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烟雨从医院离开,没有立即回公寓。
在路上胡乱晃悠了半天,随手拦了辆计程车。
计程车司机问:“姑娘,去哪?”
傅烟雨听着计程车司机这声“姑娘”,恍惚了一下。
今年已经29岁已为人妻还身怀六甲的傅烟雨,已经当不起“姑娘”这个称呼了,有那么一瞬间,傅烟雨突然有种纠正他的冲动。
但最后,傅烟雨还是什么都没说,胡乱报了个地址,让司机开车。
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反正随便找个地方去去,不用晒太阳就好。
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在商业街附近停了下来,司机小伙回过头问傅烟雨:“姑娘,在这儿下车可以吗,前面太堵,等会儿不好调头。”
傅烟雨点了点头,从包包里摸出现金,付了车钱。
下了车,傅烟雨站在人行道上,面露茫然。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过沉思片刻,傅烟雨还是迈开了步子,朝商业街走去。
这条商业街就和A时的时代广场一样,算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卖衣服的买鞋包的卖首饰的,吃的喝的玩的看的,一应俱全。
傅烟雨走进商场,漫无目的的在一楼逛了圈,兴致缺缺的穿梭过那些卖首饰的和买化妆品的柜台,搭乘扶梯上了二楼。
二楼是卖衣服鞋包的,越往东南方的深处走,东西就越贵。
路过一家母婴店的时候,傅烟雨很想进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找不到要买的东西,也没有继续闲逛下去的理由,傅烟雨在商场三楼吃了顿面条,便离开了商业街,搭乘计程车回了公寓。
傅烟雨不想去奶茶店,也不想给孟怡婷打电话,换了身舒适的睡衣躺下,右手不自觉的覆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
她在外面晃荡了一个上午,确实累了,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在梦里,纪临安回来了,她开开心心的告诉他,他们要有宝宝了。
然后,然后纪临安是什么反应来着……
梦里的傅烟雨看不清楚,她似乎看到纪临安和她一样很开心的笑了,对孩子的到来充满了憧憬,又似乎看到纪临安突然拧紧了眉头。
可是,他为什么要皱眉呢,他也很想要孩子的不是吗。
傅烟雨想不通,只觉得眼睛酸酸涩涩的,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恍惚中,她隐隐感觉到有人讲自己抱住,声音温柔轻缓的在她耳边不停的说:“烟雨,不哭,我回来了……”
傅烟雨蓦地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睛。
率先入目的,不是房间内熟悉的任何场景,而是一张风尘仆仆的脸。
傅烟雨愣愣的看了他好半响,突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
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温度,所以她看到的是幻觉吧?
有或者,她还在梦里?
脑子有点儿混沌,傅烟雨收回手,呆呆的说:“真像啊。”
纪临安顿了顿,问:“像什么?”
傅烟雨说:“像我老公。”
纪临安:“……”
傅烟雨:“他出差了,要明天才回来。”
纪临安:“所以?”
傅烟雨:“我得等他回来,你走吧。”
纪临安:“……”
意识到傅烟雨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纪临安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把她拥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你在这里,我走哪去。”
傅烟雨又愣了好一会儿,意识逐渐回笼,重新看向纪临安,用力的眨了眨眼,抓着他袖子的手狠狠一紧,“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纪临安说。
傅烟雨瞪大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又或者,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但不知道从何说起。
傅烟雨拿不定主意,纪临安却有话要说。
纪临安捧着傅烟雨的小脸,神情认真而专注的凝视着她,“你之前问过我,我想要什么……有些话一直没机会说,我现在就告诉你。”
傅烟雨顺着他的话问:“你想要什么?”
