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具装甲骑还没有成规模投入战斗的当下,汉人步卒对上骑兵尤其是游牧轻骑兵并不会显得十分弱势。
因为胡人骑兵通常习惯佯作冲锋,并在步兵阵外左右飞奔抛洒箭雨,恐吓步阵过早地放箭,或是队形松散给予他们可乘之机。
然而讨逆营的战士们都久经考验,在日常训练时候,就经常有友军模仿胡骑的袭扰恐吓战术给他们当陪练,大家早就习惯了如何面对骑兵。
即便是这一次阙机发了狠,一上来就驱赶轻骑兵硬冲讨逆营的步阵,也不能使得讨逆营步卒有所动摇。
而讨逆营步卒的步槊与马槊一样长,在固守结阵的时候,前排步卒更可以把槊尾的铁鐏插进地里作为支点,比平时持握的部位更靠后,让槊刃往前伸得更长。
气势汹汹的鲜卑骑兵再如何纵跃挪腾都无法绕开上中下三层长槊,纷纷撞在了长槊丛林上。
巨大的冲撞力的确撞断了一些长槊,一些紧握长槊死死不退的步卒因为承受到了巨力而受到内伤,让首当其冲的步阵受到了一番震荡。
不过第一波撞上来的鲜卑人还是很难攻击到讨逆营步卒,他们用的武器五花八门,大都是刀与钉锤这种短兵器,即便他们骑术精良在战马撞上长槊的那一瞬间从马背上高高跃起,仍然嫌武器太短,够不到人。
后排的长槊兵们则十分警惕地戳刺出长戟,将这些纵跃而起的鲜卑人一一戳死。
当前方的袍泽战死、受伤后,后排的同伴毫不畏惧地顶了上去,将产生的漏洞补全,使得整个长槊阵虽震荡起伏,但始终屹立于阵前不倒。
身处后排的阙机看到这一幕既震骇又绝望,他知道这次汉人是有备而来不好对付,所以已经用出了平时绝对不会轻易使用的人海冲撞战术,没想到仍旧没有能够打开局面。
这些汉人为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结阵,还如此坚固,令人有牢不可破的感觉。
第一波骑兵冲撞已经尽数死在汉兵阵前,造成的效果十分有限,反而在步阵前躺倒了一堆受了重伤却还没死去的战马啾啾嘶鸣。
鲜卑人终究是不习惯这种伤亡惨重的硬冲战术,在见到第一波部众并无起效后,任是阙机再如何驱赶,也没人愿意再拿血肉之躯去硬抗长槊丛林。
他们下意识地又开始在讨逆营步阵外左右游走用弓箭骚扰,但这对于衣甲精良的讨逆营战士而言根本就形成不了大的威胁,反而是他们身后的弓弩手们射出的箭矢对敌人的威胁更大。
就在阙机在此处耽搁的一段时间里,侯尼于也在带人往回赶。
然而与阙机先前的从容撤走不同,侯尼于明显要狼狈得多。
在他的身后有牵招的乌桓突骑紧追不舍,在他的北边有牛大率领的骑兵包抄,在他南边还有小股小股的骑兵持续骚扰,可谓是危机四伏。
侯尼于想着赶紧逃回塞障营地,可以以塞障里的留守人马为依托,摆脱这个困境。
当他看到前方阙机的高大马鹿旗时,心中顿时一阵轻松,心想若是阙机的本部兵马还在,他与阙机联手,倒是与身后的追兵有一战之力。
如此多的人员同时奔驰,扬起的烟尘简直遮天蔽日,塞障处的颜良与阙机几乎是同一时间便发现了远处的状况。
颜良对此早有预料,心想这些兵马包抄过来后,他有信心一口吃下面前的阙机所部。
阙机方才就在丘陵边上险些与汉人的伏兵交手,自家营地又被汉人占据,且这些汉人的坚韧程度超乎想象,知道这定然是汉人下的套子。
他虽见弟弟侯尼于带着人飞奔而来,但心中殊无欢喜之意,只为了侯尼于身后那大股追兵而发愁。
值此危机之时,阙机倒也毫不含糊,直接指挥着部众脱离战斗,从塞障的北边绕了一圈,竟然弃营地于不顾直接溜了。
在离去之前,阙机回望了一眼侯尼于,心道:“弟弟,莫要怪哥哥,你若是能逃回来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我也会好生照顾你那几个小妻子的。”
侯尼于见阙机的马鹿大旗突然动了,并不是迎来接应他,而且是向北方远处移动,心里那是诧异不已。
