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响起来的时候,陆小猫还没回过神,等听到动静反射性地看过去,一双红通通的眼睛就对上了逆光站在门口的楚天祈身上,她一愣,回过神,想到此刻自己的模样,迅速背过身去,瓮声瓮气的:“大人,你怎么回来了?”她今日着实没心情,就请了假,本来打算好好睡一觉补补,结果,压根睡不着。
楚天祈大概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他本来以为陆小猫睡着了,只是想进来将粥放在那里,用东西温着,等她何时醒来就吃。
他稍后还要去一趟北镇抚司,不过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对方这一幕。他见过很多种陆小猫的模样,却都没有这一种,示弱的红着眼,那种明显很难受的模样,让他一颗心像是浸泡在酸涩的醋缸里,沉沉浮浮,到最后,都化成了心疼。
楚天祈走进.去,将粥碗放下,在她床边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还难受?”
陆小猫一想到刚刚那模样被上峰看到了,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难为情,低咳一声,装作不在意:“没有。”
楚天祈忍不住无声笑了笑,还嘴硬,想了想,他其实不知怎么安慰人,可还是在脑海里梳理了一下思路,缓声道:“其实这样对他而言,也是好事。否则,早晚……会出更大的事。”
如果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这件事还好,可他知道了,在他过往二十多年受过了人生经历的所有的苦难之后,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孤儿,在艰苦的境地摸爬打滚,受尽了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商贾的欺负辱骂,他还要赔笑道歉。可经历过这些之后,他突然有一天,知道他曾经可能赔笑道歉讨好的那些人,他们得来的,是从他死去的双亲那里抢来的,而这些……原本是应该属于他的。
可他们抢了,成了人上人;而他却是成了孤儿,被踩在了脚底下。
甚至那些凶手罪魁祸首,当年参与这一切的人,也成了达官贵人,甚至平步青云,这一切……让他心态崩了。
加上那些仇恨,他最终选择了这一条路,“如果他不是报仇,就是报复所有人。”
因为从他开始杀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放弃了自己原本的纯善,最后以自己的血洗罪,想要赎清罪孽,也放过自己,放过仇恨,放过自己的不甘。
陆小猫自然明白这一切,可她心里还是难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底弥漫开,让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陷入这种自己设置的境遇,可一想到初见“杨峥葳”时的模样,以及最后对方背对着他头垂下断气的那一刻,一幕幕在她眼前重现,她无法脱离那种情绪。
楚天祈坐在床榻前,望着背对着他的少年,只露出半截玉白的脖颈和侧脸,明明知道不该看,可他还是忍不住自己的目光,贪婪地捕捉对方的气息,察觉到对方低迷的情绪。他突然想到什么,垂下眼,声音也放得很轻,温声道:“我知道你一时想不开,觉得这世间很多事对他们不公平,可有时候,人生就是如此,当深处逆境,只能自我救赎。否则,连自己都抛弃了自己,那就无人能在泥浆沼泽中再拉自己一把。在那种境遇下,能救自己的只会是自己。”
陆小猫愣了下,忍不住回过头,她愣愣望着逆着光背对着她的男子,陆小猫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可刚刚那一番话……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是楚天祈用自我刨析的方式在安慰她。
“大人,你……”陆小猫其实一直挺好奇楚天祈的身份的,从一开始都在传对方的身份极高,连指挥使都对其敬重三分,可刚刚大人那番话。
她又联想到先前楚天祈说的关于“杨峥葳”那番话:如果他不是报仇,就是报复所有人。
大人当时是在说“杨峥葳”,还是在说他自己?
大概是太过震惊,也是第一次清楚的从楚天祈的口中听到他说起自己,陆小猫竟是忘记了先前那种让人极为压抑的情绪,大概也想看清楚楚天祈脸上的表情,陆小猫忍不住坐起身。
可她坐起身的瞬间,楚天祈却是已经站起身,背对着她:“看来你好了不少,别多想了,人各有命,这是他的选择,也就要承受这些惩罚。我让刘叔给你熬了粥,你若是还不舒服,就继续睡,粥放在暖炉上温着,你醒来了记得喝。我还有事,先出去一趟。”
“大人,我……”陆小猫唤了声,楚天祈却是已经匆匆出了房门,还关好了。
陆小猫瞧着再次暗下来的房间,慢慢抬起手臂摸了摸后颈,大人不会是……不好意思了吧?
