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扇》第五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4)

    阴暗的牢房里,只有壁挂上的烛台里闪动着昏暗的火光。女子微弱的呼吸起伏,听得出她已经筋疲力尽。蒲桃浑身是伤的趴在地上,手心撑着地板,触手湿滑,已经分不清是水汽还是她的血。
    身体的疼痛是一回事,心中的冰凉却让她连生的希望都没有了。
    这些年,她是怎么过来的?
    不管他人如何嘲笑践踏,她心中都曾有个念想。虽然刘子昭从未与她同房,但她一直以刘夫人自居,始终觉得自己是有根有家的人,不曾彷徨失措。
    但现在,过去所有的坚守和期盼都化作了破碎的镜子,落了一地。扎得自己满身是伤,心碎成了灰。
    蒲桃不知道自己在牢里待了多久,只知道睁开眼就是衙役疯狂的鞭打审讯。
    “说!你究竟是谁派来的刺客!”
    刺客?
    不不不,她可不想行刺谁。
    “让刘子昭来见我。”蒲桃始终只答他们这一句。
    而那人,却始终不曾露面,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呵,这时候该是软玉温香,佳人在握,又哪里有时间管我呢?
    他巴不得当作不认识自己,好把过去的一切都埋葬罢!
    时间一点点过去,难熬却也熬过去了。
    感受到越来越虚弱的身体,蒲桃知道,或许自己大限要至了……
    劳役们根本不认识刘子昭,也不知道她口中的刘子昭就是周琦的乘龙快婿刘长昕。
    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替蒲桃带话。
    在他们看来,像蒲桃这种为了攀龙附凤而夺人眼球的女子,每年不打死一百也有八十个,若连这种小事都去劳烦刘大人,岂不是太没眼力见了?
    当天夜里,师爷赤色的大笔一划,在本子里记上一句“不堪受刑死亡”后,也不管蒲桃到底还有没有气,便吩咐衙役们将她拖出去,扔到义庄等死。
    ……
    ……
    下半夜,天生对酒精不敏感的黄兆成了唯一还清醒着的人,他带领手下,将一干喝醉的王公贵族送回府邸后,没有回府,而是去了京兆府衙门。
    酒桌上的斛光交错,推杯换盏没能让他忘记,在酒局开始前,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数十名家丁守卫打翻在地,最后被自己一招制服的女子。
    虽然他现在是武官,但他也不会忘记,曾经为文官时,师傅曾教导过他的“为民请命,为民伸冤”八个大字。
    他的直觉告诉他,在她的身上一定有故事。
    ……
    ……
    京兆府牢房彻夜有人值守,黄兆在三更时分到达。距离蒲桃被带走,仅仅过了两个时辰。
    “死了?”黄兆眉头紧皱,在一身绛紫色的官服和昏暗烛火的映衬下,脸色显得阴郁不已。
    “回大人的话,已经死了近三个时辰了。”劳头躬身哈腰,将师爷亲自记录的本子取来递给黄兆。
    黄兆翻完,长舒了一口气:“可惜。”
    “大人,您说什么?”劳头没听清,斗胆问了一句。
    黄兆摇了摇头:“没什么。”
    黄兆甚少与人打交道,心中在想什么,面上就表现出什么。而劳头则是成了精的人,察言观色最是在行。他一见黄兆露出的神色便知道,他对那名女子的心思不简单。如今女子已死,劳头生怕黄兆怪罪自己,便竭尽全力想让黄兆满意而归。
    劳头道:“大人,那人虽然已死,但从她身上搜来的东西还存放在仓库里,您,要不要看看?”
    黄兆闻言,灰白的眸子里立即闪起了少许光亮。
    他点了点头,掷地有声地说道:“带路。”
    ……
    ……
    京兆府衙门里,有专门存放证物的房间,名曰考证司。考证司内,四周放满了了柜子,井然有序的排列着。
    最前排的柜子隔断里,存放着大量的卷轴,是这些年来未了结的案子的详细资料。而最后头的柜子上则做满了抽屉。抽屉里放着的则是无人认领的证物。蒲桃的物品存放在倒数第二层的最后一个抽屉里。
    牢头将抽屉打开,将一只钱袋子拿了出来,“大人,您请看。”
    黄兆接过钱袋子,发现钱袋上绣着一朵白色的海棠花。花瓣上隐隐约约有些脏污,似乎是血迹。
    ——看来绣娘的绣工一般,否则不至于绣一朵花都能扎破了手指。
    黄兆轻轻掂了掂钱袋,而后神色一变,怒瞪着牢头:“银子呢?”
    牢头心中一凛,“扑通”一下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大人,小人可不敢偷拿东西,这钱袋子里真没什么钱!”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黄兆睨了他一眼,没有在此事上多做计较。
    黄兆将钱袋打开,发现袋子里钱没有激文,倒是有只翠绿色的玉佩。玉佩雕龙刻凤,一看就价值连城。
    黄兆突然相信,这牢头确实没有做手脚了,否则为什么不拿这枚玉佩?
