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韵陪了儿子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才悄然离开。
这一晚,她想了很多,将自己过往的几十年全部回忆了一遍,赫然发现,那些所谓的坚持,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它没能给自己带来快乐,相反的,却让自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之中。
因为儿子那些从来不肯当她面说的话,令她一个晚上几度落泪,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会有心软的时候,更何况,她的心并不是石头做的,她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回到住处,拨通一个电话,二十分钟后,一名穿黑衣的男人赶来。
他和半个月前出现在亚和医院,向唐哲汇报监控录像的男人其实是同一个人,只是唐哲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人早已被母亲收买。
“江夫人,这么急着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吩咐吗?”
江韵点头,面色凝重的说:“帮我查一下我媳妇的行踪,越快越好。”
黑衣男子蓦然一愣:“你是指荣小姐?”
“是的。”
“若是查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汇报给我,我去找她回来。”
“找回来?”
黑衣男子越听越糊涂,当初江女士设计绑架荣祖祖,不就是为了逼媳妇儿子绝裂吗?如今既已达成心愿,又为什么还要把人找回来?实在令人费解。
江韵叹口气,悠悠地说:“我明白你的困惑,其实一开始我确实是想把她逼走,她是唐立勋的女儿,唐立勋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她这个媳妇,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儿子一门心思就认定了她,以前我使尽了手段也未能将他们拆散,反而令我与儿子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无奈之下,我只得重长计议,先是获取儿子的信任,然后再想办法将他们分开。”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既然你那么恨唐立勋,为什么不直接绑架他的女儿,却要绑架荣祖祖呢?”
“她肚子里怀着我儿子的骨肉。”
黑衣男子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其实你不是不喜欢那个孩子,你只是不喜欢怀了那个孩子的女人,因为是你仇人女儿怀的孩子,所以你并没有多少期待,但同样的,你也不忍心伤害他,你情愿让你媳妇把他带走,也不想时时刻刻看到他,才退而求其次绑架了荣祖祖。”
“是的,荣祖祖与他姐姐感情甚好,如果他出了事,荣艾琳自然不会原谅我儿子,到时,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两人也自然会分开。”
原来如此……
黑衣男子惊悚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妇人,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思实在缜密,而且城府极深,连唐二少这样的聪明人都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可见铁血皇后的称呼绝非徒有虚名。
“那你现在又为什么要把人找回来?”
江韵走到落地窗前,神情落寞、背影萧条,“因为我已经意识到我错了,当所有的事情都按我想象的发展,得到预期的效果后,我并没有如释重负多少,相反的我,我现在心里很沉重,我儿子失去了他最爱的女人,他的痛苦我感同深受,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我伤透了他的心,我不能再一错再错,看到他现在颓废的生活,我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所以我要弥补,尽我所能的去弥补……”
三十年的光阴,当繁华落尽,才终究,大彻大悟。
黑衣男子只用了三天的时间,便打听到荣艾琳的行踪,江韵得知她人在W市,未作任何停顿,当天赶了过去。
“就是这里吗?”
到了W市,她指着面前一幢旧式洋房,询问跟随她而来的黑衣男子。
男人答:“是的,夫人。”
她走过去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隔壁一位老人探出头来:“你们找谁?”
“请问这家住的人在吗?”
“她出去了,估计要到晚上才回来。”
江韵感激的颔首:“谢谢。”
重新坐回车里,她打算一直等到媳妇回来。
结果这一等,等到日落西山,华灯初上,也没等到她要等的人,她兀自奇怪,黑衣男子道:“应该不会有错,她确实是住在这里。”
“我到附近去看看。”
江韵已经等的急不可耐,推开车门下了车,沿着前方一条马路缓缓行走,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人,W市比起江城落后许多,她不明白荣艾琳为什么要带着孩子在这里安身。
“妈妈,妈妈——”
一声清脆的孩童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的视线定格在某处,一名年轻的女子坐在马路边哭泣,女子身旁站着一名五六岁的男孩,正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替母亲擦着眼泪,这一幕令她感到心酸,情不自禁的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唐哲,眼泪便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如果当初她没能跟自己的孩子分开,那么今天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手木然伸向口袋,拿出手机,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嘟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她不死心,继续一遍又一遍的拨,却到最后,也没能听到话筒里传来她期待的声音。
唐哲,到底是不会原谅她了,即使她已经意识到自己错了。
然而有些遗憾,就像是精美的瓷器,一旦破裂,就再难修补。
失魂落魄的挂断电话,她的步伐停在马路边,红灯亮起,她忽尔看到马路对面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她惊喜的大喊:“艾琳,艾琳……”
马路不是很宽,她的声音传透汽车的鸣笛声,传到了艾琳的耳中,她只冷冷回头看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迅速离开。
江韵见媳妇走了,一时乱了方寸,竟不顾红灯的危险,拨腿追了上去:“艾琳,站住,我有话跟你——”
她话没说完,一辆大货车迎面撞来,啊一声尖叫,那凄厉的嗓音,加重了黑夜的狰狞,艾琳的脚步停了下来。
肇事现场很快围堵了一堆人,艾琳表无情的拨开人群,看到婆婆躺在血泊中,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自己,似有什么话要说,尽管心中有太多的恨,她还是于心不忍的蹲下身,抱住了婆婆的头,“为什么来干什么?来这里干什么?”
