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着一场大区之间的战争,用不着亲历,方然也能想象得出,那将是一场与有史以来任何战争都截然不同的战斗。
nep对抗psk,这么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争,动因,将是“阿达民”一人的意志。
只要自己下达命令,不论大区内的其他所有人怎么想,怎么看,战争都将迅即爆发,古往今来任何独裁者、暴君都无法做到的,方然实施起来却没有任何掣肘,但,这并不足以说服他对psk大区开战。
战争,倘若打、比不打要好,那为什么今天的北大陆,乃至整个世界,却仍然沉浸在这一片看不见尽头的和平迷雾之中。
表面上的理由,博弈论,简单的态势分析足矣,研究机构的若干专家、学者,提出的报告也很有说服力,但,方然始终对研究小组的结论报以怀疑,并非他眼高于顶,认为这些专家的见地,学识,居然没有一个胜过自己,而是这些人掌握的资讯,情报,并不完整,恐怕也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将nep大区的态势,和盘托出,或许有助于分析的准确性,方然却没有这么做。
他隐约的感觉到,即便对研究小组、乃至科研机构里的所有人,完全开放《nep大区基础信息数据集合》与《人类文明历史数据集合》,所得结论,仍未必会真的契合于现实。
一切只因为,他期望这些研究者给出的,等同于“预测未来”。
眼前的和平无法长久,不可能一直持续到永远,这种预测,难度一点也不高,单凭盖亚表面的能源储量,与各大区的消耗,便可以推测出这结论。
但是对方然,定性的分析还不够,他需要一个更精确的结论。
北大陆的暂时和平,意味着,包括自己在内的若干名管理员,都还没想清楚这一问题,无法判断眼前的脆弱平衡何时会被打破,继而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最稳妥的“以逸待劳”之策略,这是很明显的迹象。
一方面,和平不可能永远维持,另一方面,战争又不知何时爆发,这让方然极其纠结。
每天忙于眼前事务,料理nep大区的一切战略决策,闲暇时间里,方然还是保持着用“提升”游历大区的习惯,逐渐适应、甚至喜欢上了这样一种远足般的运动,行经的区域,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多。
每次操控“替身”行走在大地上,穿过丛林,泅渡溪流,机械行走、动作的男人总会开小差,仔细思考事关大区前途、进而事关自己的未来。
但是,一次次的思考过程,除增添更多不确定因素外,并无实质性的进展。
思考抛诸脑后,直接行动,一举跨越海峡进攻psk大区,方然也曾好几次动过这样的念头,他的确觉得很有把握,可以凭借麾下一千余万机器大军,横扫实力稍逊的psk,进而两面夹击,迫退肆虐北太平洋的“海盗”。
好几次下定决心,要走出这一步,他却始终没有传令到ai,最终仍选择放弃。
如果,这一切真的能实现,无须运气、机会等因素,那么其他大区的管理员,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呢。
即便在北大陆这边,只有nep毗邻psk大区,总也还有东北、南方两个战略方向,lna与pcs大区为什么没有一味扩张、膨胀,进而凭借更雄厚的实力,越过边境线消灭nep、mis与ama大区。
哦,也不能这样讲;
倘若pcs、或者lna大区真的对外开战,自己也未必能及时知晓。
新时代的世界,对nep大区的每一个人而言,除非回忆往昔,否则,几乎就只包含边境线内的五百万平方公里土地。
从上到下,从“阿达民”到定居点的民众,这一认识都完全正确,定居点内的民众仍然知晓高墙外的情形,而管理员呢,虽然有最高权限,却一样无法越过大区边境线,永远也无法知道,毗邻大区之外的世界究竟怎样。
困境,博弈策略的陷阱,让四十二岁的男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眼前的生活,一天天的进行下去,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眼前的、无法克服的困难,至于永不下车,长远看来固然难如登天,短时间内,其实也没那么恐怖。
从基因编辑到端粒修复的诸多研究领域,最近一两年来,开拓了若干最有前景的研究方向,对抗内源性疾病的医学研究,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以大区管理体系提供的优越条件,大多数研究者,都会尽力,方然姑且是这样认为。
那么,至少从眼前、到未来一段时间内的生存与生活,还是相当的有保障。
这种保障,对普通人而言,是充裕到足以一直延续至生命尽头,至少历史上无数国王,皇帝,沙皇与苏丹,确乎是这样判断,进而将有限的生命任意挥霍掉。
但是对方然而言,不用讲,这根本就什么也不是。
眼前的一丝宽余,根本无法缓解紧张的精神,即便稍有放松,在锻炼、“游历”时,潜意识也一定会发出警讯,提醒志在永不下车的追寻者,倘若止步于此,就等于向过去的一切努力告别,等于从头开始便什么都没有做。
这种生活状态,长此以往,是会令一个人精神不振,继而渐生心理问题。
方然呢,也不见得会一点影响也没有,但,与寻常人的思维方式、思考立场不尽相同,他并未在这上面停留太久,而是在有空时反复阅读研究小组的报告书,重听现场谈话,试图从中寻找到一丝灵感,或者只是一丝启发也好。
研究者,科学家,在场的每一个人,在各自专长的领域都碾压自己。
但,倘若自己掌握的资料,比他们更全面,那是否可以站在这些研究者的肩膀上,将结论再推进一步呢。
又或者是,研究者给出的结论,本身就未必正确;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思维进行到这里,一开始,方然的思路便十分明确,他并未纠结于眼前的和平之原因,而格外在意,这和平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样的变故而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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