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拂晓》第107章 天灾灭人心

    凌云容笑笑,并未回头。即使遍体鳞伤满身哀嚎,她也从未向命运低头,而今,既然决定了要走,她也不会接受命运的低头。
    从杨家回住处要经过李家,凌云容的脚步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李卓正。
    凌云容在李卓正心里什么地位,门口的守卫心里明镜儿似的,所以他们并未拦着,反倒对凌云容的到来表示很欣喜。丁希没有进去就在门外等着。
    凌云容提了裙摆踩着院子里的由青石块铺砌成的通往房间的路,来了李家住的地方多日,她倒是第一次发觉这里布置的颇有几分雅致。李家大部分下人都只是雇佣关系,这会儿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所以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在守着的人。
    凌云容在离屋子不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屋里闪着昏黄的光,却传出来一派温馨,透过开着的窗户,她看见李源正在给李卓正换后背上的药,似乎是手下的动作重了一些,惹得李卓正蹙了眉龇牙咧嘴的,李源很得意的样子拉着郁岚笑的连肚子都捂住了,正主儿一派和谐的样子,倒是郁岚,站在旁边强颜欢笑,眉间眸底的那一抹深深的忧愁连半分都没有掩盖住。
    凌云容都有一种错觉:是李家两兄妹在一唱一和的逗她开心呢。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们兄妹都是生长的特别好的,他们生来就是该和和顺顺的走完这一遭的,与自己的遇见应该是最大的变数,既然是变数便不会长久。
    凌云容芥蒂于阿丘将一切哀忧都藏在心底,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因为命途多舛所以不敢去靠近爽朗谦谦如李卓正,炙热似火如李源,温润有度如杨荣默。
    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苦强行拴在一起?
    她没有进去,远远的又看了一会儿便出来了。雨后路滑,丁希扶着她。“丁希啊,你江大哥还在西下么?”
    丁希点点头,江照也是出身困苦的人,见西下的人受苦自然不忍作壁上观,这几日天天在西下帮忙。
    凌云容笑笑,道:“待杨荣默从空烟城回来,便将存储的那些食物都分给西下的镇民们吧。”
    丁希又点了点头。
    凌云容揉了揉他的头:“怎么了?这么小的年纪心事重重的?”
    丁希点了点头,又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煞有介事的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这年头,连小孩子也学会掩藏自己的心思了。
    每临大事之前总是会有不一样的景象,或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壮阔或是暴风雨之前的寂静般反转,现在,漫云镇的一切便是属于后者。
    瓢泼的大雨是在后半夜的时候又下起来的,连带着轰隆隆的雷声,像是发怒的巨神,震得人心里一颤一颤的,凌云容被雷声惊醒之后心底一直蚂蚁在爬着一般毛躁躁的,隐约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李家住处。
    郁岚一直辗转反侧睡不好,一声巨雷传来的时候更是直接将她从床榻上震了起来,窗外屋外好大的雨,像是倒灌的海水一般不知分寸一个劲儿的往下泼,说不好哪一下就要将万里平原淹没成为一片汪洋大海。
    心底某处的担忧愈来愈重终于是到了再憋不住的时候,郁岚胡乱的披了一件外衣就冲出了屋子,也不躲闪,冒着雨跌跌撞撞的跑进了李卓正的屋子。
    李卓正也被这雷声惊醒了,正在想着这般的雨势要不要取消渡河,门“哐当”一声被踹开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什么人闯了进来,也顾不得背上的伤痛一个机灵就做了起来,眼神才在黑暗里辨出来一些东西的轮廓来,就见一个人影“噗通”的一声跪在了自己的跟前,颤着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求大人救救白公子。”
    这突然其来的…,什么情况?李卓正皱着眉强忍着背后的疼痛摸索着将地上的人扶了起来,道:“别,别慌,慢慢说,发生了什么事?”
    离李卓正住处最近的李源被这边出传来的动静所惊动,急急也赶了过来,手忙脚乱的点了灯,却看见郁岚哭成了泪人匍匐在李卓正的跟前,李卓正弯了腰想要强行把她拉起来,奈何用不上气力,眼下两人正在僵持。
    李卓正难得的朝着李源投来了“求助”的目光。李源接收到目光,上前先是将李卓正扶着做好,而后蹲下身子去扶郁岚,结果好嘛,不去扶还好,这一扶可不得了了,郁岚的泪水如同屋外的雨一般迅猛的落下怎么也止不住。
    李卓正慌了,李源也慌了。“你,你别光哭啊,你就是把这间屋子哭成海,不说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没办法帮忙啊。”李源耐着性子劝解,也不再去强行扶她,递过去了一方手帕。
    “是啊。”李卓正看见女孩子哭也觉得有些头大,“你方才提及的白公子,可是白兄?他怎么了?”
    郁岚的泪落的更加厉害了,看得出来她也是怕极了,但她也在努力的克制颤抖,断断续续的说道:“白公子,白公子…去渡河了,今早…今早他来过,但是…但是不让我告诉大人。算着…,算着时间,这会儿他应该还没靠岸!”
    “什么!”李卓正瞪大了眼,一下子站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伤痛挺直了后背,夹杂着“该怎么说你好”的无措情绪,指着郁岚:“你!这不是胡闹么!他怎么能贸贸然的去渡河!可有说从哪里出发?”