江韵意识逐渐涣散,却坚持着不让自己昏过去,她的头上身上全是血,肇事司机要送她去医院,她却颤巍巍的握住媳妇的手,嘴唇蠕动,吃力的说了一句话,由于太过虚弱,艾琳没听清她说什么,只从嘴型分辨出,大概是五个字。
说完那五个字后,她再也支撑不住昏迷过去,黑衣男子这时也赶过来,一行人将她抬上车,迅速送往了医院。
艾琳没有跟过去,早在祖祖遇难时,她就已经告诫自己,从此以后,这家人与她再无瓜葛,可第二天早上,她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脚步,赶去了医院,却得知,病人由于病情太过严重,已经被辗转送回江城。
那时,艾琳并不知道,W市的一面是她与江韵的最后一面,后来婆婆是生是死她不知道,那五个字连成的一句话,也终究没能去静心分辨到底说的是什么。
自那一天后,她带着孩子离开了W市,回到了威海,父母的身边。
转眼到了春节,外出的游子们都逐个回到家乡,这其中就包括丁峰。
疯子此次回来不是一个人,而是带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藏在另一个人的肚子里。
他回乡的第二天,就携着宋美娜来到了荣家。
彼时,艾琳的孩子已经五个月,长得白白胖胖,煞是可人,无论是陌生人还是熟悉的人逗弄他,都会裂着嘴哈哈大笑。
荣父荣母热情的招待了两位客人,明白他们会谈论一些敏感的话题,夫妻二人闲聊几句后,便借口有事离开了家,把空间留给了几个年轻人。
“艾琳,你打算带着孩子就一直住在娘家吗?”
疯子脸色凝重的问。
艾琳点头。
“真不回江城了?唐总因为你的离开,都变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
“他变成了什么样,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宋美娜叹口气,接过去:“他现在变得很颓废,很冷漠,很无情,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已经完全不是以前我认识的那个,有野心有抱负的男人。”
“是啊,现在倘若在路上遇到我们这些熟人,连看都几乎不看一眼,你父亲留下的公司,今年股票连连下跌,他也不管不问,完全是抱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过日子,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你看不下去直接找他说,别跟我说,这些都与我无关。”
艾琳表情很冷,声音更冷。
“你婆婆去世了知道吗?”
宋美娜轻声问。
想要表现的淡定一点,但陡然听到江韵过世,她的脸上还是闪过了一丝惊讶:“车祸吗?”
“你知道?”
“嗯。”
“是的,听说是在W市出的车祸,回到江城抢救了二天,结果还是死了。”
“唐哲伤心吗?”
疯子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还说与你无关?既然与你无关,你管他伤不伤心!”
“我只是想知道,面对自己的亲人过世,他的心情是什么样。”
“不伤心也不高兴,就是这个样,很冷静的态度。”
宋美娜说。
“或许他是觉得理亏吧,上天对于谁都是公平的,你伤害了别人的性命,自然自己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那受惩罚的是江女士,你是不是可以原谅孩子他爸了?”
“如果宋美娜害死了你的兄弟姐妹,你还能若无其事的跟她一起过日子吗?”
艾琳的反驳,令丁峰无言以对。
很多事情不发生在自己头上,都难以用自己的立场去体会别人的无奈。
“艾琳,你坦白跟我说,你是不是对唐哲已经没有一点感情了?”
宋美娜郑重的问。
她思忖数秒,淡淡回答:“若说没有感情是假的,毕竟曾经深爱过,我只是……“停顿一下:“没有办法忘记祖祖的死,我一看到他的脸,就会想起祖祖,若爱情建立在这样的痛苦之上,还何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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