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娴君池》第192章 寂寞的滋味

    他徒步行至一畔桃花下，花下悬着一副画像，那画像正是我之前在书屋内瞧见的那副，明眸皓齿，红衣妖娆，只是我与她，眉眼之间，太过相似。
    “她是？”我浅浅开口。
    他捋着袖口，拂开画像旁的花盏，淡然道：“本座女儿的母亲。”
    “您女儿的母亲……”我陡然失声，他女儿，不就是冥王殿下么。之前相传冥王殿下乃是混沌最初的一缕真气，起初是和祖神以师徒相称，后来，后来不知怎么样的便成了祖神的女儿，那她的母亲，便是祖神的夫人了。
    “孟娴失礼。”我扣袖凝身道。
    他不在意的挥袖道：“无妨。她都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本座虽是怀念她，但还不会将她与别的女子弄混淆，你不必担心。”
    是啊，连我都能看出来我俩样貌有些神似，也怪不得他第一次见我便失了神。
    也许是巧合。
    缥缈之界屹立着封印群魔的锁妖塔，我记得很久之前，锁妖塔还不在缥缈之界，那时候我们在奉华洞中，从未与他分开过。
    血一点点注入锁妖塔中，锁妖塔金色的光芒铺天盖地落下来，漫天星辰闪烁，恍恍惚惚。
    收手之时合手念了个符咒封印，这一招乃是明珏天尊传授给我的，他说以现在我的血来滋养锁妖塔，极有可能会遭到反噬，这个符咒可以保住锁妖塔不再贪念我的血。而我也可随时脱身，但凡事还需谨慎，毕竟这锁妖塔乃是君池所造，说不准他瞧上一眼便会知道。
    可君池暂时，不会回缥缈之界。
    一晃眼间，人间已是到了寒冬之时，他携我去人间裱一副字画。
    他素来不会轻易装裱字画，也唯有赠人的时候才会命人花银两去装裱。但我不明白，明明这种事于他来说不过是挥挥袖子的功夫，可他却还是带我来了人间。
    “这画中的女子，和夫人，真是一模一样啊，如此一看，夫人真像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老板一边感叹画工精湛，一边笑吟吟的递给伙计，询问道：“不知公子是要什么料子的画轴来装裱？”
    他想了片刻，启唇道：“要玉轴。”
    我给他理了理袖口的皱褶，轻声道：“你向来不是喜欢用木轴么。”
    平常富贵人家喜奢侈，便常用玉轴，可君池他却一直偏爱木轴，不喜奢侈，今日为何要选了玉轴。
    他唇角抿起一抹淡笑，“一种口味用久了，便该换换了。”
    老板倒是像是洞悉了全部，一语点破：“夫人或许没想到，木轴裱画虽好，但木轴容易腐烂，而玉轴便不一样了，玉轴，万年不腐。”
    万年不腐，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这是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其实，也是诀别的礼物吧。
    伙计抱着裱好的画奉了上来，他抬袖握住画卷，徐徐展开，颇为满意的道了个嗯，自袖中摸出了一锭银子，递给伙计。
    热闹的长安街，我挽着他慢步行着，他淡然开口道：“可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我摇头，道：“咱们就这样走着，我感觉就很好。”
    他默了默，允了我道：“嗯，夫人想这样走走，那便这样走走。”
    我扯开唇角，往他身畔靠了靠，道：“人间过几日便是除夕了，到时候长安街一定很热闹。咱们什么时候还能下山啊，到时候我给你买饺子吃好不好。”
    他温润道：“等除夕之时，再陪你下山。”
    我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含笑道：“其实去哪里都行，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他忽然停下了步伐，深情看我，手中不知从哪里摘下的海棠花，抬袖别进了我的鬓角，柔柔的抚了甚久。“本帝觉得，本帝的眼光真好。”
    我疑惑的嗯了一声。他自言自语道：“运气也挺好。”
    我还不明白他这两句话的意思，他揽我入怀，靠在我耳畔低语道：“娴儿，本帝忽然有些害怕，怕本帝若不在了，你会将本帝忘记了。”
    风吹过我鬓角，带走一片芳华。我亦是拥着他，承诺道：“不会的，不会将你忘记的。”
    他又道：“可本帝又不能忍心带你走，你忘记了本帝，倒也是最好的法子。”
    “胡说什么。”我抓住他的墨袍，悄然模糊了双眼，“你不会走，不会离开我。我也不会忘记你。”
    他靠在我肩上，喃喃自语：“娴儿，别怪本帝。”
