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正真的听话在祠堂里跪了一整夜。
整个李家的人都折腾了一夜,回来后李夫人便去休息了,并未落下任何指令要如何处理李卓正。
李城主夫妇这会儿缓过来了神,纵然心里有一百万句话想要问凌云容和李卓正,奈何没架住疯狂打架的上下眼皮子,也去休息了。
李源到底是年轻底子好,一夜的折腾加上和杨荣默之间的事,弄得她根本睡不着觉。
所以她便到祠堂里陪着李卓正了。
李卓正提心吊胆了一整夜,也压根儿没有丝毫困意,一见李源来,急忙询问:“怎么样了?”
“人带回来了,在西厢房里安置着呢,府里大半的婢子婆子都调了过去,母亲去休息了,但估计睡不了多会儿就会过去看看的。”
“小源…,我……”李卓正听言,看着李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源默默叹了口气,低了低头,跪在了另一个蒲团上假装什么都看不见,道:“不过你要做好准备,她现在还没醒过来,能不能醒来还是未知数。而且…”李源顿了顿,道:“她的脚,废了。”
最后两个字,如同两道晴天霹雳落在了李卓正的头顶,劈的他五荤八素的。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转头看着李源的侧脸。
李源没回答他,有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孩子也没了,胎衣都拿走了。”
李卓正的腿彻底软了,似乎连从蒲团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卓正双手撑在地上,踉踉跄跄着站了起来,他费力的抚着祠堂里一根根相隔不远的柱子,才勉强保持着让自己没有摔下去。
西厢房门外守着一众人,李城主把李府的大半个护院都给调了过来,连里面凌云容的身边也有时刻关注着她的身体状况的大夫和婢子,见到李卓正来的时候,一众人不管知道不到他被老夫人罚着应该在祠堂里跪着的事,都识趣儿的让开了路。
屋子里,凌云容已经被人换上了一袭粉.白色的中衣,阳光透过窗户射了进来,才将她的脸色衬的有了些血色。
李卓正从来见凌云容,她都是正色的衣衫,或是火红或是深蓝,总给人一种强硬纯粹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她穿着如此素净的衣服,仿佛是一块美玉,原本总是被人高高的摆放在金玉奢华的盒子里以供瞻仰,突然之间又回到了原本生出它的山涧。
一股清新舒服沁人心脾的感觉迎面扑来。
李卓正感觉到了这种感觉,心里不但没有感觉欣喜,反而更加的沉重了,他满心满心的都是忧伤,恨不得把她身上的那些伤全部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来,却不自觉的想起来另一个让人更加沉重的话题:是谁把凌云容害成了这样?
或许,他们都是凶手。
他没有多逗留,只是在凌云容的榻前坐了一会儿,替她揶了揶被子,轻轻的抚过她露出来的手臂上的鞭伤,眼底滔天的心疼像是要溢出来,目光再落在凌云容的脚腕的时候,他的心被千斤重的东西碰了一下般,几乎要不能呼吸。
从黄发垂髫的时候到现在,李卓正所接受的观念都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拿出李家的气魄来,一定要稳住局面,不能慌。可这会儿,他却怀疑了,李家守护的人究竟是是?是卜扶城中的贵人?可那些人欺诈虚伪。是草场和漫云镇那些的人?可那些人自私自利。
是的,他受了凌云容的影响了。
看似分割的阵营里,看着彼此都有自己心中的不满。可细细想象,谁人无辜?
凡所承受,皆有因果,自己的选择罢了,又怪的了谁?
他似乎明白了在漫云镇的时候,在草场的时候,凌云容面对两方争执的时候的纠结和无奈。
有底下的人提醒着说李夫人已经醒来往这边走来,李卓正不想母亲为难,当即闪了人。
但就在他回祠堂的时候,却察觉到了李家房顶有人轻快的略过:来人武功不凡。并且,那人朝着西厢房的方向赶了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李卓正也起身跃起追了上去。
他到了那人身后的时候,发现那人正站在一处房梁上看着凌云容的屋子,背影莫名的显得有些萧索。
“白兄?”李卓正缓缓唤道,有些不确定。
那人听见背后有人唤的时候,先是身躯明显震了震,像是自以为掩藏的很好的小孩在偷吃糖的时候突然被大人抓包。之后他又低了地头,像是在自嘲。
他转过了头。
看见那张脸的那一刻,李卓正脚底一个不稳,险些滑下屋顶。
从前半散着头发的时候,他只是觉得白兄有些眼熟。今日他冠了发,眉宇之间恢复了往日杨晓峰的气息,除了那多出来的半边面具,让人觉得他是杨晓峰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或者,他就是杨晓峰!