而且在阙机的兵马移动后,他还看见原本塞障山丘上,居然已经插上了汉人的旗帜,且还有大股汉人列阵而待。
侯尼于顿时心生不妙之感,他现在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可谓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追着阙机的步伐,从塞障北侧冲出重围,然而敌人哪里会如他所愿。
因为阙机的果决,连颜良都没有反应过来,待阙机已经带领部众向北逃逸时,他也已经来不及阻拦。
这便是步卒的弱点,虽然正面对抗不虚骑兵,但机动能力不足,骑兵想要撤退,他很难进行拦截。
但眼见着跑掉了阙机,颜良哪里还会容许前方被合围的这股鲜卑人再从眼皮子底下逃脱。
两千步卒被他尽数调动起来,摆出了一字长蛇阵,将塞障南北的道路尽数拦住。
他更是亲自率领少量的元氏本营骑兵居高临下,随时可以冲杀拦截。
侯尼于刚刚从山谷里逃出来的时候,身边还聚拢了一千五百人左右,但一路奔逃一路被追杀,被骚扰,被阻截,路上损失了不少人手,待到逃到塞障前只余下了一千两百多人。
若是在平时,侯尼于凭着自身的勇武,带着这一千多人也敢硬刚汉人的步阵。
但现在他这一千多人经过了刚才长途逃亡,锐气已失,面对汉人步阵的阻截,和身后两边的围追堵截,心中只存了绝望。
然而前方的道路已断,身后的敌人步步紧逼,两边也有人拦截,侯尼于已经陷入了绝境。
鲜卑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也是从小在战争中长大的民族,在这种生死关头,但凡有一丝丝希望侯尼于也不会放弃。
经过短暂地观察,他发现唯有南边一路上骚扰阻截他的骑兵最为薄弱,且塞障南边的步卒也要比北边的人少。
他果断将旗帜指向了东南方,带着人往他以为的薄弱环节冲去。
一旦冲破了这道阻拦,即便是身后追兵再多,侯尼于也有自信可以逃出生天。
在塞障上观察整个战局的颜良对眼前鲜卑人将校的判断与反应暗暗点了个赞。
因为阙机是从塞障北边逃走的,他担心眼前的这支鲜卑人也紧随其后,所以布置在北侧的步卒要稍多一些,没想到被眼前的鲜卑将领发现,并抓住了这微小的差距作出反应。
看来鲜卑人的确是草原上新兴霸主,族中人才济济,阙机擅于决断,面前的胡将也是如此。
不过颜良却再也容不得眼前的鲜卑人再逃走,他花费了这么大的精力,调动了这么多人手,若是被大股鲜卑人逃了,只拿下一个没多大意义的塞障营地,岂不是沦为笑柄。
这时候鲜卑人已经与塞障南边的步阵交上了手,虽然鲜卑人并无战心,但有人堵截在他们逃生的路上,仍是激发出了他们的凶性。
且因为要作出拦截的准备,各个步阵就不如方才那么严密,彼此之间的联结处也稍显空虚。
侯尼于瞅准了两个步阵之间的空档,率领部众反复强冲,生生被他冲出一个空档出来,打出了一个突破口,带着人往前冲去。
有了突破口后,这个空档被鲜卑骑兵越冲越大,虽然两边步卒已经尽力合拢,拼命向前戳刺,刺倒了不少来不及躲避的鲜卑人,但仍是有不少鲜卑人从空档中奔逃出去。
在塞障上的颜良再也忍耐不住,令人擂起战鼓吹响号角,发出总攻的信号,自己更是亲自率着身边的四百元氏本营骑兵从塞障南边的坡道杀了下去。
颜良的目标很清楚,就是那面马鹿旗下的鲜卑将领。
他方才在塞障上看得清清楚楚,这名鲜卑将领的武艺着实了得,手中持了一杆抢夺自汉人的戟,仗着大力生生一个横扫荡开了面前的几支长槊,让他得以欺近步卒面前,接连挥舞武器扫翻了好几个步卒,凿出了一个突破口。
若非此人如此蛮横,鲜卑人想要冲开突破口,怕是还要付出更多的代价。
有眼力,能决断,一声武力强横,若是此人能够大难不死,日后必是汉人的祸害。
颜良决定亲自留下此人,将隐患扑灭在萌芽之中。
虽然他身边不过四百元氏本营骑兵,但整个战场环境大优,只要他能阻止鲜卑人一阻,自会有其余人跟上来解决战斗。
