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震生平都从不托大,自从济南听香居看到司空城打死杜奇风时火器的威力之后,就更对这东西提起了十三分的警备,何况他身在重围之中被神机营火器环绕!
丁浩从没在江湖上走动过,死都想不到自己看来全无声息的指挥竟早被燕震发觉,神机营的火枪火铳在阵战之上确是大占上风,而且相距较远,几拨枪手打的打,装弹的装弹,各司其职,动作娴熟,敌兵自然冲不进身来。
但燕震不但跟这些人最近的相隔不过丈余,身法更是战阵交锋的军兵在梦里过了八辈子再在那作八辈子里做梦也万万不可企及的,先前燕震剑断一枪从墙壁头飘身而下,那时人还能觉得眼花,此时燕震从众人眼皮子底下凭空消失,不过只是被风吹散的轻雾一般,没有半点征兆就再也无迹可寻。
王恭厂里头还有些兵在看着工匠督造监工的,这些人和外面的几个兵先听了一声火铳响之后就平静了下来,都当是来犯之敌被拾掇下了,也都不以为意,就没有再出来,但隔了没多久,竟是火铳乱响,这才觉得不对头了。
进门的进门,出来的出来,看清了墙里的情形时,一个个都呆呆地呆、笨笨地笨、傻傻地傻了。
墙里再没一个活人,而死人里最惹眼的就是神机营武官冯宾满是血洞枪眼弹孔的尸身。
四十来把火枪全都齐刷刷地被削断了枪头,四十来个神机营军兵喉头都是同样一道锋口,向外还在流血,四十来人喉头的血已是汇集成了血泊。
凶器找到了,是一把长剑。
看来是丁浩见势不对想要跃墙逃走,却在跃起丈余高之时被人脱手一剑飞出,剑尖从后脑贯入,从丁浩口里穿出,硬生生钉进一株老树,丁浩死时连声都根本发不出了。当晚工部的人来想要起出那柄剑,直费了半天好大的力气,那剑的剑柄和剑身都分家了,这才把那剑起出来。
在场众人无不骇然,这样再寻常不过的一把剑,竟利落地斩断了四十多条上好精钢打的铳管枪筒不说,还钉进那老树身中足足两尺深!
工部尚书还在急得跺脚,又有人来报说是德胜门外一处火药局里被人把火药引燃了,总好在里面的火药早上才被全数运到了王恭厂,剩下得只有十来斤火药,不然几千斤火药烧炸发作,就真是好玩得不好玩,不好玩得要命了。
易南身手虽也是江湖上顶尖的,却没有燕震那身绝世的武功,自然不敢像燕震那样公然闯进去,他用暗器杀了十几个人之后抓住个当官的问石恒的下落,那官却一问三不知,甚至于连自己手下护卫都被杀了都不晓得,却作出官派:“你这秀才不要命了么,敢擅劫朝庭命官,本官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不放开本官好生陪罪么?本官就奏明皇上抄你的家杀你的头!”
易南若是平时,都要戏弄这官一番,但是一想到平日亲如家人极为友爱的报丧乌鸦一落到神机营手里,易南心头一把鬼火莫名其妙冲了出来,哪有心情跟他胡说八道?
连一向镇定的燕震都大动杀手了,又何况是易南?
易南连问都不再想问那肥肥的胖子,一拳就把那官儿打死了,然后把火药局搜了个遍,再也找不出石恒来,就是想找火药,火药也只余下些库房墙角的,把那些火药用调帚扫集起来,易南用火折子在满是木屑的一间大屋里点着了火药。
易南虽是听燕震说起过神机营火器的厉害,却没碰火药过,只是听人说起过火药发火极快,这回可上了个大当,火折子刚一碰到火药上,一溜火光对了他面门直冲而起,易南本来冷笑着凑得近,全无防务,连吃惊都来不及就觉了面上一阵奇痛,竟被火药的硝烟火光把脸熏得像是才从煤堆里挖出的炭将军黑黑的黑脸一样的黑,面目灼痛,眼都张不开了,总算领教了火药的厉害,心头也着实庆幸,若是这里火药全在,他易南就是属猫的有九条命,那也在这里头干干净净送得连个半斤八两都剩不下了。
火光引着了木屑硫磺之类的原类,那间大房子转眼间就起了大火,易南在墙边桌上一个大茶壶里倒些水在脸上,这才稍好受了些,他知道马上就会有人来了,更不敢久呆,潜身从后墙翻到一条暗巷里,又过了一会,那火药局里的房顶烧穿塌陷,脸上感觉更好受些了,而远处的人也来救火了,这才回去。
洪包青天和王铁跟鸭子几人果然是在暗暗地进到王恭厂找人,但有些地方重兵把守,几人虽是老手,却也不能硬闯,正在这时,居然燕震就赶到了,先前虽只出去了四五十个人,但过不多久,里面的人竟全都跑了出去,虽不知道燕震如何,但时机难得,几个人分头搜找,细细地连各间匠人的睡房都没放过,找地道、查复壁、寻机关、搜暗门,总然一无所得,王恭厂地牢里虽也关了几个人,但却总没报丧乌鸦的下落。
钱有钱杀了几个把守地牢的兵,突地发现这些地方守牢的军兵居然并不相熟识,本来钱有钱是换了身牢卒的衣裳混进去,不想一个兵居然向他问道:“哟,老哥,怎么外面闹起来了,你还到处乱逛,你们丁头儿虽然才来,也未必知道你到处乱窜,但是这样也不太好罢!”