纪临安漂亮的双眸里倒映着傅烟雨的脸,他字字清晰凝重的说:“我想你平安快乐无忧无虑,我想能够一段婚姻厮守到老,我想和你一起到儿孙绕膝白发苍苍,我想……我们每天都能喜欢彼此多一点。”
坚守一段婚姻到生命终止不算是最难的,难的是在这一段婚姻里,喜欢彼此到心跳停止,海枯石烂,磐石不移。
一段不以感情为开端的婚姻,两个人互不喜欢,对彼此都无欲无求,如果再没有孩子,无牵无挂,极有可能走到半路就散伙了。
这样的婚姻,是纪临安一开始想要的,却不是现在想要的。以前他只是想要一段短暂的婚姻安抚长辈的心,长不长久都随意。
但现在,或者说比现在更早之前,他的想法不知不觉中已经变了。
变得在这段婚姻里,不再满足于用来安抚长辈的稳定,变得想要在这段苍白无色的婚姻里,融入本该有的爱情。
以前不喜欢没关系,现在不喜欢也没关系,只要将来的每一天,他们能够每天都喜欢彼此比前一天多哪怕一点点。
人的一生能有多长,错过了,说不定就再也没有了。纪临安活了二十多年,从来都处于被动的位置,可以尝试争取,却不会努力争取。
他年纪不小了,也该试着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试着为自己争取一份感情,然后试着努力去经营维持这段感情,亲身来体验是什么样的感觉,会有什么样的未来,而不是一味的看中,再一味的放弃。
那种看重之后又要失去的感觉,纪临安已经不想再体验了。
卧室里静悄悄的,一时间,两人只听得到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傅烟雨怔了许久,唇瓣轻动,“为什么?”
为什么有婚姻还不够,还想要和她这样的人发展感情。
她不傻,她很清楚的明白,喜欢和依赖是不同的。
直到现在,她自己都分不清她对纪临安的不舍是因为依赖,还是因为喜欢,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能不能喜欢他……
现在这个人却突然和她说,希望每天多喜欢彼此一点……
纪临安笑着摸了摸傅烟雨的发,“因为,你比我想象中更好。”
傅烟雨被纪临安的笑容感染,傻乎乎的笑了笑,一个不留神,笑红了眼眶,难得的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我哪里好了,我……”
“你好的地方很多很多。”纪临安轻声打断她的话,声音依旧温润沉稳,“你有小姐脾气,但从来不会乱发脾气。你爱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却知道分寸不会做的太过。你懂得生活,也很善良,
会和菜市场卖菜的大姐为了五毛钱讨价还价十多分钟,也会回个头因为看到了蹲在路边的乞丐小孩,毫不犹豫的把费尽口舌砍下来还没捂热的的五毛钱送给他,连带你身上所有的零钱。
你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出身就看低人,不会因为一份工作的低微而百般嫌弃,你活得比谁都努力,活得比谁都勇敢……”
你活得比谁都努力,活得比谁都勇敢。
这句话,直击傅烟雨的内心深处。
有些事情,傅烟雨从来没有和谁提过。
如果不是奶奶临终前偷偷告诉她,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她母亲的体质偏寒不易受孕,好不容易怀上她,却怀得十分艰难,她出生后更是各种病痛,父亲母亲三天两头就要带她往医院跑。
后来她奶奶不知道打哪儿找来了一个鬼婆帮她算命,那鬼婆说她天生亲情单薄,在父母长辈的疼宠下成长,绝对活不过十二岁。
大概爱儿女都是父母的天性吧,自那以后父母就开始疏远了她。断奶后,她的生活起居由保姆照顾,去学校由司机接送,家长会上十次有八次没人过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心身健康的长大的。
很多时候,傅烟雨回想起自己的童年,觉得自己没有长太歪,除了本身幸运之外,个中当属姐姐的功劳最大。因为姐姐不信迷信,硬是不听其他人的劝,上哪都带着她,冲着她,引导她。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一度觉得自己爱上了自己的堂姐。
刚开始,她是怨恨父母的。
但怨恨的同时,又渴望能得到他们的关注。
所以她和很多小孩一样,开始四处捣乱,想借此吸引父母的注意。
只可惜,他们一次都没有管过她。
哪怕学校喊了家长,来的要么是他们的助理,要么是爷爷奶奶。
他们一次都没有来过。
