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令娘啊……”于氏想拦着她,“让丫头去送就好了呀!”
沈令菡没理睬,只跟谈让对了个眼神,便径自出了屋门。
谈让接受到小媳妇的指令,笑了笑,“都尉夫人莫急,咱先吃咱的,不是还有事谈来着?”
“对对对!”何有志管不上老娘,拉着谈让入席,“阿瑶她娘,快给咱外甥女婿斟酒啊。”
于氏翻了个白眼,居然敢指使老娘,能耐的你!
何有志认怂,只好自己给谈让倒酒,“外甥女婿难得赏脸,可千万多喝两杯。”
“都尉大人客气。”谈让坐着没动,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于氏倒坐不住了,着急问道:“外甥女婿,你舅舅考核的事怎么说的?”
何有志嫌她不会谈事,使劲朝她使眼色,无奈于氏不吃那一套,“你懂个屁,外甥女婿不把咱当外人,有话直说才对,是吧外甥女婿?”
谈让翘着二郎腿,手指在腿上敲了两下,“不瞒二位说,考核一事不同其它,自来审核严苛,便是在我这里放松些,到了中正官乃至朝官那里也要严格筛查,舅舅心里该有数才行。”
这话放在贿赂之人的耳朵里,那就等同于说:“这事不好办,你们得看着多加点。”
但谈让还真就是表面意思,他是在提醒何有志别太乐观,在他手里能动手脚不假,至于后面如何,他可就管不着了。
“外甥女婿提醒的是,你放心,你这回仗义出手,舅舅指定不能亏待你。”
于氏也道:“就是就是,我刚才还惦记着要跟令娘说,铺子里这一年收入还不错,要分她些红利的,虽然当初说的是把铺子转给我了,可我哪能独占这个便宜,到底是大姐一手经营起来的,我不过是暂时替令娘管两年,该给她的一份都不能少。”
谈让心里叹口气,他都提点到这份上了,这俩人怎么还是听不懂。
“都尉夫人生意兴隆,可有按时交税金?”
呃……于氏高度兴奋的脑子被泼了盆凉水,有点懵。
让于氏交税金,除非哪天天塌地崩,她的概念里就没有税金这回事。以前她自己的铺子赔的多挣得少,税金就等于扯淡,堂堂一个都尉夫人的身份,不拿来逃税还有什么用。现在倒是赚了,可人占便宜没够,哪怕她现在日进斗金,那也没税金什么事。
“瞧外甥女婿你说的,我能是那种利用身份违法乱纪的人吗,你舅舅为官这么多年,可从来不贪污受贿,更不会利用身份干逃税占便宜的勾当,你说是吧有志?”
何有志忙点头,“对对对,外甥女婿你这点尽管放心,舅舅虽然没本事,但知道本分,手底下很干净,便是中正官亲自来查,我也不怕什么,身正不怕影斜。”
谈让都接不下去了,只好笑笑,“既然如此,还希望何都尉你日后好自为之,至于分红,我看就算了吧,当初怎么说的怎么来,就当阿令孝敬家里的吧。”
于氏简直大喜过望,没有什么比不要她钱更能取悦她的事了,“哎呦我的大外甥女婿,以前是舅母看错你了,你怎么这么讨人欢喜呢,何有志快把以前存的那坛子好酒端出来,今天得好生款待一下外甥女婿!”
且说沈令菡独自出来,一眼看到独自守在郑氏门前的小苗,那小脸又红又肿,看着叫人心疼,“小苗,你怎么还不去上药?”
小苗见了令娘就忍不住要哭,又怕给她添堵,只好忍着,“老夫人跟前无人照应,我得守着点,我脸不疼,姑娘您别担心。”
怎么还无人照应?沈令菡蹙眉,“你先下去上药,回头跟我走。”
“啊?”小苗惊讶不已,“跟你走?”
