已经可以自行其是了。
吴佩孚属于北洋军阀的第二代,是很能打的。北洋军阀的第一代虽然也学过军事,有的还留过洋,但学的东西都有限。按照外国武官的说法,他们打仗基本上都是按照演习的方式,一丝不苟地开展,别的都不会。但是第二代就开始有自己的心得了,开始琢磨怎么带兵打仗。吴佩孚也属于那种不爱钱,就喜欢带兵,就喜欢训练军队,喜欢琢磨怎么打仗的人。他的第三师加入后,整个战局就不一样了,一下子就把南军打了个稀里哗啦,从岳州冲到了衡阳。当他进入衡阳城的时候,他和张敬尧同时接到了北京的命令,给张敬尧的命令是委任其为湖南督军,给吴佩孚的是要继续前进,打到广州去。吴佩孚当时就火了:我打下的江山,让别人来当督军,还要我继续拼命!他震怒至极,干脆就屯兵衡阳,不打了,接着就跟南军,也就是当时谭延闿、赵恒惕统领的湘军搭上了话,自此休战。吴佩孚把湘南所有的税收尽数截留,同时还通过曹锟不断地向中央要钱,仗虽然不打了,但钱还是一直要催的。段祺瑞可能一直没觉得其中有问题,就觉得吴佩孚这仗打得很好啊,再往前就到广州了,于是就一个劲儿地督促,希望吴佩孚再接再厉,一直给钱,勉励他继续往前打。虽然吴佩孚不打了,但是段祺瑞相信他还会继续往南打,于是不断地把钱往里砸。吴佩孚就用这些钱继续招兵买马,拼命扩军,新增了好多的补充旅,这样他的一个师可以顶别人的三个师。
这场战争使得吴佩孚迅速崛起。在此前,老直系,也就是冯国璋等人,其实并不希望打,因为这仗若是打赢了,那么他们就无法跟他的老把兄段祺瑞抗衡,那时候段祺瑞的威望就会更高了。本来冯国璋已经处于直皖争斗的下风,这个时候就更不行了,所以只能背后捣乱。在南北开打以前,冯国璋就经常指使长江三督,就是江苏督军李纯、江西督军陈光远和湖北督军王占元等人发些电报,捣捣乱,但是也没有阻止战争开打,也没有阻止战争进行。当时北军的后勤兵站都在湖北,如果王占元真要捣乱的话,可以干很多坏事儿,但他其实也没有干,毕竟此时北洋还没有真正裂变。
总统冯国璋在北京其实就是个囚徒,基本没什么行动自由,也干不了什么事儿。每次小徐找他盖章的时候他都非常痛快,他真不像黎元洪那样,时常还要犯点儿倔脾气。现在想想小徐处死陆建章一事,不管怎样,陆建章当过督军的陆军上将,小徐不经审判就把陆骗到他的司令部吃饭,然后在花园里溜达时,后面一个卫士一枪就把陆毙了。把人杀了以后,徐树铮又要伪造证据说经过了正式审判,说陆建章干了诸多坏事,而且承认犯罪事实,然后就去找冯国璋盖章。冯国璋看了一下,你居然把陆建章杀了,这是你们闯的祸,我可不同意,但你们是搞责任内阁,你要我盖章我就盖章,但这事儿我不担责任。他就是这样,根本不管政事。据说有一次冯国璋突然不想在北京住了,觉得太闷,他想回南京,就带着卫队南下,走到安徽蚌埠的时候,被倪嗣冲派人截住,然后送回北京。其实他手里有兵,真要动武,倪嗣冲也未必真的敢动手。
接下来,段祺瑞利用西原借款,编练了自己的嫡系武装参战军,刚编好,这边欧战结束,就改成边防军。一战结束,协约国战胜,中国也跟着成了战胜国,段祺瑞的威望达到了顶点,随即却跌落了下来。因为第二年,也就是1919年召开巴黎和会,作为战胜国的中国居然像战败国一样,成为人家的战利品。失去的青岛和山东胶济线收不回来,治外法权不能废除,关税也不能自主,这一切的责任,都落在了段政府的亲日政策上。五四运动爆发,刚开始皖系政府还尽可能地克制,满足学生的要求,但反日运动兴起,还是让皖系大失颜面。这个时候,直系的吴佩孚趁机发难,高调声讨卖国政府,批评皖系的亲日政策。经过五四运动,直系声望直线上升,直皖矛盾也日益激化,皖系政府的合法性受到严重削弱。