    沉沉四个字压在心坎，我没忍住的掉下眼泪，慌慌张张的抹掉痕迹，不让他发现破绽——
    木须神君说我这些时日来，太过消沉了。
    彼时我正蹲在洞府外，从树梢花开正旺处折掉一朵桃花，放进玉瓶之中，拾起木棍在地上的竖线中添了一笔。木须神君愕然道：“孟姑娘这是……”
    我道：“两个月的时日，如今已经过去十五天了，我在算，还有多久。”
    他顿时哑然，看我收了玉瓶中的桃花，不忍心道：“帝尊，他终归是希望姑娘好的……”
    “我知道。”我起身叹了口气，拍了拍衣裙道：“我在想，假如他走了，我该怎么办。或许是像忘川上的孟仙人一般，终日以泪洗面，直至将自己生生折磨的魂飞魄散，还是顺了他的意，忘记一切，没心没肺得活着。我想了甚久，觉得这进退两步路，都不是我想要的。他死了，我也是逃不过殒命一条路，我不能逼下自己忘记他，或许与他同生共死，是个好办法。”
    “姑娘如今说这些话，是何意思。”
    我从袖中取出那只染血的纸鹤，软下声道：“我不想让他再为了我而受苦了，再等等，等一个月，我就该回去了。”
    他道：“回哪？”
    我道：“孟娴就是锁妖塔的塔心这件事，神君怕是早就知道了吧。神君之前想用孟娴来让君池打消与锁妖塔同归于尽的心，可惜，君池他选择与锁妖塔同归于尽，亦是为了孟娴。只要我回去了，便不会有事了对不对。”
    “可你若是回去了，又和魂飞魄散有什么区别。”
    我笑道：“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是不是值了。”
    “你真的太傻了。”他嗓音沙哑，低声道。
    我避开他灼热的目光，目光落在那余下的几道痕迹中，颓然失笑。
    在奉华洞的第十八日中，有人特意给我送了份书信，信上约我在人间的茶楼相见。看着字迹，并非是冥界之人所写，看完那封信之后，我将书信丢进了灯笼中，火舌舔舐着信纸，不消片刻便化为了灰烬。
    留仙茶楼，这是家新开的茶肆，装饰别致，桃花盎然。寒冬季节除却了仙山之外，人间竟也有桃花。
    “姑娘，这边请。”小二嬉笑得迎我前去，我尚且不确定约我前来的是不是他，直至上了楼阁之后，看见那道白衣背影，我才确定了下来，真的是他。
    “主人。”黑衣魔女有心提醒了他一句，他凝重鼻音嗯了声，抬袖示意她退下。魔女动了动唇，不晓得是悄悄同他说些什么，但他却是冷瞥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魔女面色不好的退了下去。雅间之内，便只余下了我二人。
    茶几上置了只花瓶，瓶中桃花盛开正旺。他回过身来，明眸墨眉，面如冠玉，提着笛子道：“坐下吧，阿歌。”
    阿歌这个名字，听着莫名让我厌恶。我缓缓走近他，坐下身，拂袖扫掉桌案上的残花。他给我斟了杯茶，道：“上次是我吓到你了，你别怪我。”
    我很佩服他如今还能心平气和的同我说话，回想起那日他欲要用杀我而逼君池的眼神，我便有些不寒而栗。拾起茶盏，我弯唇讽刺道：“小女子不过是个小仙罢了，怎敢怪罪魔祖大人。”
    他握茶的手顿在半空，目光深邃，沉声道：“你知道，我是不忍心伤害你的。那一次，我没有想到你的元神如此脆弱。”
    “嗯，你只是用我来威胁君池罢了，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你倒是不亦乐乎，利用我，当真如此有用么。”我话中带着嘲讽，他弯起嘴角，并不在意我的话说得有多么难听，指腹摩挲着笛孔，道：“看来你真的变聪明了不少，从你去徒手接住他的刀刃开始，我就知道，已经瞒不住你了。听说当年你花了数年的时光才认出了转世的孟素生，而我，你却只用了一眼。看来，皮囊真的很有用。”
    我冷声道：“错了，我认出你，不是因为皮囊，而是因着皮囊中的那只魂。我孟娴和魂魄打了十几万年的交道，上辈子我用了半生去记住你的魂魄，你说，我能不能认出你？”
    他握在茶盏上的手蓦地一紧，敛眉道：“你就这样恨我么？”
    我没有思虑，抬指抚着花瓶中的桃花，悠然笑道：“他日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可惜，我已经等不到桃花绽放的日子了，如今我的心中，唯有梧桐一片。”
    “与他一战，你觉得他会赢么？”他凝重声音，怕是被我方才那句诗给激怒，手上一抖，白白洒下两滴茶水来。
    我抬眸，看着远处那方玉石雕刻出的牡丹花，“有我，他未必不会赢。”
    “想好要搭上自己么，他原本给你铺就一条坦荡大道，你为何要执着于生死。”他这次约我来，倒不是像为难我。
    我道：“坦荡大道一个人走太孤单了，你应是比我还要清楚，寂寞的滋味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