侯尼于带人突破了汉人步卒的拦截时,他仗着本人武艺强横丝毫无损,但他胯下的战马却被刺了两下,又往前跑了几步后身体一软躺到了下来。
侯尼于的骑术精湛,反应迅捷,在坐骑倒下的一瞬间就跳了起来,避免被压倒。
在冲破缺口的时候有不少鲜卑人被刺落下马,空出了不少战马,侯尼于倒是不愁无马可骑,再身边亲信的帮助下跳上了一匹空闲的战马。
但就是这么一耽搁,从塞障上杀下来的颜良已经来到了他的侧面,与他身边的亲信族人交上了手。
元氏本营的骑兵地位一直比较尴尬。
论亲疏,他们虽然要比其他营头都要更亲近颜良,但仍是比不上牛大的短兵曲。
论战力,他们虽然也是最先换装长槊和锁子甲的骑兵之一,但比起以骑兵见长的房山营而言仍少了点底气,也少了一些表现机会。
所以元氏本营的骑兵们大都在心里憋了一股气,想要通过战斗来证明自己。
这次他们终于可以跟随在将军身边杀敌,故而人人都卯足了劲,个个都奋勇争先。
鲜卑人打了好几场,又经历了好一番长途跋涉,早就人困马疲不堪再战,被冲击之下死伤惨重,余者也都不敢交锋,纷纷拨马避让。
侯尼于刚刚换好坐骑,见身旁为了保护他的部众先后战死,胸中一股怒气上涌,带着人便迎上了前头的汉骑。
原本颜良还蓄势待发,没有第一时间把所有骑兵全都投入战斗,因为他担心面前的鲜卑将领再度挪腾位置从侧面逃脱,从而追击不及。
眼下见那名鲜卑将领嗷嗷叫着向自己杀来,倒是不怒反笑,轻轻拍马上前。
侯尼于已经陷入癫狂之态,今天的战斗从头到底都让他憋屈无比。
从杀敌到中伏,再到拼命抵抗寻找到逃脱的机会,然后一路被追杀,好不容易逃回塞障,却又眼睁睁被兄长抛弃,面对被抛弃的不利境遇,他率部冲破拦截,没想到又被这股骑兵截下。
他现在脑海里的念头很简单,那便是杀!杀!杀!
杀破面前的敌人!
给自己与部众们杀出一条血路!
在侯尼于不顾生死的冲杀态度感召下,更多的鲜卑部众随在他身后越战越勇,竟然在极度不利的局面下与元氏骑兵战得难分难解。
尤其是侯尼于的那杆大戟舞得虎虎生风,招招都是以力破巧,压得他面前的讨逆营战士连连退避,不能力敌。
颜良看着那些面容狰狞奋力死战的鲜卑人,心道战场上猛将的作用果然不可小觑,可以带动部众发挥出超乎寻常的战斗力。
不过论起勇猛,我颜良除了怕关羽,还怕过谁人?
颜良一声大喝,让身前的亲信扈从让开位置,他一个加速向前,手中马槊瞅准了侯尼于长戟横扫,旧力已衰新力未生的那个当口,刺向了侯尼于的胸前空档。
侯尼于面对危险,也知道收回长戟格挡已经来不及,果断地放开长戟,努力地扭腰闪避,更试图用手去抓握长戟。
颜良似乎早就预料到他的反应,在马槊被侯尼于险险扭腰避开的一瞬间,手腕一个抖动,槊刃从右往左一荡,狠狠抽在侯尼于胸腹处。
侯尼于本就因为躲避致命一击而身体重心偏移,再吃了这一下抽打,顿时失去平衡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侯尼于不愧是在马背上长大,虽然受了重击落马,但在倒地的瞬间仍是调整姿势,避免了脑袋落地,但这一下仍是摔得他七荤八素。
就这样,侯尼于还不放弃,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再战。
颜良却闲庭信步地策马从他身旁经过,手中马槊轻摆,木柲尾端的铁鐏顺势扫在侯尼于的头上。
铁鐏与铁胄相交,发出了一阵轻鸣,本就已经头晕目眩地侯尼于再也承受不住这一下撞击,就此晕了过去。
颜良身旁的元氏本营骑兵们见将军一招制敌,纷纷欢呼了起来。
“将军必胜!将军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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