第二年夏天,直皖开战。虽然战前皖系在兵力和武器上占优势,但在士气和作战经验上处于下风。作为皖系主力的边防军,虽然装备很好,军官也多为军校学生,但毕竟从未打过仗。加上五四运动刚过,皖系士气低落。所以,接战不久,皖系便大败。说起来,这场几十万人参与的大战,直接战斗却不多,一共死伤不过几百人。由于此前徐树铮已经得罪了奉系的张作霖,所以,在战争中,奉系帮着直系。
战争结束,作为最大军阀集团的皖系基本瓦解。北京政府由直系和奉系两家控制,当然,直系的份额要大一点。在这种情况下,直系和奉系的矛盾就开始激化。奉系张作霖的胃口很大,步步紧逼。曹锟犹可,吴佩孚却不买账。五四以后,吴佩孚变得非常“进步”,因为他占了进步和爱国的便宜,得了甜头。他对于张作霖这种思想落后,又是绿林出身的人,压根就看不起。况且,直奉之间,不仅观念有别,也的确存在着利害冲突。所以,不到两年,双方就打了起来。相比直皖战争,第一次直奉战争的激烈程度要稍高一点。奉系的军队虽然装备不错,但依旧是巡防营的套路,指挥官多为张作霖做胡子时的班底,所以一败涂地。幸亏郭松龄和张学良训练的二、六旅还能打一点,又加上日本人的袒护,奉军总算退出了关内。从此之后,直系独占北京政府。
但是,直系内部很快就出现了问题。首先是内部分裂,曹锟周围人的保派(保定)和吴佩孚的洛派(洛阳)出现分歧。吴佩孚跟直系另一员大将冯玉祥也闹得势同水火。由于吴佩孚高调爱国,所以,直系控制的政府,不能做任何以往政府跟列强做的交易,因此财政极为困窘,不仅政府工作人员欠薪,连直系的军队也欠饷。在这种情况下,曹锟还要过总统瘾,花大钱收买议员,投票让他当总统,弄得直系声名狼藉。1924年,奉系在准备了两年之后终于发难,奉直双方爆发第二次大战。由于事先奉系已经收买了冯玉祥,所以,在战争进行过程中,冯玉祥突然倒戈,会师北京,囚禁了曹锟,导致前线溃败。
战后,北京政府由冯玉祥和奉系联手控制,重新抬出段祺瑞做临时政府的执政。但奉系的实力要大大超过冯玉祥,不久,奉系和冯系闹翻。在一连串交战中,冯玉祥的国民军失败,冯玉祥下野,北京政府由奉系单独掌控。
然而,奉系的迅速扩张,又引起了关内各派军阀的紧张。孙传芳崛起于东南,吴佩孚也在各地军阀的拥戴下再度出山,号称十四省联军总司令。于是形成了张作霖、孙传芳和吴佩孚三足鼎立的局面。但是,这个时候,国共合作的国民革命开始了。自五四形成的民族主义和进步思潮,最终合流为国民革命。由于列宁主义的思想和组织渗入,国民党面目一新。在国民党旗下的军队开始北伐,但此时所谓的三大军阀却各怀鬼胎,因此被北伐军各个击破。到1928年,张作霖出关被日本人炸死,北京被北伐军占领,北洋军阀时代就结束了。民国,进入了国民党统治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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