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汉子》舌尖

    其实这次见面挺尴尬的,因为彼此都心里有个稿子,对方要干什么,所以才分外地难张嘴。
    约炮界都有个规矩,太熟的不好下手。你不得不承认,存在即有道理。明目张胆地劝降,从来都有巨大的难度。所以吴祈宁正襟危坐,一脸好奇地看着白少爷,她真是很想知道白少爷是怎么开这个口的。
    总不成他也一身绸缎儿,漆黑水裤,脑顶礼帽儿,腰挎盒子枪,一溜小跑到自己跟前,猛然刹车,鞠九十度大躬:“队长,太君让我给你带个话儿……”
    想到这儿,吴祈宁不禁微微地翘起了嘴角,觉得十分有趣。
    察言观色,看对家儿有了笑脸儿,白少爷忽然也放松了,他笑着吮了口茶:“吴总,我们都听说您最近是买卖不错啊。”
    吴祈宁客气地笑一笑,把话支出去八丈四尺还有富余:“啊,托您的福啊。”
    白少爷“噗嗤”乐了:“吴总,您骂我。”
    吴祈宁依旧笑么滋儿地看着白少爷,不说话,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呗。
    白少爷叹了口气,慢慢地坐回了椅子:“我也听文蔚说了,刘熙姐的事儿,可是够吓人的。吴总您怎么看啊?”
    吴祈宁很诚恳地看着白少爷:“那您是怎么看?我觉得这也有点儿过,什么事儿不能商量呢?”
    对!凡事儿都能商量,原则问题也是辩证的。你要是把纽约州划给以色列,顺便当祖宗供着他们所有人的下半辈子,人家犹太人没准儿也能放弃耶路撒冷。
    谈呗。
    白少爷明显松了口气,谁也不乐意逼死贞洁烈女,能谈那是双方的福分。他说:“小宁,你看,昨天的执法力度,肯定是不小吧?”
    这就小宁了?哎……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哈。
    吴祈宁点点头,实事求是地二五八万的:“我们也有问题。”
    白少爷说:“那么,工业区现在呢,你也知道整体效益也不好。税收也是往下滑的趋势。区里呢,对这一块儿也有新的部署想法儿,所以对相关企业的执法也就比较严格了。我看这个势头,一时半刻可是缓解不了。小宁,不是我说,这严刑峻法的势头,这一年半载也是过不去啊。我看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吴祈宁一本正经:“我们肯定配合区里的工作,保证生产安全,依法经营才能收到法律保护。这个道理,我们懂。”
    白少爷笑地意味深长:“依法也得看政策,咱们从来都不拘泥于法律对不对。再说配合也有个配合法儿不是?你看,现在区里工作的重点也不在扶植你们的项目上了。”
    吴祈宁故作不知:“哟,那是扶植什么呢?”
    白少爷苦笑:“宁姑娘,我的吴总经理,你怎么揣着明白给我装糊涂呢?”
    吴祈宁说:“那就劳驾您跟我明说呗。”
    白少爷就乐了:“都看上你婆家地好。”
    吴祈宁点点头:“哦,瞧了风水了?”
    白少爷啧了一声:“你瞧你。区里不是有信儿开发这一片儿么?有地产商看上这块地了。”说到这儿,白少爷凝了凝神:“我说宁姑娘啊,现在工业不好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啊,趁乱,收了得了。再说了,你的为难我都听文蔚说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支这一摊儿出大力的活儿也是太累。这眼瞅也就是秋凉儿了,你们董事长就是有什么病也该好得差不多了吧?你都难成这样儿了,他穆骏呢?死到哪里去了?是个爷们儿也不能这么当缩头王八吧?我都瞧不起他。”
    吴祈宁微微偏过头,玩味地看着白少爷。
    白少爷就势把凳子往吴祈宁跟前拉了拉,显出一副朋友之间的推心置腹:“听说他在外面儿陪着的又是一小娘们儿?他有完没完?哎,他有完没完?啊?一个盛欣勾勾搭搭的不算,这外面儿又弄出来一个。哎,我跟你说,小宁,这爷们儿在外,就没有干净的。不信你问宝姐。你说图什么啊?这一件件的你糟心不糟心?我就问你糟心不糟心?”
