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汉的东北部,一道燕山山脉将从西向东将幽州西侧七郡精华之地尽数屏护在内,使得游牧民族不能轻易入寇。
而在上谷郡与广阳郡、渔阳郡交界处,还有另外一条西南——东北走向的山脉,算是保护华北平原的第二道屏障。
这第二道屏障便是军都山,其上建有天下九塞之一的居庸关。
军都山靠近沽水上游的这一段已经是山脉尾端,并无太过高耸的山峰,但山丘林立地形复杂不适合农耕,人口也较为稀少。
正因为这种鸡肋属,东部鲜卑在劫掠时也并没太在意这一片丘陵地带。
在研究如何给阙机下的时候,颜良也看中了这一片区域。
毕竟鲜卑人机动能力强,若在大片开阔地带打起来,即便能战而胜之,也难聚而歼之。
只有把他们带到复杂的地形里,才能用更为诡变多端的战术来给鲜卑人下。
年轻气盛的侯尼于果然上当,一头钻进了圈里。
然而从另一边闯入丘陵地带的阙机却终究是老练狡诈得多,他原本带着本部兵马想要堵截住牵招的乌桓突骑,狠狠刷一波威望。
但在进入这片丘陵不久后,阙机就隐隐察觉出事有异。
牵招的乌桓突骑从南边杀来,按说不敌的况下大可以向南边退却,可为何要多此一举专程往西侧逃,一头钻入这片丘陵之中。
阙机能在势复杂的东部鲜卑与素利、弥加鼎足而三,绝非无脑鲁莽之辈,当下就嗅出了一些不寻常的味道来。
他立刻带缓马速,让疾奔中的部众停了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派出一小队人手向前打探。
阙机的担心不无道理,前去打探的鲜卑人很快便狼狈奔回,去的时候有八个人,回来的时候只有五个,其中一人背后还插了一支羽箭。
在他们的后,更有一大波骑兵紧紧追击,一边追一边向他们箭。
阙机一眼望去便知不妙,因为这并不是他们此前追击的乌桓突骑。
来者穿着汉人的衣甲,打着汉人的旗号,服饰装扮毫无乌桓人的影子,哪里会是乌桓突骑,分明是一支汉人骑兵。
对于这支莫名其妙杀出来的汉人骑兵,阙机毫无与之一战的,立刻招呼道:“撤!此处有埋伏!撤回平地上去!”
杀出来的骑兵的确是一支纯粹的汉人骑兵,其中有短兵曲四百骑兵,加上中山郡兵的一千二百骑兵,合共一千八百骑,由牛大统一率领,是颜良安排在此地设伏的主力。
按照战前计划,当牵招的乌桓突骑敌至此后,先是由山丘两侧的少量弓弩手给他们来个出其不意,然后牵招与牛大来一个前后夹攻,一举拿下鲜卑人。
然而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谁也没想到鲜卑人是分作两部分,一部分追着牵招的股,一部分则绕路从背面堵截。
牛大是以颜良的短兵屯长出,忠心、武艺都无问题,但对于战略视野和战术运用方面还有待提高。
按说遇到这种突然变化,牛大应该难以抉择如何行事才是,但牛大却很快就决定放过追击牵招的那队鲜卑人,转而去伏击绕路而来的那队鲜卑人。
原因无他,因为牛大看到了阙机那十分容易辨识的大号马鹿旗。
这种旗帜,牛大已经从素利、弥加处见过好几次,知道是鲜卑大人专用的旗帜。
本着抓鱼抓大的原则,牛大很快就选好了目标,更何况他以为靠那些弓弩手的伏击,加上牵招的乌桓人已经足以应对那一队追击的鲜卑人。
