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山川》第四章 暗涌(七)

    陈武玉像是被一股不知道哪来的手一样,拽着他和胯下的马在往前走一样。他是差不多恨透了尹天成,倒不是说他在父亲寿宴上的一番作为,那些不至于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富贵公子生上三天的闷气,他似乎还在娘胎时,就已经懂得这辈子最要紧的目的,便是享乐了,至于那些纷纷扰扰的外务,他一概不想去理会,其实也用不着他去理会,所以他只需不犯错,不惹事,老老实实得行驶着一位富贵公子的权力便是最要紧的事情了。
    在他印象里,很少被父亲派出庄去活动,特别像这回单独出来,更是史无前例的,陈坤特地强调不能带着他花圃里那些花枝招展的花骨朵,这也是他恼火的重要原因。
    事情是这样的,尹天成自从在洗剑庄闹了一阵后,风风火火得开始了他的收并计划,一两月下来,南武林大大小小也有八九个帮派被尹天成收入版图之中。起初陈坤打着算盘,准备隔岸观火,等大家闹得差不多了再顺势收网,坐收渔翁之利。可是尹天成不是一般的鱼,他是一条来自北方的白鲨,来势凶猛无比,洗剑庄的渔网似乎预备得小了一些。南武林各大门派都人心惶惶,私底下将尹天成比作一条疯狗,疯狗见人就咬,众人生怕他咬到自己的头上,于是纷纷书信到洗剑庄求助,其中用词凌厉,大有指责洗剑庄身为南武林之主,却放任清河帮作恶的意思。陈坤看到后也是有些出乎意料,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手掌,这是他最不能容忍的,于是就将陈武玉赶了出来,派他去江湖上走动走动,目的是查明清河帮的底细,陈坤虽说心急,但也是还算是按捺得住,考虑了再三,让陈武玉出庄,一来他的身份尊贵,二来陈武玉性子懒散,最好和稀泥的功夫,能最大限度得将这桩事往后拖上一拖。
    临行前,陈坤取出一封书信,说是将尹天成那日送上来的银子折合成了银票,让陈武玉带在身上,若是遇上了尹天成,便将这银票还于他。陈武玉唯唯诺诺得应了下来,心里还是百个不愿意,但看陈坤的脸似乎不容许他有任何反驳的意见,只好乖乖得骑马上路了。可是这天大地大,陈武玉完全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其实他心知父亲派他出门,为的就是和一场稀泥,可是这回把自己都和了进去,上哪去打听清河帮的消息呢?
    陈武玉想来想去,还是先往百花楼探一探消息,也好在那玩乐几日,山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他,这样想着,拉着马绳的手抖了一抖,胯下黑马会了意,渐渐快了起来。苏州府原本离京城倒也不远,再加上陈武玉有了盼头,马就骑得快了起来,不过这几日天气一直不作美,稀稀拉拉得总是飘着一层薄薄的小雨,陈武玉只觉得浑身黏糊糊的,十分难受。他骑着快马,腰上的长剑一直跟着马蹄来回得晃动,这是十分难得的,陈武玉很少带着剑出门,这样想来,大概也算是头一回了。
    等到了京城,陈武玉内衣也已湿透,像是一层湿的纸糊在身上一般,他心里只想着赶紧去了百花楼好好洗上一个澡,再换件干净的衣裳,又一想,忙伸手到怀里摸了摸陈坤给他的银票,幸好是油纸做的信封,所幸没有淋湿,他松了口气,轻车熟路得往百花楼走去。现在正是百花楼热闹的时候,眼看着天就已经黑了下来,陈武玉将马交给了门前的小厮,自己狼狈得往大堂走去。花三娘正在堂内招呼着来往的贵客,眼瞧着正门前走进来一位富贵公子哥,常年的经验一下子便告诉花三娘这人定是个不凡的贵客,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洗剑庄的三少爷,倒也是有过几面之缘,脸上堆满了笑就迎了上去,她扭着细腰,打着趣走上前说:“哟,什么风把您给出来了。”陈武玉苦笑着脸,回说:“赶紧给我间雅间,我要洗澡——”说着作势往身上闻了闻,“臭死了,什么鬼天气。”花三娘笑了笑,往后招呼来一名小二,领着陈武玉去了客房。
