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喧嚣散去,四周安静了下来。
刚出生的小婴儿因为极度虚弱,勉强吃了几口奶后就睡了,华歆宫里多了个小婴儿,各处都柔和了起来,宫人说话轻声细语,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的颜色。
乳母是颐嫔自己挑选的,是个可靠的老实人,一直寸步不离守着小皇子,佟裳不放心,仍吩咐万喜格外留心些。
大概是颐嫔产子的喜讯冲破了皇上病重的阴霾,连日来死气沉沉的宫廷终于有了些鲜活的气息。
平日里跟颐嫔要好的几个姐妹都相继送了贺礼过来,就连一向与颐嫔视如水火的安嫔也在傍晚时分前来问候。
颐嫔身子虚弱不宜见客,是佟裳出来接待的安嫔。
安嫔的一改往日华丽的装扮,穿着素色宫装越发显得淡雅无害,她看着佟裳笑了笑道:“听说,是你救了颐嫔姐姐,哦不,现在该叫颐妃了。”她苦笑一声,笑容越发凄楚。
“佟裳不敢居功,一切是娘娘自己的造化。”
“反正母子平安,由你说什么都好。”安嫔化了淡妆的脸凄然望着内殿的方向苦笑了声道:“到底是姐姐的福气,临了得了个皇子,还被皇后娘娘封为顼亲王,刚出生就被晋亲王,历朝历代也没有的事,以后小皇子有自己的食邑封地,姐姐若在宫里待不下去,大不了求个恩旨出宫跟王爷同住去,可本宫身边是两个公主,时运好些能好好召个驸马出宫建府,时运不好些,也只有和亲一条路数,大公主和亲这么些日子,连封书信都没有回来,在那边不知死活,也没个身边人,平日里那么跋扈的一个人,如今看着也可怜见的。”
“到底是姐姐的福气。”安嫔说得凄婉,一直喃喃将那句话挂在嘴边。
佟裳冷眼听着,并不答话。
今日颐嫔拼死一挣,确实替她扳回一局,只是佟裳却不像安嫔那样乐观。
皇后隐瞒皇上死讯,密不发丧,颐嫔虽死里逃生,可她这会生下皇子正好危及太子的地位,皇后不会坐视不理。
何况小皇子尚小,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过两日的风云渐起后的进展,哪敢想什么往后。
佟裳敛眉道:“娘娘何必庸人自扰,公主们有公主们的福气。”
安嫔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半晌才转头看着她道:“当初姐姐极力向皇后娘娘推荐你,本宫还没觉得什么,如今看来,她是替自己布了一枚好棋呢。”
安嫔冷笑道:“他们都说是皇后娘娘体恤姐姐母子双亡才赐了封号,可谁知话才落地人就活过来了,说出口的话又不能收回,皇后只能认了,真是个好招儿。”
“妾身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罢了。”嫔笑了笑起身道:“你好好照顾姐姐吧,她若醒了就跟她说本宫来过了。”
“恭送娘娘。”
佟裳回到内室,看到颐妃已经醒了,连忙上前两步,“娘娘……”
“孩子呢……”她咬着牙问,只是轻轻一句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伤口的疼痛让她痛苦万分,即便躺着也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额上满是汗水。
“孩子好好的,这会已经睡了,乳母在带着呢。”佟裳拿棉巾沾了热水替她擦汗,“是个小皇子,皇后娘娘见娘娘生产艰难,以为不能成了便开恩晋了娘娘妃位,封五皇子为顼亲王,谁知娘娘吉人天相平安生产,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呢。”
颐妃心知肚明,并不觉得十分高兴,只是满脸担忧地道:“家里怎么说?”