    吴祈宁简直从善如流:“那我糟心又得怎么办呢?”
    白少爷就等这一句一样地一拍大腿:“给他卖喽啊!变现啊!咱拿着钱!这年头儿你甭信什么山盟海誓。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的。爷们儿会背叛你,儿子能不孝顺,可是钱啊!你的钱永远会照顾你,什么都是假的,钱才是真的,我的妹子啊。”
    吴祈宁心里暗暗地感叹了一句:要说白少爷绝对是个敬业的人。想必这番劝人方儿他自己也排练了多时。说到这儿自己都入戏了,高大上的白少爷居然跟劝寡妇改嫁的街坊二大妈一样拍起了自己的肩膀头儿。
    吴祈宁几乎笑出来:“对,对对。你说的对。可是有一点儿您别忘了。这是穆骏的公司。卖了,钱也是穆骏的。婚姻法不平分婚前财产,这么大的公司变现了,跟我有一毛钱的关系吗?我就这么干着,还落下个执行总经理拿年薪当大白领儿呢。”
    白少爷“啧啧”有声:“你是执行总经理吧?穆骏临走的时候也托付你全权了吧?只要你答应卖。区里还能让你吃亏吗?”这表情活脱是:只要你投降皇军,那好处是大大的啊……
    吴祈宁总是不信:“你们有这闲钱给我?”
    白少爷后退三分,简直痛心疾首了:“你怎么就不开窍呢?左右卖地的钱从咱们的手里过,留多少,怎么操作,那不都是好商量吗?”
    吴祈宁就要乐出来:“用穆骏的钱买我的路儿,你们可真是好算盘。羊毛出在羊身上。我国有人才啊。”
    白少爷一脸看不上地瞅着吴祈宁:“这区里大堂不长黍米,二堂不长稻子。现在你们工业企业不长进,营改增,税负又是中央政府拿大头儿。你让他去偷去抢?放水印票子,印钞造币总公司又不归地方政府。可不是现有财富,改变分配方式而已么。那每一次区里资源配置的变动都是一次财富洗牌的机会。我可跟你说,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再说了,穆骏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的?你还真要跟了他守寡啊?只要您手里有了银子,什么样的小鲜肉姑奶奶您吃不起啊?非得吊死在这棵歪脖树上?当王妃哪有当女王来劲啊?这道理还用我说?”
    吴祈宁轻轻地抿住了嘴角儿,半天,她捋了捋头发:“这也太缺德了,不成了坐地分赃,瓜分人家家产了么?我心里可过不去。”
    白少爷往椅子背儿上一靠:“看见刘熙的例子了吗?这敬酒不吃,你还要吃罚酒啊?不是我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你个姑娘家扛得起这样儿的事儿么?别看您岁数不大就掌舵一个买卖,那也不过是时也运也,你还真当你有多大本事是江竹筠能扛过渣滓洞了?”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真实听见这个答案,吴祈宁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透骨的心寒。
    对!白少爷说得对!法律不离政策。建国以来宪法都修了好几版了。她能指望谁给这个左支右绌的中型企业出头呢?
    吴祈宁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这回是碰上碴子了。
    不是性骚扰的刘杨;不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美国海关;甚至不是喊打喊杀的越南人。
    凭她怎么智计百出,这肉……终究还是在砧上了。
    这必然是城下之盟,且毫无回旋余地。
    沉了一会儿,吴祈宁开了口:“白瑞明,咱们认识多久了?”