钱有钱随口敷衍着,刚刚一掌切在那卒的项上,转角处人影晃动,原来是燕震也进来了,燕震大喜道:“钱老,洪老他们都没有找着,但这人刚才也不识得你,看来竟是这里的人并不怎么熟识,你们快些出去罢,我在这里当几天牢卒,再细细地找找曲家妹子的下落,就是她没关在这里,但机会难得,总不能错过了。”
钱有钱点点头:“那好,你自己留神找找,五天为期,到时若曲丫头没在这里头,你就出来,我们另外想罢法,若有了消息,我们就来跟你说。”
向冲天四天之前就可以到河边喝水了,但体力还是没有完全回复,只是他实在受不了黑追风用马嘴包了水上来喂自己,强撑着自大下去的,而埋那个倒八辈子大霉的樵子,向冲天也足足用了大半天。
本来向冲天一会都不想多呆的,但又想到此次上京,刘谨和商千刀这两个大敌强仇,任一个都不是说对付就能对付得了的,自己反正都耽搁了好几天的时间了,不如就一次把精气养足了,不然到了北京城,只怕再也没有空闲让自己养精蓄锐,就是想要休养也万万不能了。
向冲天静心下来,一连又运了五六天的内功,这才回复如旧。
向冲天把那樵夫就埋在洞外,他没地方去弄草席,更不要说棺材了,只得自己叫黑追风用嘴扯了些草进来,做了个草垫子把那樵夫裹起来,这才埋了,向冲天这天早上牵马走出那洞,这才想起,恍然之间,自己自从被黑追风带到这洞里来,到现在竟已是十四天了,向冲天在那坟前道:“老兄呀,我可也不是有心要杀你的,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当时你抢我银子,老子乖乖地连个屁都没放,谁知道你居然不走,还想要杀了我灭口,但你怎么也不想想若是我不想你从我身上拿银子走,你又怎么能从我身上摸我的银子出来?你都要杀我了,我都还只不过想要点你的穴叫你老实两天再说的,谁知道你小子居然真是活得腻了,自己拿了眉心对我指头上撞,唉,总归也是你死了,老子却好好地活着,失手杀了你,总是我欠你的。也不知道你家里还有人么,你死了你家里的人怎么办?老子却事急得很,非要马上走不可,等我事了了之后,一定找到你的家人,给他们弄些银子安家,你死了就死了罢,也就不要管那么多了。若是死了都还要为活人的事操心,你就真是比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惨了。这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周围丢几锭银子,盼你家里的人上山找你时能捡到,这也好过一些,别的我就没法子了。”若是死在他手里的是个江湖人,向冲天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但他这次虽是在重病之中,还是无心之失,却杀的一个全无武功的荒山樵子,心头总有些过意不去。
向冲天拉着黑马顺山坡向下走了几步,那黑追风却跑到他前头趴下身子,眼睛盯着向冲天。
向冲天呆了呆:“老黑呀,这十几天都没给你弄酒了,老子这条命可以说都是你救的,不给你弄些酒喝了,老子怎好骑上你?这些天你也累得不像话了,等会罢,等一会罢!给你弄了酒,再买点豆子给你吃,那时咱哥们再玩命开跑罢,这里到北京还有一千多里地呢,够你黑鬼跑的。”
黑追风听了居然真的就起身了来,向冲天看着那黑马,眼里有些湿了,用手轻轻拍拍那马的头,牵着缰绳慢慢走下去。
北京城闹动了,七月二十四这天晚上掌灯的时分,工部专为神机营制作火器的王恭厂被人闯进去杀了四十几个人,连神机营武官也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火器之下,身上打得满是小洞,德胜门外的火药局也被人杀得一个不剩,这一下子,九城捕快和锦衣卫、神机营、东厂、西厂、内厂全数出动,宫门城门之上盘查得极紧,杨二虽然知道这必然是燕震他们弄出来的事,但他哪敢多说?
头天晚上大半夜之后,柳飞腿看见易南黑将军一样的面孔,忍不住好气又是好笑,好在易南只是皮外的伤,段长轩忍住笑叫人拿了药给易上洗去脸上的黑,易南脸上不黑了,但却浮肿了起来。
柳飞腿正要想骂人,钱有钱伸手拦住:“算了罢姓柳的,小易南也不过是从没见过火药的厉害,他还能跑回来,也算是你烧了高香了,还要怎样?他真要是被人抓起来你才舒服些么?何况这东西我们也极是少见,好在硬是怕伤了小曲,这才忍住了手痒没把那里小山一样多的火药点着,不然我们这几把老骨头跟那小曲的小骨头都送在里头了,易南吃小亏正好避免了我们下一回送命,这也算是件幸事,怎么你磨不开呢?”
柳飞腿叹了口气:“你这倒说得不错,曲老鬼就只这么一个闺女,我们总不能看着小辈吃亏罢!”
长孙红也从外面回来了:“怎么不见燕老弟?”
王铁嘴鸭子道:“长孙舵主不必担心,他还在王恭厂里扮牢卒呢。”
长孙红听得呆了,段长轩已是笑着骂道:“你这老叫化怎了?你还怕燕大侠出意外么?”
长孙红苦笑:“现在九城全都封了,正挨家挨户地搜呢,已经把那些小百姓抓不少了,其中那些混迹京师的江湖人物也在抓,上午在天坛,中州的铁头狮子因为性子太暴,已是被西厂杀了,这回这个动静闹得可不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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