佟裳道:“我已经叫人通知爹跟府里了,老夫人很是高兴,只是爹爹那里还没消息进来,想必他这会也是焦头烂额,只能缓一缓再说。”佟裳替她掖了掖被角,“娘娘别操心这个,只管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横竖孩子生下来了,姐姐日后也算有个依傍。”
提到孩子,颐妃脸上的表情总算柔和了下来,不再挣扎,安稳地躺下。
佟裳叫送了些止疼的汤药来喂她喝下,“娘娘忍一忍,伤口恢复需要时日。”
颐妃喝了药方才能勉强开口说话,失血过多的脸上嘴色苍白得吓人,槁枯的手从被子下伸出,紧紧握着佟裳,“这次本宫能捡条命回来,多亏了你,谢谢你,佟裳。”
佟裳将另一只手合握在她手背上道:“娘娘何必说这些见外话,爹爹说了,佟家能有今日多亏了娘娘多年来侍候皇上有功,若非如此,也没有佟家的安稳度日。”
颐妃苦笑了一声道:“本宫算是看出来了,什么血肉亲情全是假的,临到要命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他们只图我还有用,若是没用早就抛到脑后去了,往后我也不得不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佟世霈送催产汤药的事似乎彻底寒了颐妃的心,佟裳对佟家没有多少好感,也不想替家里说话,于是捡别的话岔开话题,“娘娘日后打算怎么办?”
“本宫还能作何打算,皇上已经死了,本宫跟皇子的命全捏在皇后娘娘一人手里,日后如何全不敢想,只求保命要紧。”
“敌人还没杀来,娘娘自己先泄气了这怎么成。”佟裳听她语气十分悲观,好言道:“皇后娘娘在后宫虽然一人独大,只是朝廷的事却并不能事事顺心,娘娘是皇上亲封的妃嫔,顼亲王也是皇上亲生的骨血,皇后娘娘就是想下手,也得顾及下外人的目光,再说,信王如今虎视眈眈,以后太子能不能登基还是后话,娘娘何必先自己吓自己?”
颐妃从这话里听出些意思来,转头看着她道:“这话是易恒的意思?”
佟裳点头,“他虽没明说,可我暗地留心,发现他办的事很是奇怪,并不像处处维护太子的样子,所以娘娘若想保命,何不从这方面下下功夫。”
“可是我能下什么功夫?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像皇后跟安嫔一样有母家势力,我虽有封号,却是连一点靠山都没有。”
佟裳道:“若论母家势力倒不是没有,我虽能求求易恒,只是他那人未必肯听我的,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好的人选。”
“谁?”
“娘娘不如去求求上将军?”
“他?”颐妃有些惊讶,“他跟我无亲无故,佟家跟萧家还有过节,他如何会帮我?”
“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点想法,也不知作不作得准,只是娘娘如今毫无办法,不如冒险试一试。”
佟裳捏着手指,有些不安,不过仍旧咬牙说出来道:“皇上现已经死了,如果易恒要推举信王登基,势必要先说服上将军,上将军虽忠于皇上,却知道事无挽回,必然答应,只是这不代表上将军会就此甘心,信王忌惮皇后,一旦登基,必然会先除掉太子以绝后患,但娘娘的顼亲王就不同了,信王若不想留下屠戮的骂名,势必要留活口,若这个时候上将军能替娘娘母子说两句话,兴许就有活路了。”
颐妃渐渐明白过来,可她又有自己的担心,“可是信王那人狼子野心,好不容易登基,怎么会给自己留下威胁。”
佟裳很有自信地道:“娘娘放心,信王新王继位,又忌惮着上将军有功,不会不答应的。”
“可上将军怎么会无缘无故帮本宫?”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当然不是白帮忙,”佟裳道:“上将军被迫扶信王继位,心里怎会甘心,他也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而顼亲王……就是他的后路,只要有顼亲王在,信王在皇位上就一日不得安生,皇上忌惮着上将军,这样上将军的势力才会稳定,将来有朝一日时机到来,顼亲王做皇上也不是没可能,而娘娘位份不高,不会有外戚专政的担忧,这些全是娘娘的忧势。”
颐妃经她一说,仿佛看见了前路,乌云密布的脸上总算有了笑模样,“佟裳,真不知道要怎么谢谢你,有朝一日若顼亲王能当皇上,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颐妃头一次没称本宫,在她面前,已经不再高高在上的颐妃,而是她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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