    白兄做出的决定是任何人都更改不了的,他不许郁岚说,郁岚便说不得,但眼下情况十万火急,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她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苍白着脸,颤抖着嘴唇,道:“翡瑶河两侧最窄的地方水流也最为湍急,白公子选择了靠近了上游的地方。”
    按着翡瑶河的情况来看,靠近上游纵然两岸的距离远了些,但水流平缓一些,乱流也不是很多。但那是在正常的情况下,按照现在的情况,极有可能水位猛增,还挂着大风,若是在宽阔的河水中心,极有可能会出事!
    李源站了起来,她也严肃了一张脸,事情有多么严峻她想象的到。她看向了李卓正。
    “立刻敲锣,召集所有人跟我去河边!”李卓正眉头深深蹙着,话里韵着发号施令的大将风范。
    这一次,不管是李源还是郁岚都没有因为他背上的伤而将人拦着,因为他们不想让白兄出事,也都知道,李卓正若是现在不去第一线,内心承受的煎熬与杀了他没什么两样。
    雨势太大火把根本撑不了多久,刺耳的敲锣声伴着轰鸣的雷声划破漆黑的夜,这一次是李家所召集,所有的人只要是能动的都得去翡瑶河边缘。
    凌云容听说了白兄竟然去渡河了的时候,怅然之间有些明白为何他要为自己讨一个心愿,明白了无名寺住持口中的痴儿傻事原来指的是这个。
    她赶到河边的时候,李卓正正指挥着一群人忙碌的搬沙袋,水位上涨的太快,随时都有决堤的可能,但是他们不能放弃,没准儿白兄会返回来,他们必须等着救援。
    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流走。
    波澜起伏的河面翻滚着,就是不见那一抹白色的身影。柳大夫上前劝了几次李卓正当心自己的身子,但是被他命人扛走了,只得气鼓鼓的站在凌云容的身边生闷气。
    天色一点点的变亮,河面上仍然没有出现那一抹身影,凌云容的心好像沉入到了深深的湖底一般,她不敢大口的呼吸,不敢动,不敢移开眼睛。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轰…”下一刻,河水奔腾而出,巨大冲力的助攻下飞速奔下,飞泄而来。
    一瞬间,凌云容的脑海里被炸成了一片空白,那已经碎成了一地残渣的心又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压着,压成了齑粉,可她明明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不,再细细辨认,再细细辨认!那不是心跳的声音,是灵魂裂了开来的声音,一股子热气在她的体内翻涌着,奔腾着,白色的河水在眼前无限的被放大,凌云容仍一动不动着,她听不见丁希在喊她,看不见李卓正被李源死死的拉着往高处跑,看不见在天灾之前微弱渺小如同蝼蚁一般仓皇逃窜人,感觉不到柳大夫在拉自己。身体里翻涌着的热浪渐渐逆流而上,穿过心口,跃上嗓间,她微微弯了弯腰,她微微张开了双臂,她死死的瞪大着眼睛,她深深的提了一口气,绝望而不甘的喊出来了两个字:“阿丘…!”
    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跨越时间,带着摧毁一切的戾气跨越时间,自草场那一夜的缠绵悱恻至今日,凌云容终于发出来了这一声呐喊,融着世间里一切的美好,却又是那般的绝望,凄厉,撕心裂肺…
    这一声呼唤,也裹挟着所有的愤恨、委屈、掩藏,将一个人最最真实的内心狠狠的摔了出来:什么不落俗尘,什么自视清高,什么李卓正杨光耀白兄,什么当他死了什么离开留下,她做的所有的一切一切,本质都是为了心底的那个人。
    放下一个人有多难,从来不是像李源的戏本子里那般一念成魔便再无瓜葛,也不是像被时间漫长的磨砺后心如死灰,真正揪人心伤人魂绝人魄断人肠的,是心如死灰之前那被来回碾压、拉伸、摧毁又重燃的渺小的希望。
    丁希拼着全身的没一丝力气往凌云容这里奔过来,他在和天赛跑,在和无情的水赛跑。
    然,有一个快了他一步。
    是李卓正。他穿着明灰色的衣裳,他原本还是被李源强行拉着走的那一个,但看见了愣在原地的凌云容的时候,他慌了神,脱了缰的野马一般飞速奔了过来。
    风中,凌云容的发丝也慌了,胡乱的朝着四处飞散,借着初上的微光李卓正看见了凌乱不已的青丝映衬下一张惨白美丽的脸,那一张脸,没有表情,不,或者是有很淡很淡的表情,他察觉到了她的嘴角好似勾起了一丝弧度,一抹无比坦然的弧度,她一动不动着,青色的襦裙衣袂飞扬,巨人的手指向了东方,世间最大的希望正在奋力的破茧而出,浓厚的乌云也没有肯轻易放松,一派金光斗阴沉,乌色和金亮彼此交融,将那一片天画成了调色盘,悲壮如滴着血的妖艳,妖艳如九重地狱终于开出的绝世之花,震慑着魑魅魍魉,驱散了人间寒意。
    东方的一抹光终于挣脱开了束缚,自高远之处照射了下来,照在凌云容的身上,给她覆上了一层柔柔的光,像是神灵在抱着她,像是在说:孩子,别伤心。
    明灰色的身影终于赶到了凌云容的身边,他健硕的身躯极尽全力的张着,迈着很大很大的步子,握住凌云容胳膊的手很坚定坚定,身旁的柳大夫也反应及时,拉住了凌云容的另一只胳膊,两人一左一右携着搀扶着凌云容往高处跑去。
    木讷的被搀扶着的人迈开了腿,侧着身子又回了一次头,最后看了一眼身后…
    那一眼,寂灭了所有的希望和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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