然而牛大临时起意的设伏终究还是太过露于行迹,被阙机派出的斥候发现,只得一路追杀出来。
他以为阙机至少要像素利、弥加一般与自己打上一场,凭借自己的四百短兵精骑为主力,配合上战力亦可观的一千二百中山骑兵,足矣击溃面前的敌人。
哪里想得到阙机进如此滑不溜秋,还没接战就带人退走。
这下就尴尬了,牛大冲都已经冲了出来,只能一路吃着灰尘,追在阙机的后头。
而另一边,因为没有牛大绕后包抄,导致侯尼于在奋战一番后摆脱了乌桓突骑的纠缠后,成功冲出了丘陵地带,往东边仓惶逃走。
古代战争就是如此差阳错,在没有无线电调度的况下,只有靠将校的临场决断,且还不能确定决断是否有效合理。
阙机原本还存了与后追击的敌人箭来箭往游斗一番的心思,不过见牛大追得果决,且看到烟尘漫天,人数似乎不在自己之下,便收起了这个心思,带着人一意奔逃。
牛大在吃了一鼻子灰后,骂骂咧咧地表示这家伙也太怂包了,竟然打都不肯打上一场。
既然追不上阙机,牛大这时候才想起来他原本要执行的包抄任务,转而折道向南。
侯尼于带领的兵马刚刚从丘陵地带跑了出来,就看到北边有一支兵马靠近。
他还以为是阙机带着人来救援,心想自己的这个兄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心。
但仔细一看,却见来者打的是汉人旗号,顿时吓出了一冷汗,立刻驱策马匹,再度带人往东边来路逃去。
侯尼于刚才遭遇伏击,又与牵招的乌桓突骑对了一阵,折损了两三百人,还有两三百人落在后边来不及逃出来,然而跟在他边的鲜卑骑兵还有一千五百人以上,实力仍不能小觑。
被颜良安排缀在牵招后的那四小队骑兵虽然在战事发动后主动凑上来接应,但面对一千多人的鲜卑骑兵,他们各只有百余人,也不敢正面拦截,只能在侧翼用弓箭袭扰一下,收拾一下落单的鲜卑人。
跟在这四小队骑兵后的是颜良率领的本阵,以两千步卒为主,加上少量元氏本营的骑兵。
因为预料到此战以骑战为主,步卒的作用有限,所以颜良没有参与这一场敌伏击战,而是直扑拿出沽水便的废弃塞障,要拿下敌人的大本营。
他这儿的计划倒是十分顺利,侯尼于与阙机先后带走了大量鲜卑精锐,只余下一些老弱守护塞障下的帐幕聚落。
鲜卑人向来没什么安营扎寨的理念,塞障之下只是一堆乌糟糟的帐幕群,毫无防御能力。
当这些老弱看到大股兵马来,只是草草作了一番抵抗,在抵抗不利后便各自带上能带的财物,抛下营帐落荒而逃。
颜良成功占据了这个高坡,心想阙机竟然如此废柴,就这么个废柴还敢冲到大汉领土上劫掠。
但他刚刚夺下塞障不久,就有一股兵马从西面奔来,正是察觉不妙逃逸回来的阙机。
阙机来到沽水边的塞障时也是吓了一跳,小半个时辰之前,这里还是自己的地盘,怎么自己刚刚出去遛了一圈马,就被汉人占据了?
到了这时候,阙机早就已经明白,渔阳城中的鲜于辅肯定败了,汉人才能腾出手来对付他。
然而他也没工夫为鲜于辅感伤,他只是恼恨自己辛辛苦苦劫掠一个月的收获全部囤积在塞障内外,如今却被汉人夺了去,要他放弃这些劫掠来的收获自然满心不甘。
阙机见塞障外的汉人只有稀稀拉拉的三四百骑,其余都是步卒,且还在驱赶追逐自己留在此处的鲜卑部众,并没有结起严整的阵型,以为有机可乘,便呼喝道:“卑鄙的汉人联合乌桓人,想要抢夺我们的财物!马鹿神的子孙们,跟我杀回去!”