她的视线忍不住落在暖炉上闻着的粥,房间里若有若无的粥香,驱散了先前心底的寒意与难过,她这才察觉到腹中饥肠辘辘,从昨日知晓“杨峥葳”是凶手,她与大人匆匆赶过去,到后来看到坟头那一幕,因为心情不好,她一直未进食,本来饥饿被那些情绪给压着倒是不觉得,如今闻到粥香……还真饿了。
陆小猫干脆从床榻上下来,走到桌前,忍不住揭开瓦盖,顿时粥香弥漫开。
她一颗心彻底被熨帖,坐在那里喝第一口粥时,当温热的粥入了胃,仿佛整个人都彻底被温暖了,她想到楚天祈先前耐心的安慰,忍不住垂下眼,遮住了眼底的感激,大人还真是一个好人,不知以后谁能有幸嫁个他,虽然面上冷了些,却的确是个可托付的人。
陆小猫等意识到自己想到什么,迅速摇了摇头,自己大概是被先前的事刺激到了,竟然想七想八到关心大人的婚事了。
一瓦罐粥被陆小猫全部喝完了,她精神了不少,既然睡不着,干脆去洗漱了一番,想了想,易容换装,明日就是一月之期,过去之事不可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陆小猫整理好妆容之后,先去了一趟酒楼,果然如她预料的,这大半个月的成果不错,收入颇丰,加上玉器坊与那间被她整改过的青楼,算下来,不仅能还清过往九阶堂所有的负债,甚至还余下不少。
陆小猫彻底放下心,将银钱收上来妥帖放好,剩余的拿出两千两决定重新给九阶堂租个好一些的房子,否则,堂堂一个九阶堂却那么寒碜,以后若是想扩大,可不好看。
陆小猫并未私下里一个人去九阶堂,虽说金随风因为禹少宁与宁家的事对她改观不少,可九阶堂其余的人她却并不了解,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陆小猫处理完这些,去了酒楼,让胡三与侯德贵去通知九阶堂的人,明日堂会她会过去,顺便让金随风将大当家的给喊过来,一月之期,她会按照承诺还清所有的债务,不过,大当家当初的承诺,也该兑现了。
大当家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九阶堂,想要获得上头的注意,那么这个九阶堂就需要她来。
胡三这段时间对陆小猫佩服的不行,自然唯命是从,他手下那么多小弟,如果陆小猫当了大当家的,他们进.去九阶堂简直易如反掌,也很积极,立刻就去过去通知了。
陆小猫则是回了楚府,回去的时候,发现楚天祈已经回来了。
楚天祈应该是担心陆小猫,已经回了很久,看到她,上下扫了一眼她面上的妆容:“去九阶堂了?”
“没有,明日不是到了一月之期么,我去收钱。”陆小猫走过去,在楚天祈对面落座,逛了一圈,心情好了不少,将银票拿出来,“大人,明日还要劳烦你跟我走一趟。”她没功夫,九阶堂里出现意外的可能性太高,更何况,还有一个大当家的,当初对方那般说是因为九阶堂已经彻底没救,可万一大当家的又反口,到时候支持大当家的人肯定多,她需要有人给她压阵。
楚天祈原本以为她会冒然前去,听到这,眼底带了笑意,嗯了声,随即想到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推了过去:“易家当年的事,我报了上去,刑部的人了解了情况之后,决定向下施压,重审当年易老爷那件案子。易老爷也就是假扮‘杨峥葳’二十多年前死了的爹,那个大善人。”
陆小猫诧异不已,接过来,快速看了眼,是刑部尚书亲自写的信,她松了口气,忍不住感激道:“大人……谢谢。”过多感谢的话她不知怎么说,大人今日忙了一天,竟是为了这个,而她……反倒是因为被情绪影响,反而……
楚天祈摇头:“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你如今做的,比我利民多了。”他当初还曾退缩过,觉得陆小猫不可能做得到,可一个月过去了,对方不仅将九阶堂救了回来,还清楚地让他看清楚了,一件事可为不可为,不是看它的难易程度,而是可曾试过。
若是连试都不肯试,那必输无疑。
陆小猫望着楚天祈认真的模样,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说什么都是客套,两人一起面对了这么多,关系早就超过了上下属,大人对她更像是兄弟般惺惺相惜,照顾有加。陆小猫深吸一口气,也认真郑重道:“大人,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她一定会找到幕后的真凶,不白费大人对她这般上心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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