再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懂事了,姐姐明里暗里的开导着她,她开始慢慢的不恨了,也开始慢慢的不喜欢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了。
其实过了十二岁生日之后,她的父母曾来到她面前,想和她重拾亲情,可她拒绝了,还和他们大闹了一顿,说了很多伤他们心的话。
父母大概对她失望了,又或者是时间早就把亲情磨灭掉了。从那以后,他们供她上学供她吃住找保姆伺候她,却再也没管过她什么了。
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有点儿后悔,因为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宠爱,可是后来得知母亲怀了弟弟,她对父母就真的半点儿念想都没有了。
因为她知道,有了弟弟,她就不是独生女,父母不会再在她身上下狠功夫了。与其最后失望,她干脆就不给自己希望。
她开始不想和父母待在一起,不想看他们一家三口和乐融融。
为了姐姐,她哪里都可以去,为了生活,她什么工作都可以做。
父母给她钱她就收着,不给她绝对不会主动要,自己挣,自己花。
傅烟雨想,她小半辈子的骨气,大概全都用在这件事情上了。
她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想证明给他们看,她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25岁,人生大事还没有着落,甚至连一场不正经的恋爱都没有谈过,私底下被圈子里的人当做饭后点心取笑,母亲才开始操心起她的婚事,接连不断的给她安排人相亲。
可母亲越是着急,她就越是要和她唱反调。
不仅把相亲弄得一塌糊涂,把自己的名声也弄得一塌糊涂。
她在她需要她的时候没来,现在她能独立生活了,也不需要她再来多管闲事。想让她相亲她就相亲,可她一个都不会嫁!
第一次相亲之前,她暗暗立下了捣乱到底的誓言。
直到,她遇到了纪临安。
身边几乎所有人,包括姐姐和徐安柠在内,都和她说过一句话:傅烟雨你可劲儿作妖,迟早会有人替天行道收拾你。
他们都说对了,终于还是有人来“收拾”她了。
一个好得没脾气,让她不忍心和他发脾气的男人。
一个对于傅烟雨来说,彻头彻尾的,克星。
“你哭什么。”纪临安从床头柜上抽了两张纸巾过来,动作极其轻柔的替傅烟雨擦拭脸上的眼泪,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的说:“我离开你这么多天,所以你存心让我心疼是吗?”
傅烟雨从纪临安手里夺过纸巾,用力抹了把鼻涕,哼了声,“你知道就好……反正我不管,你以后上哪去,都要带着我。”
纪临安勾起唇角,“上厕所你也要跟着骂?”
傅烟雨把擦过鼻涕的纸巾团成一团,砸进垃圾篓里,“跟着!”
顿了两秒,又补充了一句:“进去帮你扶!”
纪临安:“……”
见纪临安被噎得说不好了,傅烟雨心情好了不少,探身过去,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检验单,霸气哄哄的往纪临安怀里一丢。
傅烟雨昂起高贵的头颅,高贵冷艳的哼了一声,“好好看清楚了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女王了,你要是让我不痛快,我就告诉爷爷,让他给你不痛快。以后宝宝出世了,我还要让他看到你就不痛快。”
以前享受着纪临安的好,所以在他面前一直没什么底气,但现在不同了,她身怀“巨款”,终于可以理所当然的承受这份好了。
纪临安视线从检验单上移开,看着傅烟雨故作高冷的脸,漂亮的双眸弯了弯,“那可不行。至少,要等宝宝生下来,我才能让你痛快。”
“……”傅烟雨愣了大概有十秒,才反应过来纪临安话里的意思,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仿佛今天才认识纪临安一样。
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临安弟弟,你越来越了不起了。”
纪临安礼貌客气的笑了笑,“过奖。”
“你怎么越来越会讨人厌了。”傅烟雨嘴上嫌弃得不得了,身体却微微向前倾,扑在了纪临安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的腰,生怕一松手人就会跑掉似的,“晚上我不去奶茶店了,我们明天一起回纪宅。”
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爷子他们,他们肯定会很高兴。