“杨…,杨晓峰?”莫名的,李卓正竟然试探着唤出来了这个名字,连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卓正。”杨晓峰看向了他,语气像是再问候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
对他而言确实是和李卓正分开了许久,可对李卓正而言,这份久别重逢,像是又一记重拳,和先前的那一记商量好了一般落下,把他的心挤得就要变形……
凌云容是在杨晓峰晕过去之后被带走的,杨晓峰在馥院醒来之后也顾不得自己能烧开水的体温,火急火燎的就赶来了李府。
若是他身子不好没把握能敌得过门外的那一大批护卫,他现在就不是在这儿站着这么简单了。
“你…,你真的是,杨晓峰?”李卓正脑袋里霎时像被千军万马踩过一般张扬不堪,先不提那阵阵的震荡和打击,单是扬起来的尘土都足以遮蔽住李卓正的双眼,将他呛得不能呼吸好一阵儿。
“嗯。”杨晓峰应了一声,带着发高烧的人特有的沉闷沙哑的嗓音说道:“或者,你可以叫我阿丘。”
李卓正彻底凌乱了。
阿丘这个名字,是凌云容最大的心痛。是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不,或许他早该想到的。凌云容说的阿丘消失的时间和杨晓峰出事的时间差不多。他遍寻不得,除了因为“阿丘”是有意隐藏自己真实身份的亡命之徒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阿丘就是杨家的人。杨晓峰打理杨家产业,偶尔微服私访去底下的草场里转一转,胡诌一个名字,然后再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抹去那个名字的一切,那个人当然会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可他这样做了?凌云容算什么?
两记重拳猛击之下,李卓正心里的无名的情绪似乎找到了一种宣泄的理由:愤怒!
他视若珍宝,恨不得捧在手心的人,竟然被人这样的对待。
昔日他目睹凌云容为了阿丘而伤心时有多么的心痛,这会儿对杨晓峰就有多么的痛恨。
曾经最为要好的朋友,以为阴阳相隔突然再见,最初懵动迷茫的情绪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欣喜,就被愤怒所取代。
“那,你也早就知道她有了你的孩子,却还是故意不现身?”李卓正强行克制着自己就要喷出来的怒火,问道。
毕竟,就算他对凌云容是逢场作戏,可稚子无辜,是活生生的一条命。
“我的?孩子?”杨晓峰顿了顿,看向了李卓正问道,四个字说的极其生硬。
然,下一秒,他没有等来李卓正的回答,迎面而来的是一阵猛烈的拳风。
李卓正不忍了,足尖点地身子一弓直接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杨晓峰飞奔而来,杨晓峰生了病所以反应慢一些,被这结结实实的一拳打的眼冒金星,身躯一歪险些从屋顶上滑下去。
但毕竟是有底子的人,他最后还是站定了,只是踩下去了两块青瓦。
此处地方虽隐秘,但是距离西厢房很近,李家的护院们只要不是混进来吃干饭的都听到了这里的动静,霎时就有许多道的身影“飕飕地”跃上了房顶,四面八方把李卓正和杨晓峰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公子?”一众人认出了李卓正,纷纷把矛头对准了杨晓峰: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立刻就能把他拿下。
但李卓正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道:“都退下。”
他的眼眶子像被人顺着内眼角线画了一圈红似的,透着怒意又透着努力的压制着的无奈。
在所有人的心里,李卓正何时何地不是一副公子如玉的谦谦模样?他本就不轻易发怒,这杀人般的眼神第一次出现,立刻就震慑住了一大群人,一帮彪形大汉没有半分啰嗦,一如来时,极快的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内。
杨晓峰被那一拳打的,嘴角溢出了血丝,不过他好像没察觉到一般。他抬眸看着李卓正,道:“现在她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什么位置,她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杨晓峰!”李卓正恨不得上去冲上去再给他一拳。
但终究是一动没再动,他们以前是何等要好的朋友?他知道杨晓峰有怎么样的身手,就算是一时想别的事晃了神,以他的能力也绝对躲得过那一拳,可他却没躲过。
那便是真的躲不过。
不是受了伤,就是身体有恙。否则,以杨晓峰那般磐石一样的心绪:别说是他家老夫人,就算是皇帝亲临,他也敢冒着杀头的大罪拦着不让他们带走凌云容。
李卓正的理智又回来了。
可他一点都不愉快,一丝都没有!
“你别告诉我,你不相信她?以为她的孩子是杨光耀那个混蛋的。”李卓正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才勉强使得这番话从自己的嘴里尽量平静的说出来,道:“要是那样,杨晓峰,你才是天下最大的混蛋!”
同样的,李卓正从前从未说过脏话,今日他一而再的破例,不知是谁建立起来的墙在一点点的崩塌。
杨晓峰抬眸看了李卓正一眼。
只是一眼,心里就像被数十万跟钢钉同时穿过一样疼,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击了他,从四肢百骸到筋骨心肺,那一种恐惧的感觉几乎要将他压垮。
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彷徨无助过。
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以为的放手成全,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他以为自己躲在暗处承受了百倍的痛苦守住的是在明处的她欢乐无忧,却是赐予了她千倍万倍的痛苦。
李卓正是绝对的正人君子,关乎一些敏感的底线他就算生生憋死也一定会守住。
这也是为何李卓正告诉李家老夫人凌云容腹中有了自己的孩子的时候老夫人的反应会是那般的激烈,因为连杨晓峰都坚信李卓正不会做出来那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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