“嗯。”
沈令菡没多解释,她不能让小苗留在家里受欺负,之前就想着把小苗带走,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碰上阿瑶打她的事,正好趁机把她带走,想来于氏也不敢拦着。
郑氏的房间一如既往的晦暗,一进来就如同踏进一处封尘已久的墓穴,压抑,腐朽,满是远离人世的味道。
炕上龟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未及深秋,厚棉被已经盖足了两层,跟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沈令菡的心一下就沉了下来,外祖母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不过小半年不见,仿佛隔了几十年,已经有了物是人非的悲凉。
“外祖母?”她把蒸蛋放在桌上,桌上还有另外一碗黏糊糊的粥,一看就是送来久了,又凉又糊。
郑氏动了动,轻轻哼了一声,不知道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沈令菡把耳朵凑过去,“外祖母,我是令娘啊,我来看你的,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一靠近就能闻到她身上难以言喻的气味,倒不是脏,看她的脸面头发,虽然形容枯槁,倒还整洁,就是无法抑制的苍老衰败味极其浓烈,那厚厚的两层棉被像是一口大棺材,无限滋养着这种不详的味道。
“令,令娘……”郑氏呓语着,若非靠近,断然分辨不出来。
她已经到了想说什么说不出来的地步。
在沈令菡记忆里,郑氏一直都有家族长辈的威严,外祖父死,何东家出嫁后,整个何家都是靠她一个人撑起来的,即便她有时候会偏心糊涂,但沈令菡一直都敬重她。
从没想过她会变成这个样子,再联想到于氏的态度,沈令菡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家里已经不需要一个老迈无用的定海针,已经容不下她了。
郑氏这辈子一心为何家,为此宁可帮着糊涂的儿子媳妇干损事,就怕自己百年后,两个不成器的玩意毁了何家,可如今她还没咽气,家里就嫌她累赘了。
她自己心里怕是比谁都清楚的,可能也无比后悔,只是时间不再给她机会,被她伤害的亲人也早已不在乎,她能做的就只有静静死去,不再给谁添麻烦。
于是,她不再挣扎着说什么了,因为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沈令菡半天没听见她说话,便只好放弃,“外祖母,不管如何您要好好吃饭,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她端来尚还温热的蒸鸡蛋,拿勺子舀了送到她嘴边,“外祖母您张嘴吃一口,可香了。”
郑氏愣了下,缓缓张开嘴,心情复杂的咽下一口,没吃出什么味,嘴里尽是苦涩的味道。
沈令菡就这样不厌其烦的一勺勺喂,一直喂了小半碗,她心里松了口气,外祖母好歹是吃了点。
这一点基本就等于上郑氏一整天的饭量,有时候一天都吃不了这么多,她仿佛因此有了些力气,眼角控制不住的流出几滴浑浊的泪水。
“外祖母,您好生歇着,我改天再来看你。”
从郑氏屋里出来,沈令菡来到吃饭的正房,看起来阿让似乎已经谈完了,见她进来就站起来告辞。
“都尉大人,我跟阿令还有事,今日就不打扰了。”
“这就要走啊,令娘还没吃饭呢?”何有志问。
于氏白了他一眼,“既然小两口有事,咱就不好留了,要不给令娘带点吃的。”
“不用忙活了舅母。”沈令菡把半碗鸡蛋跟那碗糊掉的粥摆在她眼前,“临走之前跟您说一声,小苗我就领走了,她当初是我娘买来的,没跟家里签卖身契,我想您不会拒绝吧?”
“不会不会,小事,本来小苗就是伺候你的,你尽管领走就是。”于氏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她这点小要求,虽然她挺心疼家里少了一个白得来的丫头。
“那好,还有一件事,外祖母年纪大了,您得找几个稳妥的人照料,如果舅母舅舅不方便,那就把她老人家接到我那里去,我来给她养老。”
于氏脸上挂不住了,家里的老娘送去外甥女那里养着像什么话,那不是打她的脸吗?
“瞧你这话说的,岂能让嫁出去的姑娘养着老太太,我这就叫丫头去伺候着,你放心就是。”
沈令菡哼了一声,“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可实在对您放心不了,有句话我得说,舅母,人要对得起良心,丧德的事干多了,可没有好结果,您说可是这个道理?”
于氏心里再不痛快,这会儿也不能呛着她,“是你外祖母她不爱与我们说话,并非我们不管她,她身子不好,我隔两日就请郎中来瞧的,何曾有过慢怠,你不放心的话,每日过来瞧瞧也罢。”
心里想的是:“我闺女现在可是琅琊王府的侧室,要不是眼巴前求到你男人头上,谁还跟你好声好气,不过是个老不死的东西,快点咽气了才好。”
沈令菡知道她阳奉阴违的德行,懒得与她多说,往后是需要小苗天天来看老夫人的,指望着于氏良心发现,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领着小苗出来的时候,小苗一步三回头的哭了半天,沈令菡知道这姑娘重情,没说什么。
她自己心里也挺不是滋味,走到这一步,就等于是在告别何东家一手支撑起来的家,觉得挺对不住她。
有一双手忽然盖在她头上,温和地抚摸,她抬头看看已经很高了的阿让,很自然的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肩膀。
阿让轻轻地说:“没事的小麻雀,以后有我呢。”
沈令菡笑了,嗯,以后她有阿让,就像何东家有沈先生,他们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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