    等他洗完澡,热水蒸了许久,将身上的湿气都驱散了出去,这才算是舒舒服服的,又起来换了衣身干净的衣裳,一应饰物俱全,这才有心情用饭。饱食一顿,陈武玉起身出房去找花三娘,左右没瞧见,只好下楼去大堂,果然花三娘在大堂中招呼着那些贵客,陈武玉钻着缝子走到她身边,说:“花掌柜。”花三娘回过头,看他已经换了衣裳,说:“陈少爷有什么吩咐?”陈武玉笑了笑,拱手说:“吩咐不敢说,有些事得向你打听打听。”花三娘恍然大悟,忙对刚才身边的客人道了一声歉,便跟着陈武玉去他的客房了。二人来到客房,陈武玉就开门见山得掏出了银子,问花三娘说:“花掌柜,不知道你对清河帮知道多少?”花三娘礼貌得收下银子,听完他的话又一愣,说:“清河帮?——那可多着了,不知道陈少爷打听的是哪桩事情?”陈武玉转眼珠想了想,说:“听说清河帮近月来动作颇多,连金刀王家也遭到了他们的毒手,可有此事?”花三娘点头说:“那是千真万确,说来就是为了松江码头上的生意,清河帮和金刀王家谈了好几回了,王家说什么也不肯让步半分,这不——又何止是金刀王家,南武林最近不太平,江湖上的朋友都说你们洗剑庄——”花三娘话说到一半,感觉似乎有些不妥当,硬生生把后半句塞了下去,不过不用她说,陈武玉也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武林中人抱怨洗剑庄不仗义之类的废话,陈武玉心想这群武林正道也是好笑,明明自己技不如人,却要千般百般将自己的无能算到洗剑庄的头上,当下也没说什么,只对花三娘礼貌得笑了笑,表示毫无怪罪之意,接着又问:“花掌柜可知道去哪能找到尹天成?”
    “尹天成?”花三娘问了一遍,“找他做什么?”花三娘眼里有几分诧异,要知道尹天成的修为深不可测,陈武玉找上门算账,等同于去送命,陈武玉忙解释说:“花掌柜莫多心,在下只是有一物要交还与他而已。”花三娘这才松了口气,忙想了想说:“我倒还真的知道他在哪——清河帮在江南最大的分部在杭州城,听说尹天成准备沿运河回北方,那陈少爷可得赶紧了。”陈武玉听罢,忙笑说:“行——”说着又掏出额外的银两,笑嘻嘻得递到了花三娘手上,说:“这几日累得很,再上些酒菜,叫两名姑娘,本少爷今夜要好好休息一番。”花三娘乐着点了点头,随即就退了出去。
    一夜的春宵,陈武玉算是好好“休息”了一番,次日他也没再找花三娘,独自就牵出马往杭州赶去,他火急火燎得加码基本,只想快些将陈坤交代给自己的银票递到尹天成手上,这桩差使就当是这么给了了,至于洗剑庄是否要制裁清河帮,那都是陈坤和陈武志的事情,和自己半点不沾边一样。就这样,几天功夫到了杭州城外,陈武玉肉眼已是能看到杭州城的城墙,心中一阵欣喜,正想要加鞭往城内赶去,哪知道身后传来一阵声响,听着像是飞镖,但又像是羽箭,总之来着不善,陈武玉自觉得将身子往外一偏,躲了过去,紧接着他往地上一看,原来是一只铁线镖,随即立马震惊得回过头看去,身后不知不觉已经跟上了六匹马,马上各自坐着一个黑衣人,蒙着面,看不清长相,官道上一下子尘土飞扬,陈武玉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上,看那一镖的架势,来者可丝毫没留活路,他一只手紧紧拉住马绳,一手死握住剑柄,连忙催促着坐骑飞奔,他足下的马也似乎知道危险已然降临,一声嘶吼,拼命往前奔去。
    七人七马在官道上追逐起来,陈武玉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拽着马绳,左右不停得调整马匹疾奔的方向,几乎没跑多久就要转一次方向,不然身后的铁线镖就能直勾勾得打在自己的背上,好在这伙人也骑着快马,马背颠簸得厉害,发出来的镖几乎都打了个空。原本一个时辰的路,七歪八绕得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歇,况且官道上过于平坦,地势空旷,难防后边的暗镖齐射,转头一看,官道两旁是稀稀疏疏的林子,他猛地横下心来,一转马绳,快马得令,猛地窜入了林子中。
    那六个黑衣人见状,连忙驱马跟上,这林子里虽然不是特别茂密,但树木稀稀疏疏得在各处,给打镖带来了极大的难处,但他们似乎是接到了死命令,想也不想得就跟进了树林之中。这下子,地形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陈武玉驾着马左弯右绕,这时候他倒是十分沉重冷静,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惊变吓得晃神,反而沉重应对,快马在他的驱使下在树林中不断穿梭,但林子内杂草密布,岩石凌厉,实在是施展不开蹄子,这样一来,中镖的风险大大减小了,反而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陈武玉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连他自己似乎也被自己着实得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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