    就在他准备将玉佩放回去时,却听牢头又道:“大人,这女子没有户籍没有名帖,只有这只空荡荡的钱袋子和假玉佩……”
    黄兆面色一怔,面色古怪道:“你认为这枚玉佩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了!这等乡野女子,配得上这么好的玉佩么?”牢头脱口而出。说到一半,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逾越了规矩,蔫蔫地说:“回大人的话,您看,这玉佩的色泽,若不是假货,只怕能买一座城!那女子看样子似乎也不是本地人,她不肯开口,想要找到她的家人可不大容易,只能作流民处理了……”
    黄兆不置一语,仿佛牢头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如今,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这枚被他忽略的玉佩上。他抚摸着玉佩上栩栩如生的龙爪和凤翎,只觉得这枚玉佩十分熟悉,就好像……好像七皇子龙成谨常年佩戴的那一只。
    话说回来,最近见到七皇子,他腰间所佩的玉佩仿佛就与之前的不大一样。
    有了这分念头,黄兆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牢头在身旁叽叽喳喳的话语便全都听不进去了。
    “这枚玉佩我拿走了。”黄兆离开前,匆匆丢下了这么一句。
    牢头一听他要走了,欢天喜地的送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让他带走这枚假玉佩?
    “大人喜欢,大人尽管拿去。”牢头拱手作揖,在门前送别黄兆。
    黄兆带着玉佩和钱袋,径直去了七皇子的府邸——景王府。
    ……
    ……
    三年前,七皇子黄河治水有功,获封景王。皇帝在紧挨皇城的御和坊为他新建了王府一座,并亲笔题字景王府。
    七皇子成了继太子之后第一个得此殊荣的皇子,一时风光无限。
    七皇子志不在皇位,且太子与七皇子乃一母同胞所出,都是皇后亲生的儿子,并无什么嫌隙。等景王府建成后,他便在王府里搭建了戏台,过起了神仙般的日子。
    当然,七皇子神仙般的日子只是旁人看来,个中苦楚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自三年前被蒲桃一招制服后,他一直郁郁寡欢,对男女之事提不起兴趣。他寻医问药一整年,无人能解。他没能力再让府中姬妾怀上子嗣,一气之下,索性将姬妾都赶去了偏殿,再不召人侍寝。有心人见了,送了几个漂亮男孩来,他气得面色铁青,将那些男孩扒光打了一顿,扔出府去。自此,再无人敢多事。
    龙成谨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却不想三月前在万和城再见蒲桃后,自己的病竟不药而愈。经过几名女子的试验,以及太医最后确诊他痊愈后,他更是欣喜若狂,一连多日流连于姬妾房中,乐不思蜀。
    昨夜,又是辛劳一夜。龙成谨抱着侍妾,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黄兆衣不解带,在客厅里等了他半日,总算将他等了来。
    “属下拜见王爷。”黄兆拱手作揖,行了大礼。
    龙成谨姗姗来迟,见了黄兆,很是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龙成谨疑惑道:“今日午后,你便要前往边关,可你……”龙成谨打量了他一遭,捏着鼻子摇头道:“你连衣服都没换。”
    黄兆不知如何解释,索性便不解释,直道:“回王爷的话,属下将玉佩交给王爷,便会离开。”
    “玉佩?什么玉佩?”
    黄兆从怀中拿出玉佩与钱袋,将玉佩递到龙成谨眼前,道:“王爷,昨日大闹刘大人婚宴女子已死,这是她留下的遗物,属下见了眼熟,记得王爷也有一块相同的玉佩。不知这一枚,是否就是王爷那一枚?”
    龙成谨见了玉佩,只一眼就认出,它就是自己三月前赠与蒲桃的那一枚。
    所以……昨日那雄霸一方的女子,真是蒲桃?
    她已经死了?
    龙成谨眉心一跳,但面上仍不改色。
    他对管家点了点头,管家便上前,收起了玉佩。
    “是与不是,用完早膳再说。”龙成谨扶起黄兆,与他勾肩搭背去了膳厅。
    黄兆本想直接回府更衣,准备午后拔营动身。但他拗不过龙成谨的盛情,只得陪他吃早膳。
    但与其说是陪龙成谨吃,倒不如说是龙成谨陪他吃。
    饭桌上,龙成谨不知道在想什么,吃了几口粥就不再动筷子,反倒是黄兆,吃得有滋有味。
    末了,黄兆放下碗筷,准备告辞,龙成谨将他送到府外,看了他半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沉吟半晌,最终他还是没有说话。
    龙成谨只鼓励地拍了拍黄兆的肩膀,道:“一会本王去给你送行。”
    “谢王爷。”黄兆不觉有异,大步离去。
    黄兆一走,龙成谨便让管家将玉佩拿来,翻过来覆过去的看,确定就是自己赠与蒲桃的那一枚无误。
    “去打听打听,本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龙成谨吩咐下去,管家很快着人去办。
    而后的时间里,龙成谨一直在心不在焉的等消息,就连最喜欢的侍姬媚儿和酒儿在眼前跳艳舞都看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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