阙机喊得义正言辞,仿佛忘记了他才是劫掠者,不过鲜卑人就喜欢听这种直白浅显的口号。
他们所有人的帐幕都在那处,所有的劫掠所得也在帐幕中,若是不能抢夺回来,那这次南下就白跑一趟了。
在阙机的招呼下,两千余鲜卑人,并四周散逸开来的那些鲜卑人嚎叫着一起向塞障发起了冲锋。
颜良也没料到,他只是来扫个尾补个刀,却突然变成了承受伤害的坦克。
不过他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对这种局面也丝毫不慌,令边鼓吹吹响了号角,擂起战鼓,挥舞起了旗帜,让附近的步骑以他的大纛为中心步阵防御。
此次跟随颜良前来的步卒由元氏本营与真定营构成,通过泉州与渔阳两役,两边的战士已经建立起了默契,配合愈加娴熟,在号鼓与旗号的指挥下迅速原地布防,建立起了层层叠叠的步兵小阵。
每个小阵人数都不多,约以一屯二百人为基数,长槊阵在外,刀盾阵与戟阵稍靠后填补空档,弓弩阵被围在中间,阵与阵前后左右相连,互为犄角依托。
虽然讨逆营的战士们以步对骑,且是仓促结阵,但他们的斗志俱都十分昂扬,丝毫不惧大股骑兵向他们冲来。
阙机冲到一半就隐隐有些后悔,在他的经验里,与汉人步卒战斗只需要发挥骑兵的优势,赶在敌人结阵之前将他们冲散,就能收获一场轻松的胜利。
大多数的汉卒根本就不敢与鲜卑骑兵在野外对敌,只敢龟缩在城池堡寨里据险而守。
然而面前的汉人竟然一点儿都不慌张,还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结下了阵型,且看上去绝对不好对付。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阙机已经带人提起了马速,直直撞向了汉人的步阵。
最先迎接他们的是汉人弓弩手的劲急箭矢,由于塞障本就立在高丘之上,弓弩手可以站在山坡上击,视野极佳,可以最大化发挥优势。
鲜卑人的骑阵密密麻麻,弓弩手们甚至都毋须如何瞄准,只要对着大致的方向去便可。
阙机率领的鲜卑骑兵大都只着皮甲,罕少有人能装备铁甲,这种皮甲对上同为鲜卑人的粗劣铁箭簇甚至骨制箭簇还能有一些防护力,但对上讨逆营的精铁箭簇还是不太够看。
只要被迎面而来的箭支挨上就是一道可怕的伤口,即便被皮甲挡上一下,也能深深扎入体。
不少鲜卑骑兵被翻倒地,带起旁一片混乱。
然而在奔马突进的时间里,弓弩手们也只有放一两箭的时间,鲜卑骑兵的前部很快就与汉人步阵碰上,弓弩手们只能改为向前抛,阻扰奔行在后方的鲜卑骑兵。
那些侥幸逃过弓弩打击的鲜卑人也不好过,他们冲到步阵近前时就看到一个如同刺猬一般的恐怖长槊阵。
与长槊阵向前推进时的前后队列站位不同,由于是原地布防,步卒们可以把阵型站得更紧密。
最前排的步卒蹲在上,牢牢抵住长槊斜指向天,第二排的步卒把长槊架在第一排袍泽的肩头,也是长槊斜指,第三排的步卒也把长槊架在第二排人的肩头,形成了刺猬阵的最上一层。
如此这般,最前方的长槊阵便有了前后上下的三层,简直如同一只钢铁刺猬。
鲜卑人平时的打法也不是以骑兵突阵为主,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没有做好硬冲枪矛阵的准备。
一些马匹在面对寒光闪闪的槊刃威胁下,竟然不顾骑者的催促,主动降下了速度,若非是骑手死死拉住缰绳,甚至会往左右逃逸,避开刺猬阵。
骑手们面对刺猬阵也心中犯怵,知道这一下撞上去险象环生凶多吉少。
然而他们也没得选择,阵中的阙机不停吹着号角,鼓动所有人向前冲锋,前边的人若是胆敢止步不前,也会被紧随其后的战马冲撞践踏。
在阙机看来,汉人的步阵虽然略有规模,但不过是匆匆布下,只要他舍得用战马与勇士们的开道,一定能破开汉人这临时结下的步阵。
只要打开一个缺口,杀入阵中去,这两千多骑兵便能如以往那样,蹂躏这些溃不成军的步卒。
鲜卑骑兵便在如此的势之下,一头撞上了讨逆营的长槊阵。
第一波撞上长槊阵的人与马匹几乎都不可避免地被长槊刺穿,锋利的槊尖和槊刃破开了战马的膛,刺穿了鲜卑人的战甲,将他们捅成一具具失去生命的尸体。
鲜卑勇士们也在被长槊刺穿的同时,拼尽全力地递出他们的武器,招呼向了持槊的汉卒。
这一场胡骑对汉卒的交锋,一开始就显得血腥而又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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