    白少爷一愣:“总有四五年了吧……”
    吴祈宁点了点头,有点儿艰涩地张口:“嗯。五年是差不多了。我还记得,刚认识你那天,你跟我说不坚守实体经济,就不算产业爱国……我……一直……一直以为……你怎么说都得算一个理想主义的工业党……”
    屋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咣当”一声,白少爷毫无预兆地推桌而起,扭头就走。这一声儿猛不丁地太响,吓了吴祈宁一个哆嗦。她想抽自己个嘴巴子:我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捅人家肺管子不是么?
    难为白少爷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停了停,他沉沉地说:“小宁,传说里每一个屠龙的少年坐在在龙尸宝藏上都会长出来犄角来的。每一个都会……毫无例外。我不觉得丢人。所以别指望了,没人能救你。”
    吴祈宁愣了愣,她忽然对着白少爷的背影大声问:“你说男人都靠不住不是当真的吧?”
    白少爷明显愣了一下儿,有点儿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吴祈宁。
    吴祈宁盯着他:“所以你对文蔚是当真的吗?你的意思是,她应该信钱而不该信你,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白少爷难得地语塞,他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扬起眉头,说:“长远来讲,信人不如信己,吴总,你说对吗?”
    吴祈宁苦笑一声坐在了椅子上,点了点头:“对。对极了。”
    目送着白少爷开车离开,吴祈宁有点儿疲惫地瘫在椅子上一分钟,然后她很酷地咳嗽了一下儿,对着墙角儿开口:“你还不滚去车间给我盯着进度吗?戏还没看够?”
    李文蔚有点儿臊眉耷眼地从佛堂里慢慢踱了出来。
    吴祈宁喝了口水,没好气儿地问她:“失望吗?”
    李文蔚摇了摇头:“他说得对!姐们儿也算看淡生死的人了,这年头儿活着不易,老把后半辈子指望在别人身上,本来就是件不靠谱儿的事儿。”说到这儿,她挺帅地啐了一口:“妈的,求人不如求己!”
    吴祈宁大力点头:“说得对!贤伉俪太治愈了!”
    李文蔚有些许地腼腆,刚要说话。
    吴祈宁大马金刀地指着门口:“给本宫滚!”
    李文蔚走到门口回了个头儿,忽然想起来了:“那你呢?你也不指着我师哥了?”
    回答她的是一支签字径直朝她的鼻尖飞了过来。
    大敌当前,吴祈宁已经完全没工夫伤春悲秋了。信爷们儿这事儿就让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
    白少爷走后,吴祈宁就秉了交代后事的心开始把现状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詹爷爷的订单已经进入了最后攻坚阶段。自己手里的银子左支右绌也就刚刚够支付增值税,员工基本工资,祖宗们的五险一金和水电费。
    最近虽然经济形势欠佳,但是烂船还有三斤钉子,最近业务部唯一的帅哥渐渐上了轨道,单子零七八碎儿接了不少。搁平常,吴祈宁得喜笑颜开,这是后续有望,现在她只有发愁,厂都要没了怎么交工?
    吴祈宁已经完全丢弃了保住这个灵周滨海工厂的幻想。她深知,胳膊从来是拧不过大腿的。民企的努力是拗不过人家一张嘴的。
    今天跟白少爷谈的不算好,事实证明煽情牌打不出去。那么一计不成,她得再生二计。她想干的就是,把事情拖到詹爷爷的单子交付之后。
    拿了货款,收拾东西走人。
    讲理的说,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况且这也就是个有日子的事儿了。处置犯人还讲究秋后执行,斩立决也得等午时三刻。估计这个要求还是能和白少爷他们商量下来的。谁也别把谁逼到墙犄角。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至于与此同时,她得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吴祈宁预备把刘熙打发出去看看远处的开发区招商环境,一方面儿认真地发点儿试订单给马飞燕的工厂,看看能不能暂时指着她干个OEM。备不住能扶起来个阿斗呢也不好说。
    一个电话叫来财务总监,两个女人闭门密议了大半天。这是刺刀见红,勒紧腰带,争取把账上的每一分钱都花在不得不花的地方儿。
    实在是狼多肉少,俩人台灯底下,暗搓搓地几番龇牙咧嘴,才把事情定了下来。
    因为让吴祈宁强压着,要缓发办公室干部的工资,林月娥脑门儿黑绿黑绿的关门出去,罡风凛然看着跟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杠房有一比。
    吴祈宁知道,自己手底下签字笔每勾掉的一笔支出,都是手底下办事儿人员的一脑门子官司。
    这年头没有哪个工种好干,欠账也是需要心理素质的。哪怕就林月娥的嘴说出去,咱欠薪,这老实人都有山大的压力。你寻思混蛋是人就能当呢?