纪临安摸了摸傅烟雨的发,嗯了声,“早点回去登基也好。”
登基?傅烟雨乐了,窝在纪临安怀里咯咯的笑了起来。
笑够了,傅烟雨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说:“周末我们一起去逛街吧。”
今天路过母婴店,她很想进去买点儿孕妇和婴儿的东西,可是想着这种店和老公一起逛更有意义,所以才忍着没进去。
纪临安不想这么快扫傅烟雨的兴,所以没有告诉她,她一旦回去“登基”成功,孩至少在孩子生下来之前,除了例行产检之外,恐怕连纪宅的大门都出不了,更别说出去逛街。
两人静静的抱了一会儿,傅烟雨起床洗脸去了。
纪临安拿着手机坐在懒人沙发上,认真的打着字。
十分钟后,他百年难得有丝毫动静的朋友圈里多了条动态。
纪临安:宝贝,九个月后见
朋友圈发回去一分钟后,纪临安受到了各路人马的轰炸。
首先是纪凌雪的,然后是老爷子的,紧跟着岳母大人也来了,还有岳父大人,母亲父亲,孟怡婷的,姨妈姑爹的,甚至是小舅子的……
傅烟雨看着纪临安不断的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浑身一个哆嗦,一转身,把自己的手机塞进被子里,反复裹了好几层,企图掩盖铃声。
于是打不通傅烟雨的各路人马,对纪临安进行了二次摧残。
纪临安,烦躁并快乐着。
……
就如纪临安所猜测的,傅烟雨在纪家得到女王般的待遇的同时,也失去了宝贵的自由,过起了上个厕所都有人在门口守着的日子。
奶茶店那边,老爷子掏钱请了个两人过去,孟怡婷沾了光,不再需要像之前一样忙碌,大多数只需要坐在店里“指点江山”。
在得知傅烟雨怀孕消息的第二天,傅夫人抛下家中的丈夫和儿子,收拾包袱肚子前往C市,住在纪宅里陪傅烟雨,一不小心就陪了两个月,直到傅炀带着儿子过来抓人了,才肯收拾行李离开。
傅炀心里到底是有傅烟雨这个长女的,哪怕不亲,也始终疼着。
他抽不开身,不能离开太久,也不方便留下陪女儿,但在离C市开之前,在C市置办了一套房子和一辆车,亲自把钥匙交到女儿手里,并且语重心长的对她说:“房子我交到你手里了,你不想住就留着,千万别给我卖掉了,以后我和你妈过来看你的时候住。”
傅烟雨噎了下,目光幽幽的看着自己老子,没说话。
虽然不是跟着他长大的,但知女莫若父,这句话是没错的。
大概是傅烟雨的目光太过幽怨了,傅炀又补充了一句:“你永远都是我和你妈的女儿,你弟弟有的你也会有,别再钻牛角尖了。”
傅炀真的不是偏心,如果不是怕把儿子也养成女儿这种性子,早在儿子出生那刻,他都不用等那小子断奶,直接就丢给保姆了。
“行了,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傅夫人不由分说的把丈夫拉到一旁,面对女儿时,顿了片刻,缓和了面色。
“你现在也要当妈妈了,别老记我和你爸的仇,我和你爸从来没想过不要你。你们这一辈没个男丁,要不是怕以后我和你爸走了没人帮你,我们不会给你生弟弟。你弟弟从来就不是取代你才存在的。”
这时候,傅橙羽插了句:“姐姐,等我长大会保护你的。”
傅烟雨看了看傅橙羽,目光微动,良久,小声嘀咕:“知道了。”
话已至此,傅夫人也没再多说什么,交代纪临安要好好招呼傅烟雨留心看着傅烟雨后,便和着丈夫还有儿子一起离开了。
人还没走的时候,傅烟雨没什么感觉,这回真的走了,就忍不住红了眼眶,一回想起刚才爹妈说的话,心里头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天气已经开始冷了,到处白茫茫一片。
纪临安没有立即领着傅烟雨回屋,把她搂入怀中,用宽大的外套包裹着傅烟雨,,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傅烟雨红着眼眶仰起头看他,小声说:“男孩。”
顿了顿,又说:“女孩我也喜欢。”
纪临安亲了亲傅烟雨的额头,“嗯,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两人踏进屋门前,傅烟雨突然想到了什么,悄声对纪临安说:“前几天我们去做完产检回来,爷爷说该给孩子想名字了,让我自己起……我想好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久雨,纪久雨。”
纪临安温润的面容上绽开了笑容,轻轻颔首,“好,就叫纪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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