    收拾停当之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吴祈宁的手机乍然大响。
    吴祈宁掏出来电话一看:盛年。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吴祈宁有一瞬间都忘了,这位爷找她干嘛?他们俩又不离婚。盛年这会儿不是应该济着离婚的事儿愁吗?
    茫茫然接起来电话,对方果然是一顿咆哮。音量之大,把吴祈宁冷不丁吓得一哆嗦,倒了俩手,才没把IPHONE扔出去。
    论里说,盛年可以跟她翻车的事儿太多了,所以吴祈宁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哪一桩行为不检逆了盛大人的龙鳞。
    她下意识地想解释,心里组织的语言基本分两大走向:第一方面,不是我挑唆刘熙跟你离婚的。圆明园不是我烧的。第二方面,宝姐想要嫁你也不是我给出的主意。北约出兵不是我挑的。
    刚想张嘴,隐隐又觉得这两方面理由太过跳跃,她着实难以决断盛大人心里是向着正妻,还是帮着长妾?太不知道应该从哪边儿下嘴了,蒙行市啊……
    正犹豫着,盛年那排山倒海的怒斥又源源不断地通过电波灌了过来。有道是虱子多不咬,债多了不愁。左右吴祈宁从有职业生涯起,就让盛年数落贬损,心里素质很是过硬,她拿着电话有一瞬间竟然有几分想挑着盛年漂亮的下巴狞笑出声:你叫吧,你就是叫破了喉咙也解决不了问题。
    天知道她当时是使劲儿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悬崖勒马没有说出来把盛年气死。
    当然,这个举止,在刚刚进门的盛欣看来,就是吴祈宁给盛年欺负到紧紧捂着嘴,才不会哭出来。
    如此凄苦,我见犹怜。
    挥手轰出去盛欣,吴祈宁定了定神,才听明白盛大人是为了哪一段大动肝火:“吴祈宁!本事啊你!串通了韩毅抄我后路!我的货款你也敢截!我的兄弟你也敢贿赂!”
    吴祈宁好悬没从椅子上出溜下去。
    敢情是为了银子!
    果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哎……这世道把人挤兑的啊,离婚都不叫事儿了。
    吴祈宁很淡定地把手机放在了桌面儿上,双手托腮,眨巴着一双眼睛瞅着尤自狺狺的电话,心中平静无波,嘴里居然哼了个小调儿:“若问那王八他犯了什么罪啊,都只为他长得帅脖子底下都是腿……”
    电话那边儿骤然收声,良久,一声超越电波出离愤怒的吼叫从电话里直冲了出来:“吴祈宁,你他妈的敢再唱一遍试试!”
    施施然按了关机键,吴祈宁学着李文蔚的样子插兜儿站起来,倚着桌子想:如果盛年拍一出戏叫《饺子》,他一定会给自己个机会,演馅儿。
    后半夜儿的厨房,舌尖儿上的新娘。
    如此说来自己当初做炸酱面认识穆骏就不是什么好兆。
    她很认真地打开抽屉,拿出来一叠转账资料摸了摸,然后更加认真地把它们锁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吴祈宁握紧了钥匙,很孩子气地想:盛年不定多后悔当初招自己进公司呢,估摸肠子都悔成卤煮了……
    呵呵……
    呵呵呵……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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